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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选载】邓试衡:夜草横财(二)

 新用户89134deQ 2020-08-24

夜草横财

(长篇选载)

邓试衡

不知是对着空旷衰败的田野触景生情,还是被彻骨的寒风刺入眼睛,麻妈妈在流泪了,她在不停地抽泣着。这当儿从远处,从邻村,还是从村子里都不断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放鞭炮的响声,这世界一下子成了烧开了的粥锅一般。哦!是了,已经到了吃年饭的时刻了。这噼噼啪啪的轰响,不正是人们在吃年饭前放爆竹辞旧岁么!

麻妈妈的心更加如火烧火燎一般。她放开了紧抱着 身子的双手,又踮起了脚尖抬手眺望了。可是何尚看见半个人影儿呢!她不由得轻轻跺着脚长长地叹了口气,瞬时间两眼中的泪水象黄豆一样大滴大滴地淌了下来。

“安妈!回去吧!”一个苍老又可怜兮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麻妈妈回首望去,见老伴马家发一身破衣拉渣、佝偻着身子,一副寒酸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他见老妻长叹短吁双目泪滚,也难耐老泪纵横。他一步步挨近老伴,说不清是安慰还是相劝。说:“看样子哇,大安恐怕不回来过年啰!”

麻妈妈满腹的心酸,遍身的怨气正没处发泄,听老头子这么一说不禁涌上心头,可怜巴拉的丈夫成了她的出气筒子。瞬时就象竹筒倒豆子哇哇哇地骂开了:“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就这丁骨肉,年头年尾还咒他不回来了……”

“不……不是那个意思”老头子急着分辨:“我是想大安这孩子在外面,恐怕是有事给耽误了,要留在外面过年了。”

“哎!”麻妈妈一听长长地叹了口气:“还过年!可我家连一斤肉都没,过什么年!”

“嗨!不好了。”马老头一听猛然想起了件事,惊道:“快回家,炖老公鸡肉的罐子还煨在火炉上,就在碗橱子边,别让老母猪去拱翻了。”

是呀!过年了他们家什么也没买,唯一那只人家没能捉走的骚公鸡,今早马家发捉住杀了,算是年饭菜。想等儿子赶回家来吃团年饭呐!要是让老母猪拱翻了吃掉了……

这一说麻妈妈也了急了,一转身道声快走,就跟在老头子后面急匆匆,象奔丧一样朝自个家里奔去。

麻妈妈的家就住在村子里头小山丘前边,得转弯磨拐地绕过一户户人家。这当儿正是人们吃年饭最盛的时刻,在江南这一带按照传统的习俗,吃年饭的前一刻必须先祭过祖宗。此刻那些穿戴一新的老少妇幼们,正各自在自家的门口,焚纸钱燃香火放鞭炮祭拜祖宗先辈。面对这些喜气盈门的人户,老俩口子不是滋味,只管一前一后低着头往家中赶路。可是一路上却听够了讽刺挖苦的酸话和调侃。

这不,又有人在说了:“嗬!都过年了,老俩口子还在外面发财呀!”

“哈!大安在外面发穷财,老爸老妈在家发财穷呢!……”

这些头尖酸刻薄的风凉话儿,老俩口子听了,心中象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真不是滋味哟!马家发秉性忠厚可怜,道听途说这些话虽然心里极不好受,他明白这是人家在挖苦自己家穷,但有什么办法呢!人家的嘴巴想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可由不着自己。他心里在想自古以来不就是狗咬叫花子吗!他叹了口气心里说:由人家说去吧!就当狗叫。于是便一声也不发低了头走自己的路。

可麻妈妈一听这些话又气又恼,当年运动不断的年代她穷出了头,也出尽了风头,可威风了一时。此刻一听村里人将她家两代人都尽情地在嘲笑,自然是咽不下这 口气。便将麻脑壳子一歪,阴阳怪气地回敬 起了人家。她说:“脑颈后面一撮毛摸得着看不着,我家大安发财没发财只有老娘晓得,真是狗逮耗子……。”

“是嘛!大安发大穷财了,过年都 回不来,家里讨债的不离门,说不定麻妈妈大年三十晚,在家里挖出个金娃娃呢!”有人这么说笑来调侃。

嘻嘻哈哈的嘲笑声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混成了一片,直把个麻妈妈气得混身直发抖,那一脸的麻豆豆象在铁锅里炒着一般在蹦跳在雀跃,只气得跌跌冲冲话儿也说不出来。

