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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张 晔:瓜蛋儿

 新用户89134deQ 2020-08-24

瓜蛋儿

             (短篇小说)              

                            张 晔    

      瓜蛋儿没娘,他一生下来娘就咽了气,还没来得及瞅上他一眼。瓜蛋儿的爹到别古庄大集上买来一只奶子山羊,所以瓜蛋儿是喝羊奶长大的。瓜蛋儿小胳膊小腿儿小身量儿,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也没攒过他家的门栓高。到后来瓜蛋儿又是是吃各种瓜菜长大的,他爹在自家院子里种了冬瓜、南瓜、北瓜、倭瓜、吊瓜,也有西瓜和甜瓜。所以瓜蛋儿家一年到头儿总有瓜吃。他也喜欢吃,各种各样的瓜。

     有一回,瓜蛋儿的爹到别古庄大集去卖瓜,正赶上日本人的轰炸机轰炸,他爹就被炸死了。连尸首也没找到。因为残垣断壁上到处都是人的血肉,人的肠子挂在树梢上,半个多月也没有人清理······囫囵的不好找了。

  瓜蛋儿知道爹已经死了,瓜蛋儿一滴眼泪也没掉,也许他还不知道哭的意义。就一天到晚的四处游荡,村子里每家每户他都熟悉,他就从村东头吃到村西头,再从村西头吃到村东头。这样差不多吃了一整年。

  村里有人就对瓜蛋儿说;瓜蛋儿,这样下去到底不是长发子。你还是投队伍去吧。人们说的队伍就是八路。

  有一天村里过队伍,那灰军装虽然还有些破旧,枪支都是七拼八凑的铁器家伙。可那些兵们一边走一边唱着歌,很精神。这队伍虽然军装很破旧,家伙什儿也不计,但歌唱的却昂扬。对门儿的老葛大爷就把瓜蛋儿拉到身边,小声说;瓜蛋儿,这就是八路,从不祸害咱庄稼人,快跟上队伍走吧。跟上这样的队伍,往后准没错。

  瓜蛋儿不知怎么就跟上队伍走了。走了一程又一程,穿过一个村庄有一个村庄,终于被队伍里当兵的发现了。队尾巴上是个背锅的老头儿,一脸胡子了。就一直和瓜蛋儿摆手说,“孩子,回吧,回吧。别跟着了,俺们可要打仗了······打仗可不是在家玩过家家儿”。

  瓜蛋儿依旧跟着,而且跑到队伍里去了,最后还是一个挎盒子炮的把他拉出来,说;“小家伙,你跟着我们干啥?”瓜蛋儿朗声说;“吃饭!”。挎盒子炮的眨眨眼睛又说:“你爹你娘哪?”。瓜蛋儿就小声说:“全没啦······”挎盒子炮的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天就叹口气说:“哎!又是一个苦命人儿······”挎盒子炮的又摸了摸瓜蛋儿的头说:“跟就跟着吧。他回过头来指指那个背锅的说:“不过你得跟着他,只要跟着他你就有饭吃。”挎盒子炮的就抬起头冲队尾巴喊:“老霍,让这个孩子跟着你,烧个火啥的”。那个背锅的大老远就应声道:“是!连长”。从此瓜蛋儿就当了一个烧火的兵。瓜蛋儿不再讨饭,后来他也穿上了军装。

   有一次打仗,全连打阻击。那是一场十分残酷的战斗。一个连几乎伤亡了一半,最后,炊事班也上了战场。班长把一条枪塞到瓜蛋儿怀里,班长趴在石头上一心一意光顾射击了,瓜蛋儿却抱着枪也就剩哆嗦了,一泡尿湿了裤子。过后炊事班的人都笑话瓜蛋儿,说是瓜蛋儿那裆里的玩意不争气,原来还是小赖猫儿一个。班长却护着瓜蛋儿说;“瞧瞧你们,可出息了?他充其量还是个孩子吗······。班长说,不过也是俺的责“任,俺还没教会他咋放枪哪······”后来,班长就偷偷的告诉瓜蛋儿;只要你一心一意地一门心思想着打鬼子就不害怕了。他们就是炸死你爹的冤家对头,你才不用怕他们了,他们也怕你手里的枪。

