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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时评 ‖ 生活在地上

 大地菲芳 2020-08-24

大地菲芳文学微刊

2020年08月06日   总439期

生活在地上

本刊时评



这两天甚嚣网上的高考新闻,不是高考状元如何如何,而是浙江省的满分作文《生活在树上》。先不说文章好不好——已经是满分作文了,你说好不好有用吗?——就说你读不读得懂?

笔者做了一个小范围阅读实验,推荐我朋友圈里的5个人阅读,他们都是90年代中期文科本科毕业生,目前3位在文化新闻领域工作,2人脱离专业做其他。结果是5个人都说阅读起来有点儿“顿挫”的感觉,也就是评卷老师说的“晦涩”。有4个人夸这孩子阅读量和知识面挺大的。有2个人说没怎么感觉到好,觉得满分是炒作。

网上说这文章“晦涩”,省略了“难懂”两个字。其实这文章对一般读者而言,确实是难懂。根据朋友的反馈,我对文章中他们觉得“晦涩”的地方加以统计、罗列。

这篇作文含标点符号1000字多一点,其中提到的人名大概有9个,他们是:海德格尔、卡尔维诺、麦金泰尔、尼采、柯西莫、切斯瓦夫·米沃什、维特根斯坦、韦伯、陈年喜。这些人物中除了“矿工陈年喜”作者直接说明了身份,而且也是唯一的中国人,其他几个外国人,一般的读者大概不知道其人其思想。这是人们感觉到晦涩的原因之一。

其次,文章中使用的不常用的词汇,根据朋友推选,结果如下——

嚆(hāo矢、张本、肯綮(qìng)、祓()除、薄脊、祓魅、赋魅、振翮()、婞(xìng)直。

再次,文章中直接引用的内容有好几处,譬如开头引用海德格尔的话;“一切实践传统都已经瓦解完了。”表达了传统和现实的错位。中间引用麦金泰尔的话:“我的生活故事始终内嵌在那些我由之获得自身身份共同体的故事之中。”朋友说这句话有点绕,他似懂非懂。他的疑惑是“自身身份共同体的故事”指的是什么?

一篇短文中有这么多大名鼎鼎的人名,这么多晦涩高雅的词汇,一段一段的名言……还有华丽盘旋的句子和卓然不羁的文法,最最最最关键的是,这么一群大哲学家的名字出现在文中,估计连阅卷老师都未必不懵!我猜,全部阅读过文中所提及的哲学家的作品或者熟悉他们思想观点的阅卷老师,不见得占大多数。你说,这考生不是才子能是什么?第一位阅卷老师给他39分,到底是读懂了呢?还是读懂了?网友们读不懂,觉得晦涩,那是你们鄙陋。曹刿老先生早就曰过“肉食者鄙。”你们以后少吃点儿肉哦!


在写作教育中,一直提倡的是晓畅明白,简明扼要等等。就是要使你的表达方式与大部分读者的阅读习惯相适应。这应该是作文教学的主要方向。但是,从今年的满分作文来看,这个主要方向不是拿满分的主要方向。因此,尽管评卷老师警告不要跟风,但是我奉劝聪明的孩子还是应该早作打算,为了在明年高考中获得作文高分甚至满分,就要多读书而不求甚解,多记大学者大哲学家尤其是人们不熟悉的大哲学家的名字,最好记住他们的几句话,还要增大词汇量,在考卷上一定要写出别人不熟悉的词汇、大哲学家的名字和格言,越多越好。如能夹杂英文单词,则更其美好,满分在望。

跳出这个话题,我们扯远一点,这些年青年人在阅读方面形成的兴趣和习惯,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思想和行为。譬如:书上说“生活在远方”,女孩们就追到了可可西里无人区,寻找摆脱现实困境的不一样的生活,结果丢了生命。书上说:生活在仰望天空之中,自由的灵魂游荡在宇宙最遥远的地方。女孩们就去张家界天门山飞翔,享受翱翔的自由和浪漫,结果又“不幸”了……活着的人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扒开书仔细寻找,才发现字缝里原来还隐藏着一句话: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所以,满分作文的事情就随他去吧!我们恭喜这个考生的好运,佩服他的才华。但是,还是友情提醒所有考生们:请记住生活在地上,不在树上,也不在远方。