马家发回头一看丑妻如此气丧觉得怪可怜的,停步让妻子走在自己前头,一边劝解道:“不气不气!我们回家。”

老俩口都不作声了,就如丧家犬一样低头夹尾只管朝家里走。

呯!随着一声巨响,没容老俩口反应出什么;啪,又是一声巨响,一个什么东西直串进麻妈妈的怀中炸开了花,只把这麻妈妈,吥得象一匹受了惊吓的野马一样跳起了脚。

“烟!烟哪!……”马家发一边惊叫着,一边扑到老伴的身边,伸手就往老伴怀中一阵乱扯乱拽。麻妈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怀中顿时灼热火烫。象只中箭墮地的大乌鸦,两只胳膊不停不住地扑打着……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一阵男女的嘻笑声若得老俩口子在惊恐之中投眼一瞟,原 来是麻妈妈家的右邻钱跛子和妻子女儿,正在大门外焚纸放爆竹祭祖先,那钱跛子的女孩儿钱久香,见麻妈妈老俩口子低头只管往家走,一时兴起来了个恶作剧,将手中燃放的爆竹《双响》点燃了引信,对着麻妈妈怀中放了过来。这麻妈妈被这一吓,惊恐得几乎丧魂掉魄。破口便大骂:“你个小臭卖×的……”

麻妈妈龇牙瞪眼,大麻脸象两块熟透了苦瓜皮,发疯般地朝钱久香猛扑过去。她身上被爆竹炸燃了的旧棉花恕,经她这一猛扑火借风势,就象驼着重载爬坡的江淮十二手扶拖拉机,冒起一股浓浓的烟。

钱久香一见倒也大吃一惊,一扭大屁股躲进屋去,呯的一声就关起了大门。麻妈妈这才觉得自家怀中更加火灼滚烫了,旧棉袄上的破棉恕,筋筋拉拉的烂布条儿烧着火了。这下她也顾不上拼命了,老俩口子哇哇乱叫,又拉、又扯、又拽、惊作一团搅在一处。

钱破子见景心里也着急了,他明白真的将人烧个怎么样是脱不了干系的。也真不愧人称小孔明,顿时大叫着:“脱下衣服!快脱下衣服呀!”

叫声提醒了麻妈妈,人遇到急事手脚 也麻利得多了。一种强烈的求生愿望,使她两下三下连拉带扯,便将身上的破棉袄脱下身来。可怜贴身穿的那件衬衣也被拉扯得破不遮体,两个瘪奶头子耷搭在胸前。她一屁股坐在钱家的大门坎上,将身子往大门上一靠,拍着巴掌便嚎啕大哭起来:“老娘好苦吔……”

正哭着随着“吱”的一声大门开处,麻妈妈不由得朝门里倒了个仰八叉。

“小臭婊子!小臭卖×的欺侮老娘咧!……”麻妈妈在钱家堂心地上又是哭来又是滚,把个钱破子家里闹得象遭了人命一样,一时间看热闹的人涌了钱家一堂心。

久香妈见这光景,感到大过年的好不晦气,埋怨了女儿几句,走上前去边拉边劝麻妈妈,她赔礼道歉着说:“老嫂子哇!我家久香说也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你了……”

“小臭卖×的,先赔老娘的衣裳再说,要不然老娘让你家过不成年!”麻妈妈说罢又是嚎啕大哭,又是在地上翻身打滚着。

久香妈一听心中暗自着急了,今天乃是大年三十,又是到了该吃年饭的时刻,让麻妈妈如此吵闹下去也不是事情,不如自认倒霉赔她算了。于是狠着心肠喊道:“久香,把我那件蓝的确良棉袄拿来赔她吧!”

“还不快去呀!”见女儿厥着嘴不肯动,久香妈加重了语气。

钱久香无奈只得进房去抱着一件深蓝颜色,又大半新的棉袄气呼呼地走到娘的身边,也不发声便塞到娘的手上。这久香妈刚一接到手就赶紧递到了麻妈妈面前,轻声说道:“老嫂子呵,我这件蓝的确良料子棉袄去年做的,只过年穿了一下,赔你行了吧!”

麻妈妈瞟了一眼递到眼前的棉袄,觉得成色的确不错,就从地上坐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好意思去接。头一低看到自己胸口裸露,眼一眨主意又上了心头,于是大嘴巴一张又干嚎起来:“衬衣,我的衬衣烧坏了呀!”