   从此只要一闲下来班长就教瓜蛋儿学射击。瓜蛋儿没事就举枪瞄村头的老鸹窝,也瞄老百姓家的房檐头上的小鸽子。不过瓜蛋儿只是一眨不眨的瞄着,瞄着。却不曾走火。因为班长从不将他的枪里放一粒子弹。因为那时候八路军的每一粒子弹都很金贵。瓜蛋儿瞄着瞄着,班长就走过来对他说:“瓜蛋儿。好好瞄,要瞄就秒那个 ······”班长指一指大地主何庆元家的那气派的高门大院;“看见没,那房檐上有个兽头,仰脸的那个······”。瓜蛋儿望了老半天终于看见了那个瓦檐上的兽头。那个兽头拳头大,好像仰着脸儿在阳光下闪亮。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瓜蛋儿就把枪顺过来,指向何庆元家的房顶。这一指就是大半天。直到班长喊他吃饭。下午再瞄,那兽头儿就看的真切了。这样就瞄了几个月,瞄看不真切的小东西。瓜蛋儿一有时间就是这一件事。而且不厌其烦。队伍开拔了,枪就归了瓜蛋儿。可是瓜蛋儿的枪里没有一粒子弹。班长说;“你就先学瞄准儿,瞄得准了才能放枪。”瓜蛋儿很想放枪,可班长不同意,说他火候不到。很多战士们说瓜蛋儿着了魔。每到一个地方,瓜蛋儿没别的事,一边帮班长烧火,就是举着枪瞄。瞄眼睛能看见的任何东西,都瞄,特别是小物件儿。瓜蛋儿很长一段时间只要烧完火,吃了饭就抱了枪瞄。即使他的枪比他的身量还高,端着还有些费劲。但瓜蛋儿爱他的枪。因为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枪。有一次连里打靶,瓜蛋儿竟然打了三个十环。瓜蛋儿成了连里的神枪手。连长把新缴获来的一支三八大盖给了他。瓜蛋儿不单有了自己的枪,还是一支好枪。

   有一次他们连打了一次成功的伏击战。当一大队日本兵进入他们连设的伏击圈儿的时候,班长就小声告诉瓜蛋儿,说:“瓜蛋儿,看见没,瞄就瞄那个骑大红马挎大战刀的那个·······”班长还说:“瓜蛋儿,千万别伤了大红马。这可是一匹好马,打死了就太可惜了······”瓜蛋儿就全神贯注的瞄起来,好半天也不出一口气儿。好像一出气儿那匹大红马就会跑了似得。当连长的盒子炮还没打响的时候,瓜蛋儿的枪就响亮得叫了一声。接着全连的枪炮也都怒吼起来。瓜蛋儿看得真切,那大红马上的日本军官,一下子就栽倒在马下。全连战士们一阵扫射以后,前沿的战士们一顿手榴弹。没死的日本兵就慌着往回跑。指导员带着两个班的战士守在回去的路口,早扎紧了口袋。一顿排子枪就热烈地欢迎了他们。战斗持续还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连长说:“瓜蛋儿的一枪,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要不,战斗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班长说:“那个日本军官,就脑瓜门儿中的一枪,那子弹是从前脑门儿进去的,从后脑勺出去的······。”对于瓜蛋儿擅自开枪,连长并没有提出严厉批评。连长以为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是连长说;“下次再不兴自己擅自开抢了。一切行动听指挥。连长就把瓜蛋儿抱起来,狠狠地抛向空中。很多人就接住瓜蛋儿,再一次把他抛向空中。班长跑过来,摸摸瓜蛋儿的裤裆说:“好小子!这回就他妈的没尿裤。”瓜蛋儿就羞红了脸,垂下头,再也不敢看战友们。他自己也纳闷,自己竟然真的没尿裤。感谢自己怀里的这棵枪。是这玩意儿让他忘记害怕。那匹大红战马,连长就当战利品送给了军分区的首长。军分区的首长还和瓜蛋儿握了手。称瓜蛋儿是好样的。还说,就可惜咱们没有狙击枪,要不他一定是一个不错的狙击手。 往往战斗到紧要的关头,炊事班就会成为战斗班。一到打仗的时候班长就把瓜蛋儿拉到自己身边,让瓜蛋儿贴在自己身边。冲锋的时候每每总是让瓜蛋儿跑在自己的屁股后边。就像一匹老马带着一匹小马驹儿。 班长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一脸大黑胡子让他显得更老。班长时常对瓜蛋儿说;“等打跑了小日本。俺也娶个媳妇,就是寡妇也行。干活回家能有口热乎饭,能知疼知热的俺就知足了”。有一回瓜蛋儿就接茬说:“到那时候,俺也到你家串门儿······”班长想了想却说:“瓜蛋儿,俺到那时候指不定俺这裤裆里的玩意还能不能顶事了,能不能甩出籽儿来也难说。反正你也没爹没娘了,我看你就给俺当儿子算了。”瓜蛋儿笑了,愉快地叫道“您肯要俺?班长说:“咋不要?不费枪不费刀的,就白捡个儿子。”瓜蛋儿就幸福地趴在班长的怀里,高门大嗓的喊了一声“爹!”。班长说;“现在,咱还是战友,影响不好。”后来没人的时候,瓜蛋儿就偷偷的管班长叫“爹”。班长也就愉快的答应,像爹一样把他搂在怀里。这秘密持续很长时间,战士们谁也不知道。当然,当着全班人的面儿,瓜蛋儿还是管班长叫班长的。

