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的牙牌令

作者：品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牙牌令与现代赌博游戏中的牌九十分类似，每副牌共三十二张，每张分为上下两部分，刻有等于两粒骰子的点色，即上下的点数都是一点至六点。其中一、四点是红色，二、三、五、六点是绿色。由于不同点数和颜色形成了独特的图案，给文人墨客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正因如此，牙牌这样的赌具在《红楼梦》中也成为了大观园行酒令的一项工具。

一、牙牌令之雅

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贾母领着刘姥姥和众姊妹在大观园游玩一日后，便在藕香榭憩下，行起了酒令。牙牌令的规则较为简单，一副牌共三张，令官鸳鸯每说一张牌，行令者需接一句话，“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语”，但一定要押韵。以第一个行令者贾母为例，鸳鸯说：左边是张“天”，贾母接“头上有青天。”，单单看文字，只觉得押韵，感觉不出到底接的如何，但结合骨牌的图案看，才能发现贾母在这简单的对答中流露出的智慧。

第一张牌是由两个六点组成，也就是十二个绿点，被称为“天牌”，贾母接“头上有青天”既合了颜色，又对出了牌名“天”，非常契合；第二张牌“当中是个‘五与六（lu）’”，上面五个点，犹如一朵绽放的梅花，下面六个点，犹如一座桥，因而贾母答“六桥梅花香彻骨”十分形象；第三张牌“剩得一张六与幺”，上面一个红点，仿佛初升的太阳，下面是六个绿点，贾母答“一轮红日出云霄”，一张普通的骨牌被这么一描述，一幅旭日东升的画面跃然纸上。

当然，这个难度对于大观园中才华横溢的姊妹们完全不在话下，在觥筹交错中，她们各显身手。专家学者们对她们的酒令也有很多独到的分析见解，在此不再赘述，本文重点探讨一下大观园中独特的存在——刘姥姥，在此次酒令中的表现。

二、牙牌令之“俗”

在众姊妹一番妙语连珠的令词后，轮到了刘姥姥来行酒令。她倒也不推脱，“我们庄家人闲了，也常会几个人弄这个，但不如说的这么好听。少不得我也试一试。”刘姥姥的一副牌是这样的：

 

因为第一张牌是两个四点，在牙牌里被称作“人牌”，因而鸳鸯笑道：“左边‘四四’是个人。”刘姥姥答“是个庄家人罢。”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 刘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

鸳鸯道：“右边‘幺四’真好看。”刘姥姥道：“一个萝卜一头蒜。”鸳鸯道：“凑成便是一枝花。” 刘姥姥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乍一听，刘姥姥对的词句都是乡间“野味”，十分粗俗，仔细品一下，感觉还挺押韵，结合图案再细品一下呢？先看看第一句，刘姥姥答“是个庄稼人”，结合了自身特色，也合了韵脚，且不失幽默，对的算中规中矩；然后看看第二张牌，是一张上三点下四点的牌，而且三点是绿色，四点是红色，所以鸳鸯说“中间‘三四’绿配红”，那刘姥姥这句答的如何呢？首先“虫”对“红”韵脚是对的，再看看图案，就会发现“大火烧了毛毛虫”对的非常形象，上面三点绿色活脱脱就是一条毛毛虫，而下面火红的四个点就像燃烧的火焰，画面感十足。这么一看才觉得刘姥姥这个乡村老妇人果然不简单，幽默风趣之余，充满了智慧。

再看看第三张牌，是一个上一点下四点的牌，鸳鸯说“右边‘幺四’真好看”，刘姥姥对的是“一个萝卜一头蒜”，这可以说是充满了空间想象力，当我们俯视这张牌型时，上面的一点就像是一根胡萝卜，而下方的四点，就是一个蒜头（四瓣蒜），所以这一句除了延续前两句的乡野风格，押对韵脚之外，也是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她不说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图案像什么，但一说出来就感觉确实如此。

三、牙牌令的背后

    

众所周知，《红楼梦》中的诗词戏曲大多充满了隐喻，或暗示了故事情节的起落，或隐藏了主要人物的命运，尤其是角色自身作的诗词、制的谜语、抽的花签，更是针对性地反映了该角色的故事发展。曹雪芹用了差不多整整一回的文字来描述了这场酒令的情况，绝不是徒显酒桌的欢乐而已，林黛玉在情急之下对了“良辰美景奈何天”等《西厢记》中的“艳词”，为后文钗黛和好做了重要的铺垫，史湘云的“双悬日月照乾坤”、“日边红杏倚云栽”、薛宝钗的“处处风波处处愁”等句被许多专家学着做了精彩的解读，或是影射背后的政治斗争、或是影射今后的生活状态等，而对刘姥姥牙牌令的解读相对较少，我们接下来就主要看一下刘姥姥的牙牌令背后有没有隐藏什么故事。

首先第一句“是个庄稼人（罢）”，《红楼梦》中被称为庄稼人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刘姥姥自己。

第二句“大火烧了毛毛虫”比较耐人寻味。毛毛虫指的是什么呢？通读红楼梦可以发现有一句和虫子相关的话出现了两次，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提到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说贾府虽不如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人家还是气象非凡的；到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探春也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认为像贾府这样的人家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毛毛虫本身至少有8对足，可称得上为百足之虫，可见，毛毛虫在这里比喻的就是贾府这个庞大的家族。大火把毛毛虫给烧了，意味着贾府在未来将遭受一场灭顶之灾。

第三句“一个萝卜一头蒜”，有人将这句话解释为满清和汉人的对立，并结合政治斗争做了深入地分析，当然每个人都有提出自己见解的权利，但在这里，笔者还是秉着不过度解读的原则，尽量从文本本身出发，结合前后文做出相应的推断。前文用“毛毛虫”象征了繁华的贾府，萝卜和蒜是农家常见的两种蔬菜，那我们将“一个萝卜一头蒜”简单的理解为刘姥姥在乡村的朴素生活就可以了。

最后一句，因为刘姥姥的三张牌凑成一副的牌名叫“一枝花”，因而鸳鸯说“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答的是“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刘姥姥一进大观园的时候发生了很多故事，但她和十二金钗中的“巧姐”（王熙凤之女）有着最深的渊源。无论是巧姐的判词“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还是她的曲子《留余庆》都点出了巧姐的命运和刘姥姥息息相关。且曹雪芹通过板儿与巧姐的玩乐中也留下了柚和橼（有缘）的伏笔。由此可见，最后一句“凑成便是一枝花”、“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是对巧姐和板儿姻缘的暗示。虽然贾府今后会遭遇如“火烧毛毛虫”般的一劫，但巧姐会被刘姥姥所救，并与板儿再续前缘，最后瓜熟蒂落，他俩终于修成正果，巧姐也成为十二金钗中少有的善终之人。

刘姥姥牙牌令的这一段文字诙谐有趣，塑造了刘姥姥这位红楼梦中别具一格的人物。仔细品读之后才发现诙谐之余，我们也能从刘姥姥脱口而出的酒令之中感受到她的智慧，而这智慧也终将为贾府留有余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