生活在树上

浙江考生

现代社会以海德格尔的一句“一切实践传统都已经瓦解完了”为嚆矢。【嚆矢:响箭。因发射时声先于箭而到,故常用以比喻事物的开端。犹言先声。】滥觞于家庭与社会传统的期望正失去它们的借鉴意义。但面对看似无垠的未来天空,我想循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的生活好过过早地振翮。翮:①鸟羽的茎状部分,中空透明②指鸟的翅膀。振翮,拍打着翅膀向上飞行。

我们怀揣热忱的灵魂天然被赋予对超越性的追求,不屑于古旧坐标的约束,钟情于在别处的芬芳。但当这种期望流于对过去观念不假思索的批判,乃至走向虚无与达达主义时,便值得警惕了。与秩序的落差、错位向来不能为越矩的行为张本。张本:作为伏笔而预先说在前面的话;为事态的发展预先做的安排。起源于;开始。原由;依据。而纵然我们已有翔实的蓝图,仍不能自持已在浪潮之巅立下了自己的沉锚。

“我的生活故事始终内嵌在那些我由之获得自身身份共同体的故事之中。”麦金太尔之言可谓切中了肯綮。肯綮:筋骨结合的地方,比喻要害或最重要的关键人的社会性是不可祓除【祓除:去除。】的,而我们欲上青云也无时无刻不在因风借力。社会与家庭暂且被我们把握为一个薄脊【薄脊:薄,指土地贫瘠,不肥沃,此处指单薄。】的符号客体,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尚缺乏体验与阅历去支撑自己的认知。而这种偏见的傲慢更远在知性的傲慢之上。

在孜孜矻矻以求生活意义的道路上,对自己的期望本就是在与家庭与社会对接中塑型的动态过程。而我们的底料便是对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角色的觉感与体认。生活在树上的柯希莫为强盗送书,兴修水利,又维系自己的爱情。他的生活观念是厚实的,也是实践的。倘若我们在对过往借韦伯之言“祓魅”后,【祓:古代用斋戒沐浴等方法除灾求福,亦泛指扫除。祓魅:去魅。】又对不断膨胀的自我进行“赋魅”,【赋魅:赋,赋予。】那么在丢失外界预期的同时,未尝也不是丢了自我。

毫无疑问,从家庭与社会角度一觇的自我有偏狭过时的成分。但我们所应摒弃的不是对此的批判,而是其批判的廉价,其对批判投诚中的反智倾向。在尼采的观念中,如果在成为狮子与孩子之前,略去了像骆驼一样背负前人遗产的过程,那其“永远重复”洵不能成立。【洵:实在。】何况当矿工诗人陈年喜顺从编辑的意愿,选择写迎合读者的都市小说,将他十六年的地底生涯降格为桥段素材时,我们没资格斥之以媚俗。

 蓝图上的落差终归只是理念上的区分,在实践场域的分野也未必明晰。譬如当我们追寻心之所向时,在途中涉足权力的玉墀,【玉墀:宫殿前的石阶,亦借指朝廷。】这究竟是伴随着期望的泯灭还是期望的达成?在我们塑造生活的同时,生活也在浇铸我们。既不可否认原生的家庭性与社会性,又承认自己的图景有轻狂的失真,不妨让体验走在言语之前。用不被禁锢的头脑去体味切斯瓦夫·米沃什的大海与风帆,并效维特根斯坦之言,对无法言说之事保持沉默。

用在树上的生活方式体现个体的超越性,保持婞直【婞直:倔强;刚直。】却又不拘泥于所谓“遗世独立”的单向度形象。这便是卡尔维诺为我们提供的理想期望范式。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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