  有一天,指导员找到瓜蛋儿说;“瓜蛋儿,分区司令员都和你握手了。你不能总叫瓜蛋儿吧,该为你起一个名字了。”瓜蛋儿望着指导员一本正经的脸,惶惑地望着班长,然后就使劲的点点头。像是自己犯了啥纪侓。很不好意思。指导员问:“你姓啥?”瓜蛋儿仰着脸想了大半晌才说;“姓徐,俺爹叫徐二混子······”。说完瓜蛋儿就垂下头,觉得这名字也有罪似得。指导员想了想说:“你就叫徐胜利吧······等我们革命胜利了。你就可以回家娶媳妇,养孩子,当爹了”。指指导员的话一下子让瓜蛋儿羞红了脸。好半天也挤不出话来。不过,瓜蛋儿太想当爹了。看到房东家的年轻姑娘打他眼前过,他的心就会咚咚地跳。有一回,房东李大伯家的丫头二妮就偷偷地往瓜蛋儿的怀里塞了两个熟鸡蛋。因为瓜蛋儿帮李大伯家收麦子的时候不小心用镰刀割破了手指。二妮帮瓜蛋儿用布条裹手指头的时候,瓜蛋儿就闻到二妮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好闻的香气儿。看到二妮鼓鼓的胸脯子就有了摸一摸的心思。然而瓜蛋儿只有想一想的份,瓜蛋儿并不曾摸,即使他很想很想。但是瓜蛋儿从此他的梦里就有了色彩。梦里的二妮是听话的,顺从的,也是温柔的······

  二妮十七岁了,一笑脸蛋儿上两个迷人的酒窝儿就会浮现出来。就像鱼儿啄破了平静的水面儿。一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在后腰上好看的荡着。见了二妮,瓜蛋儿总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儿就咽回去了。这话就在瓜蛋儿的肚子里鼓涌来鼓涌去,总也没说出来。因为瓜蛋儿想起梦里的那么放肆的自己,就觉得对不起二妮了。直到部队开拔了,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瓜蛋儿的心里就空落落的。部队走出村子有一大截子路了,瓜蛋儿就只有埋头走路。走着走着,就有人扯他的袖子,瓜蛋儿抬头一看竟是二妮。见二妮跑的满头是汗,急慌慌的往瓜蛋儿的衣兜里塞了一包东西,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跑走了。瓜蛋儿茫然的望着二妮的背影,那一只又黑又长的大辫子在她腰际好看的甩荡着。直到那好看的背影消失,瓜蛋儿才缓过神来。掏出包来,打开,那是六个红皮儿鸡蛋,那鸡蛋还热乎乎的烫手。

