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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腊月，天气异常寒冷，大山深处黄荆老林“罗氏纸坊”上上下下忙得个不亦乐乎，大家都想挣到钱后尽快与家人团聚，然后开开心心地过上一个闹热年。 黄荆老林地处偏远深山，交通不便，人烟稀少，但却是一个山清水秀，森林茂密，物产丰富的地方。黄荆老林黄金坝罗氏纸坊，建于清光绪二十年，是罗氏长房罗茂春出资修建。罗氏纸坊是一座坐北向南的土木结构三合院宅子，典型的川南农家院落，这里除作为生产草纸用房外，还居住有罗茂春及其后人。罗氏纸坊生产出来的草纸远近闻名，供当地人卫生用纸和祭奠纸钱外，还销往邻近的香楠坝、桂花场、德跃关以及贵州赤水等地。罗氏草纸用稻草为生产原料，经碾碎成浆，煮熬过滤，压制成张后晒干而成。 “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个好年生。只要大家伙好好加油干，过年时我就给你们发红包。”纸坊老板罗茂春坐在屋檐坎支起一根长烟杆正“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罗茂春猛抽了几口叶子烟，然后又将烟雾从口中慢慢吐出，白色烟雾在空中打着转转儿，正好与天上不停飘落的雪米儿相互碰撞，似如久别恋人般地紧紧裹拥。 右厢房一侧正在翻弄谷草的罗向云，听大伯罗茂春说要发“红包”，心里很为高兴。罗向云连忙丢下手中的活,与堆放草纸的堂哥罗明启和帮工杨二一道齐展展地围着大伯罗茂春嘻笑。罗茂春将叶子烟杆在地上重重地磕了磕，然后吐了口唾沫道：“向云侄儿啊，虽然年近三十的了，但大伯我还是要说你一下哈，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也老大不小了，早该醒事得了，不要一天到黑就只晓得嘻嘻哈哈，贪玩好耍。你要凑点钱来快点成个家，好让你死去的爹娘瞑目！”罗向云见大伯当众教训起自己，显得十分腼腆，他用手摸着后脑勺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伯，就我这鬼样儿，那家姑娘看得上我哟？”罗茂春狠狠地瞪了罗向云一眼，然后吐出了句：“没出息！”就走开了。罗茂春身后传来了侄儿罗明启等人的一阵笑声。 临近中午，罗氏纸坊的人陆陆续续地放下了手中的活,大伙儿搓着冻僵的双手，围坐在罗氏堂屋的火炉旁等待着开饭。 大家围在一起坐定后，罗明启就拿罗向云来开玩笑。他学着大伯罗茂春的腔调，然后还学着罗茂春气愤拿起烟杆，背着双手离去的样子，引得大伙儿笑得个人仰马翻。罗向云做着要打罗明启的样子，罗明启连忙闪开躲避。 大家谈兴正浓，突然从外边传来一阵吼叫声和犬吠，众人连忙起身去看究竟。只见房屋前的小道上以及偌大的院坝、左右厢房己被二三十个手持枪支和刀棒的人紧紧围住。院坝中央，一身材矮小，满脸横肉，手举双枪的黑脸汉凶神恶煞地大声嚎叫道：“罗家的人给我听好了，我们弟兄伙来此只为讨口饭吃，只要你们乖乖儿地听话，我就保证弟兄伙些不伤害你们。但，谁要胆敢乱来，我们手中的家伙可就不答应了。”说完，矮胖子举枪对着空中“砰砰”就是两枪。枪声在寂静的山野回响，堂屋里的罗向云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人和枪声吓了一跳，大家赶忙用手捂着耳朵。 枪声也惊醒了正在屋里休息的罗茂春，他披上长衫，慌乱地用手包着头帕跑了出来。罗茂春开始以为是快过年了，年轻人调皮放火炮。但当他来到堂屋檐下，正待发火责问时，却见下边这些人一个二个满脸杀气，细细一看还尽是陌生人，而且手中都拿着家伙。由此，罗茂春自知不妙，心中也猜出了七八分来。罗茂春暗暗叫道：“拐了！这些人一定是‘棒老二’。年关来了，他们一定是来打劫的。”见多识广的罗茂春还是马上强装着笑脸，他连忙拱手开口道：“咦，这么冷的天气，是啥子风把大爷些吹到我这深山老林来了？让我这穷乡僻壤的烂宅也蓬荜增辉！” 院坝中的矮胖子“嘿”地奸笑了一声道：“老东西，你少给老子装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罗草纸’的家底？你的腰杆粗得很，我们来是看得起你！不然，早就将你家一屋老小一锅端球了。” 罗茂春早闻贵州赤水一带匪患猖獗，时不时地窜到四川这边来进行骚扰。从这人的口音来判断，他们一定是从贵州过来的“棒老二”。罗茂春自知不敢与这些土匪硬来，于是装出一副笑脸道：“不敢，不敢！”并躬身请他们进屋入座。 进得罗氏堂屋，矮胖子一改凶相，他对其他人道：“兄弟们，今天我们就借罗掌柜华居挡挡风，避避寒，暖和暖和身子，大家说要得不？”