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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花花来到我们家。它来时还是个顶小顶小的狗崽子，可能还没断奶，但也能吃点儿稀食，它是怎么来的呢？是别人给我的，还是爸爸捡回来的，我是真记不清了。估计是爸爸捡回来的吧，因为它几乎没有什么争议就留了下来。但它确实不是一条好狗，长得脏兮兮的，说不上是黑底白花还是白底黑花，浑身就跟没染好的衣服似的，混浆浆乌涂涂的，黑一块白一块，黑毛里有白毛，白毛里有黑斑，所以我叫它花花。 一条狗叫花花你说能有多厉害吧。这就好比给一个小子起了个女孩名，一个大老爷们长了一副娘娘腔，再能耐，能尿性到哪去啊！我从来没听它大声咬过，它轻易不叫，人都说咬人的狗不漏齿，它不漏齿，也不咬人。刚开始我把它拴在院子里的窗台下面，我就着房子和院墙这块三角给它棚了个狗窝，它就整天趴在窝边，来人了就把脑袋从并排铺在地上的前爪子上抬起来，瞅，然后目送来人进屋，或者干完别的离开……然后它又把下巴重新搭在前爪上，慢慢耷拉下眼皮。我姐说：这狗还拴着它干哈呀，怕它丢还是咬着人？我妈说：这熊玩应也太能吃了，赶上喂一头猪羔子了。 过一会又补充道：喂一头猪羔子还能长点肉呢，哪天把它勒死吃肉得了，啥用也没有。 花花被放开了，开始它不太习惯没绳栓着，并不走远，在院里转一个圈还回到狗窝里趴着，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只有在我妈给猪添食或者喂鸭子和大鹅的时候它才跑过去试图分一杯羹。通常，猪是不大会理会它的，猪们只顾闷头吃自己的，所以它总能趁机吃到一口两口猪食，鸭子和大鹅就没那么好相与了，只要它把头一探进去就会立刻遭到大鹅疯狂的反击，大鹅会伸长了脖子，贴着地皮一面嗝噶叫着，一面向它直冲过去，不依不饶地把它追出好远，才拧着腚拽着拽着回去继续吃食。 这是一条连鹅都干不过的狗，我看着好生气。 后来花花就不怎么着家了，经常一走一大天，晚上才回窝。有时候一没没好几天，也没人注意，直到它不知从哪突然又冒出来了，浑身灰呛呛的趴回窝里，我们才想起它的存在。怎么办？一条不叫的狗，是很难引起人注意的。它就这么长大了，毛色似乎也逐渐的清晰了点儿，就像乌云的旁边偶尔出现几朵白云。但个子不高，一直停留在比小狗大很多，比大狗矮一头的水平，肚子始终瘪瘪掐掐的，永远一付吃不饱的样子。我妈说，这玩应一天天净上哪去呢？一整就好几天不回来，一整就好几天不回来。儿子你没事跟着它看看，看它都干哈去。于是我就留心观察起了花花的行踪。 花花的出走是漫无目的的，东嗅嗅，西闻闻，有时往一个方向走很远，忽然又拧身往回来了。这使得我措手不及，它看见你就会围着你摇尾巴，一圈一圈的围着你转，好像要表达啥，可能它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去吧！这就难办了，一个没有目的的特务你该怎么跟踪呢？我只好放弃了对它的观察。 花花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我也没见过它的伴侣，我真怀疑它到底有没有过对象。谁会委身于这么一条蔫头耷拉脑的公狗呢？我和它在有限的几次遭遇里，它始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在街头巷尾，一个人游游荡荡，看不出孤单，也看不出快乐，始终不停地在嗅，像是要闻遍天下的味道。 那年春天，万物复苏，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生长的气息。我看见花花在和一条大黑狗干仗，这使我很惊讶，它居然会干仗，而且看样子并不缺乏勇气，也龇出雪白的牙，一往无前的，狠命地扑咬，它不汪汪，只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嗷～嗷～的。但它明显不是大黑狗的对手，最终还是遍体鳞伤地夹着尾巴逃走了。我躲在暗中观察，看着那条黑狗追逐着一条金毛黄狗而去。很遗憾！我相信，如果花花再壮一点它未必会输，它太瘦了，和对手不是一个重量级，总是给那条黑狗扑倒。 那年，我因为一再惹事、闯祸，被学校责令退学，不得已离开家，去外地上了一年学。回家那天，我刚一踏进胡同口，就见一个黑影“嗖”地蹿了上来。是花花，它扑到我的身上又是摇头又是摆尾，把爪子搭在我的肩上不下来，我完全能感觉到它的激动和喜悦，我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感情，但我懂得。花花想我了！它甚至伸出长长的舌头来舔我的脸，我看见它的眼睛里有泪，花花好像又长高了些。从那以后，我会时常想着喂它些东西吃，它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爱四处游荡了，家里一有生人来，它就冲上去，但还是不叫，也不咬，只用头去撞人家，闷着头往人身上冲，也挺吓人的。 这天中午，我放学回家，总感觉有点怪怪的，说不上哪不对，心里可不舒服了，好像有口气压在心头出不来。厨房里有烀肉的香味，这不年不节的怎么会有肉呢？我问我妈，我妈说：你不是早就馋肉了吗。我从来没吃过那么香的肉，汤也极好喝，我喝了三碗，把啃过的骨头给花花拿去。正在炕上喝酒的二姐夫手里拿着块骨头说：别拿了，这就是花花，打狗队来打狗，我趁他们没到，把它勒死了。 我冲出去看，狗窝里空空的，院子里空空的，后院的树上挂着花花的皮，里面贴肉的粘膜还没干，外面毛上沾着血，很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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