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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情缘】陈柏平:住在黄冲里的妈妈

 新用户89134deQ 2020-08-24

住在黄冲里的妈妈

文/陈柏平

  重阳节的第二天,我们关了店门,从城里跑到乡下,去看望一个人住在黄冲老屋里的妈妈。  

  老屋很老,但妈更老,脸上写满苍桑。腿脚有点不方便,在家里柱着一根棍子,从厨房里出来,迎接我们。   

  啊,妈妈,这就是那个曾经很强势的妈妈?这就是那个曾经站在山冈上一次次目送我们远去的妈妈?这就是那个送给我们大包小包干菜的妈妈?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大哥大嫂多次要接妈妈和他们一家人住,大哥第一个把新房建在黄冲之外的汶江边,就在红旗村委会旁边。那里有红旗商店,还有棋牌娱乐室,是老人活动中心。把妈妈接到那里养老,在我们几姊妹眼里是最好的按排和安置。可是,老人与老屋,难离难分。大哥把妈从黄冲山坳里接过来,妈住几天又回黄冲去了。接过来又走,多次拉锯战后,大哥终究还是拗不过妈,只有任其自然了。妈老了老了,但强势的性格一点不老。  

  也难怪,这老屋有太多的故事,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情感……老人总是怀旧的,何况这老屋的砖缝瓦缝里藏着半个多世纪的岁月呀。  

  这老屋虽然粉壁剥落,但壁上挂着老爸生前的草帽,斗笠,牛枷。厅堂正面还贴着老妈搞集体时的奖状,还有儿女们的三好学生奖状。那是孩子们美好的童年,当然也是艰苦的童年。这是老妈光荣的历史,当然也是艰苦的历史。     

  老妈把我们迎进房内,我们将一些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妈妈背椅子出来让我们坐,又去烧开水。爱兰忙接过老人手中的茶壶,自己到厨房里去打水放在灶上,并开始忙活起来。洗菜切菜,烧火做饭,把从城里带来的鱼肉鸡瓜用了一大半,今天要陪老妈好好吃餐饭。  

  我对土灶很感兴趣,三十多年没接近这样的土灶台。我从茅池里抓一把松毛抛进灶孔里的火堆里,立即火苗窜得老高。红色的火光把我们的身影投在土砖墙上,三个影子都很威猛高大,我看着直笑。  

  火光中我似乎看到了这老屋半个多世纪的历史。  

  爱兰在用开水将柜里所有的碗筷消毒。餐柜里一叠叠碗都是以前大家庭的见证,但现在都起霉了。妈妈一个人只用三个碗,一个饭碗,两个菜碗,其它的碗长久不动,所以起霉。  

  大哥大嫂经常来看望妈妈照顾妈妈,解决妈妈不能解决的生活难题。比方说电路老化换了线,井里提水困难早就接了自来水。还有堂哥堂嫂堂弟堂弟媳的种种关照。更有女儿过时过节的探望以及在电话里的问寒问暖思念情长!  

  但毕竞妈是单独一个人过,漆黑的夜里老屋空荡,只有妈一个人守着寂寞到天明。妈曾经对爱兰说过,她几次晚上听见楼上响,可能是过世的老爸灵魂回来与她作伴。爱兰说妈你多想了,肯定是老鼠。可妈坚持说是父魂显灵,看来妈还是思念老爸的,这也是妈守着老屋的原因。  

  爱兰问妈你不怕吗?妈说我有什么害怕的?你爸一生老实,要怕也是他怕我,我不怕他。他生前象牛一样累力,都是我指挥他调理他。他是个老实尽了的人,我才不怕他呢。妈的话语中既有点赞扬又有点埋怨,而这种对老伴的感情是最真诚的,这是一种特殊的思念。  

  老伴老伴,老来有伴。如果老妈有老爸陪伴,那该多好呀!那儿女们也用不着这样牵肠挂肚。可是,老爸走了,而且走了快近十年,让老妈一个人守着老屋,这是人生最大的憾事。  

  如果老妈能顺从大哥的意思,跟大哥大嫂一家人子孙满堂的热热闹闹住在一起该多好呀!可妈不!  

  老妈不肯离开黄冲,难道这里的一草一木和屋前的菜园以及园里坪里每一棵树,甚至老屋的每一个农具对妈都有特殊的意义?不然为什么锄钯团箕草帽斗笠还挂满厅堂?特别是奖状下面还立着一个风车!这难道就是老妈不肯离开黄冲离开老屋的原因?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看!妈的神情平静安祥,妈似乎是一位修行的菩萨,或许在妈的眼里独处就是最好的修行。  

  把一切都放下,笑对生死。一个人到了这种境界还有什么恐惧可怕的?看来妈已经把生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真正做到了笑对生死。这样的老人不是修行的菩萨又是什么呢?我们今天来看望妈,难道不也是来朝拜活菩萨的吗?  

  屋外阳光灿烂,田野空了,金黄的谷粒已晒到水泥路上了,成了金光大道。谁说乡间没有金光大道?  