久香妈也真是拿这麻婆子没奈何了,大年三十家中弄得鬼哭神嚎地,真的晦气极了。可是心里虽说有气,但毕竟是宝贝女儿惹出的祸事发作不得。便一声不响自己进房找了一件衬衣出来,将两件衣裳一齐朝麻妈妈递了过去。还赔着笑脸低声下气地说:“老嫂子呵!这两件衣服都是大半新的,都给你了。”

马家发一边见了生怕老妻不及时接过来又出变卦,赶紧伸出双手抱过衣服,凑近老伴连哄带劝:“我说安妈呀!,这两件衣服可比你身上穿的要好多了呢!你就赶紧穿上别冻着了。”

麻妈妈这才凑汤下面,也不顾拥进马家堂心屋里看热闹的众多眼睛,将贴穿身的破衣衫脱了个赤背露胸,一时直惹得满堂老少哄笑不止。

“笑个屁呀!没见过老娘的两个瘪奶头子。”麻妈妈一面往身上穿衣服,一边吊儿郎当地说着。

久香妈见麻婆子将棉袄也穿上身了,赶紧凑上一步,间接下达起了逐客令:“老嫂子!该吃年饭了!”

可这麻婆子一听心中暗自嘀咕:吃年饭,老娘家里象清水洗过一般,倒不如趁此机会敲她点竹杠。于是呼噜一下地串到上堂心八仙桌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右掌撑着膝盖,左手弯到背后捶起了背心,嘴里又咔咔地咳个不停,装腔作势地不住声地呻吟“哎……哎……哎哟……老娘身上有伤哟!……”

钱跛子在一旁早就气得脸色铁青,赔了两件衣裳心里本就心疼死了。这下那里还按捺得住!就只见这个钱跛子一蹦一跛地,指手划脚地朝着麻婆婆直窜了过去,那付模样活象马戏团里的耍猴在打猴拳一般。他新仇旧恨怒气冲冲一咕噜发了出来:“你个麻疙瘩!母夜叉!别得寸进尺,别忘了老子这条脚是怎么断的……”

满堂屋的人也都愤愤不平了,七嘴八舌的指责声哄然响起。

“这麻婆子趁火打却真不要脸!”“这死麻婆子……”

麻妈妈一听大家都在说她不好,心中不觉又气、又恨、又恼、又急!浑身都在发热。头脑瓜嗡嗡地直响着,只觉天转地旋、四面都是一张张怒容满面的脸孔,一张张在指责着她翻动着的嘴唇。此情此景竟然一下子将麻妈妈的思绪,引向了当年搞“四清运动”,斗争四不清干部大会的场面。恍恍惚惚间自己严然又成了掌控会场的贫协主席。这麻妈妈本就是个篇担一字不识的山村妇女,平时说话就不大清楚,可当她一搭起官腔调来,学讲普通话的时候,就变成了“山东毛驴学马叫”。看吧!这当儿头令智昏的麻妈妈竟然触景生情,耍起了她当贫协主席那会的威风来;她昂首挺胸,左手往身后一摆,右手环指四众,拖着嗓音说:“打脚抱腹当现金还个屁!”(注:打击报复当现行反革命!)……

哈哈哈哈……!这时过境迁的官腔官调,一经这麻婆婆的嘴巴阴阳怪气地叫嚷起来,立即惹得满屋老少哄笑不上。

“放你娘的屁!”钱跛子呯的一巴掌拍打在八仙桌面上。

只把坐在八仙桌旁的麻妈妈吓了一大跳,差点掉下木椅。只见这钱跛子牢骚闷火一下子发泄出来:“妈的!老子一个小生产队的保管员,你她妈的无风造影血口喷人,整得老子死里逃生,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了跛子,如今又想敲钉子,死麻婆!老子和你拼了……”

钱跛子说罢,便一跛一瘸地直奔向麻妈妈。这下可急坏了麻妈妈的老伴马家发,他心里明白,在那几个鬼旋风般地运动中,他的麻疙瘩红了半边天出尽了风头。可也和不少人结下仇恨的酿子,看眼前这阵式老婆难免要吃亏。于是他慌忙上前一把拽着钱跛子的胳膊赔礼求情道:“长辈老爹呀!你别发火了,我对不起你……”

