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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 献

 大地菲芳 2020-08-24

2018年11月22日  总256期


"再哭!再哭让昌献带你去!"七十年代左右出生的俺村小孩,没有几个没被大人这样吓过。

昌献,三都上了四十多岁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听老一辈人说,他家以前是梁口老屋里出名的大户,姓余,昌字辈,当过国民党少尉连长,解放后偷偷回家,父母被打成地主,家里的田地,房屋都被分光了。村民在禾杆堆里发现了奄奄一息,衣衫褴褛的昌献,村里人轮流用热饭热汤救活了他。被救活的昌献好像失去了语言功能,一问三不知,从此世间就多了昌献这样一个要饭的人。

我从小生活在石岐下陈,这里聚居着陈氏一族,祖上曾得唐僖宗御笔亲赠“义门陈氏”牌匾, 宋太宗又御封“真良家”,并赠“聚族三千口天下第一,同居五百年世上无双。”一联。

陈氏家族秉承祖宗遗训:重孝义、和亲友、隆师尊、慕邻里。民风淳朴,礼义人家。加上昌献有个姐姐嫁在下陈,昌献每到一家,村民宁愿自己少吃,也会给他添一碗饭。所以每年有近一半的日子,昌献都会在下陈讨饭吃。

小时候的我也受过父母开篇那样的惊吓,远远地看到昌献衣衫褴褛的过来,就躲得远远的。大了,慢慢感觉他不是那么可怕了。昌献经常去住在我家对门的姐姐家,所以我经常能看到他。记忆中的昌献四方脸,有点地包天,即下嘴唇包上嘴唇,一年四季都穿着四处冒着棉花的破棉袄,头永远深深地低着,低得让人看不清脸面。每次进我家门,我太(曾祖母)看到就招呼着:“昌献来啦!”

昌献便如蚊子般应一声“嗯”。

然后蹲在门边等饭吃。

我太每次都用蓝边大碗,满满的装一碗薯丝饭堆满萝卜干菜送给他。这种薯丝饭有个话说,叫“薯丝打架米来拖”大部分都是薯丝,只有少量的米。有时候家里吃薯,或者是玉米面糊,我太就会解释“昌献哪,今天吃薯呢!”“今天吃玉米糊呢!”也会盛一碗送到他手上。昌献从不挑,给什么吃什么。站在门边稀里哗啦把碗里吃了个干净,然后把碗筷放在门角,一声不吭地走出门去……

我公(爷爷)总跟我说,昌献是个好人,冷不偷衣,饿不偷食,别人给他吃就吃,给他穿就穿,他很少去他姐家吃饭,因为他姐家也经常穷得揭不开锅。

我家屋旁有个大果园,每年四五月份桃子李子红的黄的挂满枝。一条出村的路就从果园里穿过。村民从这里经过都会忍不住摘几个边走边吃。却从来没见过昌献摘过。

“昌献哪,摘几个果子去吃。”每次我太看到昌献过来都会主动叫他。昌献看了我太一眼,脸上露出难得的浅笑,捡起一块石头准确无误地砸到树顶上的树枝,挂在上面那些熟透了的李子便噼里啪啦应声而落。树顶上的果子光照充足,格外的好吃,昌献会把几个最大最鲜艳的李子放在我脚下,然后用那破衣服的前襟兜起地上捡起的李子,边吃边离开果园。

邻里比我大点的孩子有时候看到昌献来了,就会带着我们用小石头,小棍子扔到他身上。也许是小时候受他名字的惊吓太多的一种报复,或者是感觉自己长大了不再怕昌献的一种标榜。

我们一边追着他打,还一边叫喊:“讨饭崽!讨饭孙!讨饭的老婆会离婚!”

昌献不羞不恼,面无表情地从孩子身边走过,从来没有半点吓唬孩子的举止。

每次他姐这时都会出来,追着孩子骂:“哩几个打少亡的鬼崽!昌献要不是得坏了病,你们哪个当得了我昌献?昌献读过洋学堂,骑过高头大马。那马高得低着头就能从肚下钻过。你们有几个少教头的还笑我昌献!”