  现在,我走出大门站在外面坪里的晒谷场。满坪的谷子是堂妹家的。堂妹和堂妹夫到村外做小工去了,要晚上才回来。整个黄冲都静悄悄,黄冲里这份特殊的安静很让我享受。  

  这时爱兰喊吃饭,并从厨房里端出五个菜放在厅堂的四方餐桌上,摆成一个梅花形。三个正菜是我们从城里带来的,两个小菜是刚才从园里取来的。爱兰又取来油煎米粉肉给妈呷,这是她为妈做的美食。又带来了一些饼干面包,还给妈买了一套衣服一些药,因为妈在电话里说脚有点痛。妈早几年有过一次中风的历史,在人民医院住过院。经过一段治疗有所好转,但还是落下了一个后遗症。走路再不能像从前一样风风火火,而是一步一驱走得艰难,这就是妈柱棍子的原因。  

  我们多次想接妈到县城里来住一段时间,都被妈拒绝了。妈说: 我哪里都不去,既不跟儿子一家人住,也不跟女儿一家人住,我就守着老屋,守着黄冲,守着坪里的老树到终。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所有的争论都是多余!  

  爱兰不停地夹菜给妈,妈接受了小部分,遣回了大部分。爱兰怪妈装文,妈说我装什么文?老了还装什么文?爱兰说你越老越装文,我大笑。  

  这餐饭我吃得很饱,柴火饭很好吃,菜也很香。妈也吃得津津有味,我和爱兰都很高兴。因为陪妈吃一顿饭如今也成了我们另一种意义的美餐。

  陪伴是最深情的爱,妈的独处让我们的陪伴变得稀有,也变得格外珍贵。我们静静地看着妈一口一口地把饭吃下去,我还掏出手机拍了一张三人用餐照,并题名为《品尝乡愁》。  

  妈说:妈知道你们都有孝心,都挂牵妈。每次来都给妈送吃的送穿的,你们心里有妈,妈心里很温暖。昨天重阳节,你哥开着摩托车来这里几次接我到他家里吃饭,并又劝我跟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儿孙满堂热热闹闹地度晚年,我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我热热闹闹了几十年,现在想安静,安静是老人最大的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呆在本地就像老树一样,很好!  

  我们就这样一边吃饭一边和妈交谈。一餐饭吃了很久,我们的话语比碗里的饭粒还多,说到底我们是来和妈掏心的。  

  饭后,爱兰将油煎米粉肉用一个玻璃瓶子装起来放在碗柜里供妈随时之需,然后洗了碗筷,便背了三把竹椅坐在晒谷坪里享受秋日的阳光。妈又沏了两杯茶给我和爱兰,爱兰忙让给妈,正要自己去屋里另泡一杯茶去的时候,看见园里的果树上掉下一个大椰子来。  

  那椰子金灿灿的,好大!爱兰忙调转身去奔到树下,捡起那个又大又圆的椰子来,捧在手里让我们观赏。妈说: 椰子掉了很多个到地下烂掉了。爱兰你把这个椰子剥开看里面烂了吗?烂了就丢了,另外到树上取一个新鲜的来吃。而且还多取几个带回去吃。爱兰拿来菜刀三下五除二地一下子就剖开了,每人分了一瓣一尝,我和爱兰同时喊好吃!  

  好吃你们就多带一些回去。妈说着竞到屋里拿出一个蛇皮袋来要我们到园里去取果。我们真的钻进了果园。妈也跟着进了果园,依然柱着棍子,但头上多了一顶草帽。可能是为了防树叶连同树叶上的小虫子一起落在头发上。老人是不会经常洗澡洗头的,甚至身上穿的衣服也要好久洗一回,所以戴顶草帽护头发又护衣服。但是,我们还是要妈站在园外比较安全一些。这么大一个的椰子万一落下来,老人腿脚不灵活不能及时闪开,那可不得了!妈很听话地退出去,站在园门口,看着我们取椰子。  

  椰子像球一样滚满土沟的时候,我就用蛇皮袋来装,装满了整整一袋。土沟里还有一大堆没装完的椰子,妈又拿出两个蛇皮袋来才装完。不过,我们把两袋留给了妈。妈说不要留给她,她树上还有,你们摘的你们就带走。爱兰说我们不要这么多,下次妹来看你,你就给妹,或者给姐给哥给你的大孙子都可以。  

  又和妈说了一些家里的事,又说了一些黄冲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三点多钟了,我们要回去了。又要对妈说再见了,我们的心里翻腾着一股愁绪。  

  真的!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种离愁别绪弥漫心头。  

  妈颤颤巍巍地从里屋又提出一食品袋鸡蛋,一袋干菜脑皮给我们。我们真不愿意啃老,但是妈的这份情意我们又不能不受。那是妈早就准备好的,妈养了几只母鸡生蛋,妈自己却很少吃鸡蛋,总喜欢为女儿们积累这样吃野食的土鸡蛋。省得我们买那些吃饲料的洋鸡蛋,妈所做的一切很是感人。  

  父爱如山母爱若水,山高水长。我们自己也为人父为人母,理解这种感情有多深沉多炽烈!我们越是理解,就越觉得自己要感恩要回报,要好好孝敬面前这个妈!而这种认识又加强了我们的离愁。  

  妈又把我们送到屋背的山冈上,尽管她的腿脚不方便,尽管我们不断地阻止妈百步相送,但妈还是柱着棍子,颤颤巍巍地深情相送。一直送到屋背山顶的水泥路才站定向我们挥手。我们忍住泪水往前走又频频回头,直到我们到了水库转弯的地方,还看见妈像村头老树一样立在那里。我和爱兰情不自禁地同时喊道: 妈!你回屋!山冈上风大你快回去!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呀!

我看见爱兰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啊!住在黄冲里的妈妈呀……

责任编辑:朱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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