“钱大伯,我看算了吧!今天是大年三十过年嘛!”一个年轻姑娘走上前来相劝。大伙瞧见这是贾秀凤。

当麻妈妈看到怒火万丈的钱跛子,发疯般地来找自己拼命时,心里还真有几分害怕。一见老伴拉住了他,中间又隔了个贾秀凤,胆子壮了又神起来了。只见她又糊说八道地叨叨起来:“细鸡游动细问猫拍公鸡头来卡地,老牛记屁戏几戏哑戏向猫哄地,牛还板铁环!(四清运动是上面派工作队来搞地”。老娘这贫协主席也是上面封地,你还板的翻)

大家一见这麻子还真的来劲了,竟陷入了当年四清运动中当贫协主席的幻觉中了。都觉得好气又好笑,七嘴八舌嘲笑之声鱼贯而起。

“唏!丑麻婆子还真的过起了,当贫协主席的瘾了呐!”

“嘿!再扯上几句,麻疙瘩子恐怕又想过当县革委的瘾了呢!”

“这麻婆子……”

麻妈妈的思绪这会儿已堕入了十年酷劫期间,她那大红大紫的迷雾之中。当年所经历的事儿,象放电影般地在她麻脑壳中闪放。这会一听有人提起了县革委就更觉飘飘然了,是嘛!在“史无前列”的年代,她凭着哭苦诉穷发了迹,当上了造反派一手遮天的县革命委员会委员。麻妈妈此刻已是万分激动,自然而然昂起了麻脑袋瓜,挺起胸脯,象当年拿红宝书那样,将左手摆在胸口,举起另一只皮蛋样的小拳头,疙瘩溜球的大麻脸和猪肝色般的颈脖子涨得粗壮壮地,嘴巴张得象男人用的夜壶口,倒尿般地咕啦咕啦地叫嚷起来。

“糟咔鸡戏”(最高指示)

哗哗哗的嘲笑声,象开了闸的泄洪在钱家堂心喧器起来。有人在吼着:“滚你妈的个蛋,话都说不清!”

麻婆子越是激动口语就越荒腔走调,那付模样赛过舞台上宋丹丹的精采表演,只逗引得满堂屋里的老少妇幼捧腹大笑不止。

正是:原本就是一条狼,作态装怂象只羊。

   别看此时龟缩样,曾经跋扈又猖狂。

  麻妈妈夫妻俩凄凄楚楚,匆匆忙忙地刚来到自家门口,就听到轰的一声响,还夹杂着一阵碗盏破碎的声音。倾刻间只见一只老母猪,惊恐万状地尖叫着从屋里跑了出来,老俩口子不觉又是吃了一大惊。老夫妻双双慌忙快步跑进屋去,她俩径直来到灶间屋内,只见碗橱已经倒在了地上,碗盏甩得满地都是全碎了。煨着鸡肉的瓦罐子被打翻打碎在地,鸡汤鸡肉泼撒在地上一片杯盘狼藉。马家发面对着倒在地下的碗橱、破碗,残肉淋汤只恨得连连跺跺脚叹息。那麻婆子更是苦上心来哭起了苦荒天。是的!无怪老夫妻俩如此伤心难过哟!这是一个穷苦寒酸的家,是一个穷得连锅盖也揭不开的家。如今几个碗盏全摔碎了,可家中没钱再买了。何况今天又是大年三十,家中没有片肉鱼腥,眼见充作年饭菜的那只骚公鸡肉,这下也让老母猪拱翻泼倒在地下,本想留给儿子回来当年饭菜吃的,这下全完蛋了。儿子若回到家里吃什么呢!这年没法过了呀!

老夫妻俩正在伤心处,那只老母猪却不知死活地哼叫着又跑进了灶屋。这马家发虽然为人忠厚,这会子也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便随手捞过一把靠在墙边的锄头,劈头举起对着老母猪就挖,一边破口大骂:“该死该杀的老母猪,人家瞧不起我,你他妈一个畜牲也跟我过不去,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畜牲!”