  排长在学习会上喊名字,,每每喊道徐胜利时候,瓜蛋儿都会茫然的看着排长,而不知道喊的就是他自己。直到班长偷偷的有手指头捅他的腰。他就会猛然站起来,应道;“哎,哎······哎”。排长发怒道:“啥叫哎,哎······,你不喜欢叫徐胜利?”瓜蛋儿一叠声地说:“喜欢喜欢,真的喜欢······”。

  瓜蛋儿喜欢“徐胜利”这个名字,他从心里无比感激指导员给他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这名字只有指导员这么有学问的人才起的出来。他只是不习惯这个名字。耳朵听惯了人们叫他“瓜蛋儿”。后来瓜蛋儿就能歪歪扭扭的将“徐胜利”三个字写到纸片片上去了。比如排里组织写“请战书”。“徐胜利”三个字总要出现在纸上的。瓜蛋儿是那么认真的把这三个字一笔一划的描在纸片片儿上。 又一次反扫荡,炊事班就又改成了战斗班。团里组织分散突围。瓜蛋儿所在的连队一口气儿跑了一百多里地终于跳出了鬼子的包围圈。全连在山坳里休息,连长就叫瓜蛋儿和一个战士去拗口放哨。那天瓜蛋儿实在是累了,俩个人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后来树上的老鸹一声大叫,就惊醒了睡梦中的瓜蛋儿。瓜蛋儿爬起来一看,山底下黄乎乎的来了一大队日本兵,像是一条游动的黄鳝。瓜蛋儿喊醒身旁的小战士,让他快去报告连长。小战士跑走以后,瓜蛋儿就把手榴弹一个个掏出来,放到石头上。把枪举起来瞄向山下。他完全忘记了连长是让他来放哨的。他想一个人要打一场“阻击战”了。而且是一个人的阻击战。瓜蛋儿把枪放响的时候,连长实际上还没有接到小战士的报告。当连长还没听完气喘嘘嘘的小战士的报告时,山下的枪声已是吵成一团了。连长知道瓜蛋 儿和鬼子接上了火,连长就赶忙派部队迂回到两面的山上。指派两个班正面对敌。这是一个很好的作战态势,但无疑也是一场残酷的战斗。面对强敌,敌人的炮火十分猛烈,山头上的树木大多起火燃烧了。一个时辰以后,山下已经倒下几十具鬼子的尸体。一个连已经伤亡了大半。直到黄昏的时候,面对不断增援来的敌人,连长不得不发出撤出战斗的命令。战士们还没有来得及撤出战斗。敌人的一排剧烈的炮火以后,瓜蛋儿就倒在了血泊中了,一只胳膊已经飞上了天。班长跑过来赶忙抱起瓜蛋儿,瓜蛋儿已经没有了呼吸。他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班长抱着瓜蛋儿的头,撕心裂胆地朝着苍天大嚎了一声,就也倒下了。班长没想到瓜蛋儿会死到自己的前头。

  几年以后,瓜蛋儿的尸骨被抗日政府埋葬到他的家乡圡洼村。解放以后人民政府为瓜蛋儿立了一块石碑。上书;革命烈士徐胜利之墓。小村人们管那块地不叫烈士墓地,却依旧习惯叫“瓜蛋儿坟”。连长后来当了团长。多年以后和人们弹起瓜蛋儿的时候,他却说;瓜蛋儿充其量,就是个孩子,他牺牲的时候才十五岁,很多这么大的孩子,都还在娘的跟前儿撒娇那。 据说多年以后,老班长从部队复员到家,有幸的是娶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寡妇进门儿。寡妇到也知疼知热的,转过年来竟给老班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他们就给孩子取名也叫“瓜蛋儿”。小家伙儿伶俐,也喜欢吃瓜。 

 编辑点评:瓜蛋儿是一篇漂亮的小说,人物鲜活。可以采用。

责任编辑 滕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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