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瓦罐儿 (小小说) 张 烨 摔瓦罐儿,这是一种童年的游戏。现在的孩子们不肯玩这种游戏了,不过在我们乡下,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五六岁的小孩子还玩儿的。几个泥巴孩子在街门口随便抓把泥巴,浇上些水,把它们在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直摔得有了韧性,能做成一个简单的瓦罐儿了,然后扣着口朝下,使劲儿摔到在石板上。它的底部就会炸出一个大洞,这个洞就需要游戏的同伴从自己的泥巴里抠出一块来,填补这个洞。这个洞炸开的越大,对方填补的泥巴就越多,这个游戏的目的,就是最终要把对方的泥巴全部赢光。 男孩儿和女孩儿是邻居,两家就隔着一串儿篱笆。篱笆上结满了亚腰葫芦豆角儿和黄瓜。亚腰葫芦开白花,有的葫芦已经成了形,在翠绿的叶子间像一张张小小笑脸儿,向人们笑着。豆角儿结的一嘟噜儿一串儿,两家人不分你我都摘来吃。若有一方不好意思,主家女人就会喊:“咋不摘来吃?再不摘就老了,······没法吃了。” 傍晚,饭桌就放在小院子里,炊烟袅袅的钻上天,两个小院儿便飘出炒豆角儿拍黄瓜的香味儿。两家的男人时常要隔着篱笆招呼对方过来,喝上两盅儿。 两家的孩子也都要好。东家一个男孩西家一个女孩。男孩大女孩一岁。摔瓦罐儿的游戏也是他们常玩的。那时候孩子们没有电视看,也鲜有连环画儿,日子枯燥得很。“摔瓦罐儿”就是乡下孩子们最廉价的游戏了。 男孩儿在街门口抓了把泥坷垃儿,先是做成一个简单的水池状。他蹲在上面叉开两腿儿,一股小小的溪流就会轻轻巧巧地淌出来。男孩儿便和了泥巴,就在石板上撅着小屁股摔起来,一下一下很认真的样子。女孩儿绝不学男孩儿使用撒尿和泥,女孩便从家里舀了一瓢水,她总要有淑女的样子才行。 那时,摔瓦罐儿的游戏就在他们不言不语中开始了。男孩儿有劲儿,总会把瓦罐儿的洞炸开很大,女孩儿劲小,炸开的洞就小得多。于是女孩儿在自己的泥巴里抠出一块儿来,用小手儿压得扁扁的,企图盖住男孩子瓦罐上炸出的贪婪的大洞。女孩手里的泥巴总是愈来愈小了,最后直到她完全输掉自己的资本。 男孩儿获得了胜利,一坨老大的泥巴托在小手里就成了他的骄傲。女孩也高兴,她虽然输掉了自己的一坨泥巴却获得了愉快。有时候她是故意输掉的,女孩子总是心细。女孩从没赢过,男孩儿也从没输过。这游戏做了好几年,直到他们上学。他们上学一个班。上学一起去,下学也一块儿回来,就像一对影子,俩人有说有笑。他们一起到镇上上初中上高中,骑着自行车总是并驾齐驱。 就因为他俩的功课好,高中毕了业就回到村子里都当了教师。 好像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他们水到渠成的恋爱了,结婚了。他们成了村里最理想的一对婚姻,成了年轻人们的榜样。他们从没吵过架,因为不管男人说什么,女人总是顺从的,从不反驳。男人说,盖房子,女人说,盖。男人说,咱要生两个娃,女人就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娃。 后来男人因为会写文章,还经常在报屁股上发表出来。他当教师他也是个好教师,年年教的班级在全县里评比总是第一名。就因为他能写文章,得到镇领导的赏识,就调到了镇政府当上了镇政府秘书。再后来就当了副镇长。当上了副镇长的男人忙啦,几乎整天有酒喝,县里市里来的领导都是海量。男人总是醉醺醺的回家。女人有些不高兴,男人就说,这是工作。女人劝不住男人,就因为喝酒也是工作。女人没有理由不顺从。男人是一家之主,他,也许总是对的。她伺候他也是应该的。就像小时候男人摔瓦罐儿炸出的那个洞,她都要用自己的泥巴为他堵上,哪怕输掉她自己的全部资本。 儿子女儿大学毕业在城里有了工作,谈了朋友而且很快结了婚。有了孩子。他们却都老了。男人说,你提前退休吧,城里的孙子得有人看。女人不愿意退休,可还是听了男人的话,办了退休手续。 有一天,男人酒后忽然得了脑血栓,舌头再也卷不出几句囫囵话来了。幸亏抢救及时,才保住了一条命。医生说,千万不能再喝酒了,再喝就没命了。女人不得不回来伺候男人。男人也从副镇长的位子上退了下来。退了位的镇长再也不是镇长了。一下子没有事干了,原先是门庭若市,求男人办事的踢破了门槛子。如今门可罗雀,冷清的让人心寒。男人每天过得很寡淡,难免心情不好。有一天,女人做的面条似乎少放了盐。男人就发了脾气,一碗面条也被镇长摔到地上。就像摔当年的瓦罐儿一样。他的火儿发得好没来头。 女人一生气回了城,去了儿子那。 男人不会做饭只有每天蹒跚着到村里小饭馆里去吃饭。儿子时常打过电话来,要他进城养病。男人说,他不习惯住高楼,害怕在云彩上睡觉,想想就瘆得慌。 后来,女人也打过来电话,让他按时吃药。他在电话的这一头使劲儿的点着头。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他盼着女人能回来。 那一天,女人带了孙子来看他。女人就看见大街自家门口,男人蹲在地上,在捏瓦罐儿玩,像童年一样。她站在他身后仔细地看着,心里漾起一股酸楚。男人把瓦罐儿的样子捏得很丑陋,,全然没有小时候捏得周正。捏好了,男人把瓦罐儿高高的举起来,然后狠狠地摔下去。谁知只破了一个小小的一个洞。可是没有人抠来泥巴为他补洞了。几十年前的游戏好像一下子没有了味道。女人看着,然后就弯腰来,捡起一块儿男人丢弃在一旁的泥巴,为他堵上那个洞。男人抬起头,看见她,咧开嘴,笑了。 女人一边补洞一边还说;“俺这辈子,净给你补‘洞’了······,什么都听你的,凭啥?” 男人依旧笑着,小声的结结巴巴地说:“因为,我,我爱你······” 女人的泪,就像决堤的水,一下子奔涌出来,哭得一塌糊涂。 责任编辑 刘文光 投稿用稿规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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