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密室
（小小说）
董敷忠
门已关紧。
门侧，海捕张俭的朝廷通缉令，“收留者，族”的鲜红大字，似乎远去，大门外挺举戈矛的士兵队列，似乎远去，大街上流淌的十余户数百亲族的血，如同河流，也远去，还有那瓢泼而下的暴雨，轰隆隆的雷声，漆黑的白昼。
毛县长请坐。
主人沏茶。上好的龙井。磁碗的盖忽然脱落地上，砰的一声脆响，碎了。
毛县长呀，诗经上说，我从大道旁边的池塘舀回水来，我把家里的水缸倒满。清澈无尘的水呀，可以煮饭，也可以做酒。那些高尚亲切的官长啊，他们爱护体恤百姓，是可以信赖依仗的爹娘呀！
毛县长沉默片刻。
李员外呀，左传里臧文仲说：“大禹和成汤这两个人，忠恳自律，常常反省自己的过失，将天下的灾患归罪于自身，所以他们能够很快的兴盛起来，建立政权；而夏桀和商纣王两个人，却经常杀人为乐，随心所欲，残害天下人，所以他们灭亡也就是一下子的事。”
主人眉头少展。
毛先生呀，孟子说：“如果君主不因任何过错，而巧设罪名，随便杀死读书人，那么，中高级官员就应该离开他，不再辅佐；如果君主不因任何理由就随意屠戮生灵，那么，高官就应该逃亡到外国去。”
李员外呀，孟子又说：古有柳下惠，高尚正直，却在混庸无道的君王手下为官，他并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做小官有什么低贱的。他说：“他是他，我是我，他就是光着膀子在我身边，还能把我污染了吗？”
主人起身，轻轻拉开门缝，望一望。
毛先生呀，古时伯夷叔齐推让王位，不食周粟，宁愿饿死，阁下视二人何如？
毛县长起身，拍拍主人之肩。
李员外呀，我听说，春秋遽伯玉，耻于独做君子。足下为何自专仁义？
主人抿唇含笑。
诗经上说，周朝的大道像磨刀石那样平坦，直得就像射出的箭一样。官长走在那样的大道上，民众也跟着走过去。我李某草民，虽行仁义，今日之仁，毛公已先任一半了。
大门开启。毛公上马，士兵跑步赶往别处，刷刷刷刷……
主人台阶站立。昂首。掌中之龙井，一饮而尽。
雨住。乌云闪开一道缝隙，阳光直射，刺得眼有些湿润。
附《后汉书·张俭传》
俭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谓曰：“张俭知名天下，而亡非其罪。纵俭可得，宁忍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自专仁义？”笃曰：“笃虽好义，明廷今日载其半矣。”钦叹息而去。笃因缘送俭出塞，以故得免。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