孩子们便一哄而散。

毕竟昌献的姐是我陈家做婆的身份,下陈人辈份看得最重,婆是祖母,太是曾祖母。孩子的父母们听到了,忙把孩子揪回家,一任她在外面谩骂……

“莫看昌献是讨饭的,他一肚子墨水比学堂里的老师还行!”太叔公每次听孩子捉弄昌献,也会出来制止。

听老叔公说,有一年他去修水上边送礼,太叔公有个姓何的远房亲戚嫁女,昌献讨饭也讨到那里。修水自古诗文之乡,文风鼎盛,田坎里都能拉出几个翰林。每次迎亲男方都会出一上联让女方对,以试探女方家族文风。对不出,女方则要锣鼓鞭炮将女儿送到男方家门口。这次,男方潘家迎亲队伍依例带来一副上联:

嫁我潘家,有水有田又有米。

此联妙将潘字拆成水、田、米入联,取意我潘家家大财多。何家账房里想破了头皮,后又请来了当地的中学老师,也没对出下联。眼看到了正,午就要错过吉日良辰,这时昌献走进账房,提笔下出下联:

娶我何氏,添人添口又添丁。

奇思妙对啊!太叔公看到,账房里几个白胡子老人和请来的老师,对昌献毕恭毕敬,不停地打躬作揖。

这件事是真是假至今也无可考究,不过 听了太叔公讲后,慢慢对昌献由衷地心生敬意来。

那一年的冬天,大雪封了门,外面还飞飞扬扬地下个不停。一家人吃完晚饭在厨下洗漱好准备移灯进房,我公照例掌着煤油灯检查四门关好没有。我太说:“昌献进屋堂了,给他留个门,怕他晚上进来困觉。”

正说着,昌献推门进来了,门一开,一股冷风裹着雪花跟着钻了进来。昌献满身像个雪人,鼻子嘴里喷着热气,身子在不停的发抖。

“死昌献,去哪来?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我太一边用毛巾拍打着昌献身上的积雪,嘴里不停地唠叨着,昌献依然是一声不吭任由我太拍打着,拍干净了,地上落下厚厚的一层雪,昌献就钻进灶下的茅草堆里。

因为天气太冷,我们都移灯进房了。我太,我婆也不补旧衣了,我娘也不纳鞋底了,各房都吹灯上了床,只有我跟娘住的房间灯还亮着,那个年月煤油很金贵,为了让我读好书,从不限制我点灯。我坐在床边上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听着落雪的声音,那是树枝被雪压得断裂的声音,和整块的雪块从树上落下来的沉闷的落地声。

放在被窝里的脚许久都没有捂热,娘说我的脚像死蛇一样,总催我吹灯睡觉。我想起昌献站在门口发抖的样子。

这么冷的天,他不会冻死吧?我问娘。

娘说:叫花子的命烂贱着呢,再说,灶堂里还有火星。

我翻身跳下床,拿着桌上的火柴往厨下奔去。

干嘛呢?

手上弄了墨,去烧水洗手。

我忍着入骨的寒风,飞快地跑到灶下,抱几抱柴草塞进灶膛,划着火柴,灶下顿时亮堂起来,不一会我看到昌献的脸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头发,衣服都冒着水汽。第一次看到昌献对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用乌黑的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娘披着衣服也出来了,看到我跟昌献挤在一起烤火,一把把我抱起来,回头对昌献说了声:“加点柴把衣服烤干”。

那一晚我睡着格外香甜,早上起来昌献一早就走了,外面的雪下了一尺多厚,远的山近的树一片银装素裹。一行深深的脚印从我家门口一直延伸到远方……

后来我去了县城读初中,从此再也没见过昌献。再后来就听说昌献死了,是病死的。昌献死时,田地分到户了,村里人结束了吃薯丝饭、玉米糊的日子


作者简介

云飞扬,本名陈云,生于1967年,农民,水产养殖户,看书很杂,文学作品,易经八卦,风水地理都有涉及。

喜爱写作,却没有章法。随心随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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