这样的声历势汹可把那只老母猪吓坏了,迅即掉头朝堂心屋跑去。那马家发怒气当头,大步流星撵到堂心,又高举起锄头劈头挖了下去,老母猪吓得迅速钻进了木板桌子下面去了。只听得“咣唧”一声响。这一锄头不偏不歪正挖在木板桌上的大瓦茶壶上,黑茶壶被挖了个稀巴烂,木板桌面也被挖了个窟窿。老母猪惊吓得一阵风又窜出了大门。

“你疯了哇!死老头子哎!老母猪就要下小嵬猪了,你不想过日了吗”

麻妈妈一见老头子拿老母猪出气可急坏了,跟到堂心,哭兮兮地说:“你也不想想,这老母猪是怎么来的哟!”

马家发平时对麻老婆本就有分缺火,今让老婆这么一说顿时傻了,不觉身摊手软,甩下手中的锄头往木凳上一屁股坐下去,楞楞地发呆着。

这头老母猪确实来之不易呵!因为在他们这个家里能拿的、能搬的东西,还有家禽家畜,都统统让债主拿走捉走或牵跑了,除了三个人什么都没有。腊月二十四那天过小年,别的人家欢天喜地不亦乐乎,可麻妈妈家里什么也没有,灶上还粒米无炊。老俩口在家无限伤心,更让他们憔心的是年关来临,儿子马大安却音信全无。真让这对老夫妻感到滚油浇心一般,再三商量麻妈妈提出自己去小姨子家借贷。

说起麻妈妈和这小姨子本是共天又共地的同胞姊妹。小姨子比麻妈妈小两岁,由于家境贫寒,在两岁头上让人家抱去做童养媳了。家就住在老屋村,妹婿当年还当过黄山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呢!在四清运动那阵子是个大名鼎鼎的四不清干部,那时节被整得死去活来,不知被洗了多少回“澡”,擦了多少次“背”,真得差点寻了短见。而那时候麻妈妈正走红,当上了大队的贫协主席。于是姨妹婿要自己的老婆去找麻大姨,想请他在四清工作队面前讲几句人情话。可是麻大姨却是坚决革命不讲亲情,拉下大马脸给一口回绝了。不但把妹妹和妹婿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把妹妹找自己说情的事在会上公布示人。因此,虽然两个自然村相隔不到两里路,平时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矣!眼前马家已到了万般无奈的境地,常言道:身在矮檐下不得不弯腰了。麻妈妈只得硬着头皮厚着脸去求亲妹子。

可是小姨夫和小妹子一见麻大姨走进自己家屋里,都拉下脸来不理也不睬,然而到了此时麻妈妈也只好厚着脸皮去“热脸撞那冷屁股”了。真是说尽了好话,赔尽了礼数,但是小姨子夫妇根本不卖她的帐,弄得麻大姨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起了苦情怀,还尖腔拖嗓地泣诉:“……我俩好歹也是从一个洞里爬出来的吧!从前虽然我做大姐的对不住你家,可那时讲阶级斗争,讲阶级立场我也没办法呀!那个四清工作队的史队长对我说:万大队长肯定要让你小妹来找你说情,你千万别松口答应,不然,贫协主席你也当不成的呵!”

就这么死赖活缠地总算把小姨子的心给磨软了,她把丈夫叫到一边商量了好一阵子,才答应借给麻大姨五十斤米。麻大姨得寸进尺还想借点钱,但小姨夫说什么也不肯了。好在小姨子家又新养了一头老母猪,因为原来的那头老母猪年岁已久,近年来产嵬猪不多,只等开年产下这最后一窝小猪就不要了,这麻妈妈一知道这情况,就死皮赖脸要把这头老母猪牵回去喂养。俩下讨价还价,还动了笔立下文据,如果来年老母猪产下五头小猪,小姨夫家得两只,如果产下八只小猪,小姨夫家三只……喂养老母猪全归大姨姐料理,小姨家得干净股。

麻妈妈想到这里又是泣不成声了,说道:“老头子哇!你这么蛮狠、万一将老母猪打个三长两短,你小姨子家怎么去交待……”

“哎……”马家发一听长长叹了口气说:“也真气人呐!碗盏碎了,鸡肉泼了,万一大安赶回来吃什么,年也过不成了哟!”

老俩口子埋怨来抱怨去,弄得伤心极了。双双又是一阵痛哭,只哭得悲天动地如丧考妣,那马家发的哭声尤似死了小牛嵬的母黄牛一样嗷嗷嚎叫。而麻妈妈的哭声却好象是被吊着的母狗,被抽打着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叫声,此情此景呵……!

正是:虱子偏偏咬苦人,穷家除夕泪纷纷。

   为因过份在前日,遇到难时向谁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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