他的喽啰手下连忙大声应道：“幺爷英明，看来今天我们有口福吃上黄荆老腊肉了！”接着就是土匪们一阵嗤笑声。 为免遭土匪祸害，罗茂春只好假装讨好他们。他连忙吩咐家人烧茶倒水，并让帮工杨二和罗向云他们在屋里屋外生上了几堆旺火。矮胖子坐下后，就对身边一瘦高个土匪道：“子辉兄弟，你派几位弟兄伙在外边好好把守，听说‘红毛鬼’可能由黔窜川，我们可不能大意啊！”瘦高个土匪应声而去。矮胖子转过身来，对惊魂未定的罗茂春道：“罗掌柜，我的弟兄伙些奔波了一上午，请你尽快为他们准备一顿午饭，要多炒些黄荆老腊肉哈，最好是‘一巴掌’厚的肥肉。”罗茂春不敢懈怠，连忙应承着：“要得，要得，我这就叫人马上去弄。” 之后，矮胖子叫罗茂春带他到罗宅的里里外外转来又转去，矮胖子那贼溜溜的双眼盯着罗家粮仓看个不停，似在盘算着什么。来到灶房，矮胖子看见墙上一排排黑不溜秋，油亮亮的老腊肉，他高兴地搓着双手道：“安逸！安逸！黄荆的老腊肉果然名不虚传。”罗茂春强作欢颜，口中应道：“是的，是的。” 矮胖子转头冲罗茂春莞尔一笑，说道：“不瞒你罗掌柜，我就是贵州来的付老幺……”未等矮胖子把话说完，罗茂春就被吓得来倒退了好几步，他以前就听人讲：贵州土匪头子付老幺，是个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烧杀奸淫，无所不能的家伙。不曾想，眼前这个矮胖子就是人们传说中的“黑魔鬼”付老幺。虽是寒冷雪天，但罗茂春额头上还是冒出了些许冷汗来。 重回堂屋，付老幺催促罗茂春快点开饭。其他土匪也伸长着脖子附和着：“对头，对头。老子们的肚皮都快饿扁球了。”罗茂春应承着说：“快了，快了！”付老幺用双手摸着腰间的两支手枪，他偷瞄了一眼罗茂春，然后道：“这次我和弟兄们来黄荆老林，希望得到罗掌柜的大力支持，还请你给我们准备好两千斤粮食和两百斤老腊肉……”听此，罗茂春吓得来两腿直打着闪闪。 “他奶奶的，敢给老子们作对，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外边忽然一阵大叫。罗茂春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左厢房木柱边，被付老幺称作“子辉”的一伙土匪将罗茂春侄儿罗向云和帮工杨二他们捆上，而且正在拳打脚踢。 这个土匪其实是付老幺的堂兄弟付子辉，外号“付猴子”。这付猴子跟随付老幺做山贼多年，是个流氓成性，杀人不眨眼，十恶不赦的家伙。付猴子在外边安排土匪站岗时，见一清瘦女子正跑上跑下，忙里忙外地张罗着为他们作饭。付猴子见此女子时，只差没流出口水来。 女子系罗氏纸坊灶上帮工，名叫杨小妹。付猴子斜靠于厢房花窗下，右手不停地往口中送着“糖苞谷泡儿”。付猴子见杨小妹生得水灵俊俏，十分可人，活脱脱就是大山深处隐藏的一只凤凰。见此，付猴子真是欲火烧身，于是便起了歹心。付猴子悄悄尾随杨小妹来到灶房，杨小妹一边做着灶上的活，一边轻轻地唱起了山中小调：“耳听龙洞水呀响，明天就是大太阳，田头秧苗都不长，苞谷晒得也焦黄……”杨小妹唱得正欢,冷不防付猴子趁她不备，在其身后一下子将她一把拦腰抱住。正在专心做菜的杨小妹受此惊吓，当即“啊”地叫了一声。杨小妹扭头一看，是一个“棒老二”要对自己耍流氓，于是便大声地呼喊：“救命、救命！” 杨小妹的呼叫声惊动了外边的罗向云和杨二他们，二人急步直奔灶房而来。杨二见土匪正抱着自己妹妹强行亲吻，立刻火冒三丈，他冲上去对着付猴子当头就是一拳，打得付猴子抱头“哎呦，哎呦”地直伸唤。外边站岗的几个土匪听见付猴子叫唤声，提着刀枪闯来。土匪见“二当家”被打，于是持武器将杨二和罗向云抓住并进行捆绑，一阵拳脚后又押着他们来到左厢房木柱前，准备等待“老大”发话后将之处死。 知晓原委后，付老幺喜笑颜开。他对身后的罗茂春说：“这山妹儿不错嘛！别说我兄弟，就连我看了都要流出口水了。干脆让她给我作压寨夫人算了。”说毕，付老幺一连串的哈哈淫笑。听了付老幺的话，罗茂春真是五雷轰顶，他真想冲上去狠狠地揍上这些土匪一顿，但他克制住了自己。他想，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胡来，如果我一旦丧失了理智，那纸坊上上下下二三十号人就要吃大亏，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付老幺边笑边走下屋檐，两个斜挎长枪的土匪连忙上前相迎，左厢房木柱前的付猴子摸着挨打的头还在骂骂咧咧。付老幺撸了撸衣袖,他隔远对付猴子道：“兄弟啊，兄弟!山妹儿固然招人喜欢，但这也不是玩的时候啊。等回到了山寨，你再慢慢享受也不迟呀！”土匪们连忙附和着：“幺爷说得好，回去后我们吃香的、喝辣的，好好把女人玩个够！”付老幺说：“那是，那是！抓几个女人进寨，让兄弟们过年时玩个痛快！”听此，付猴子似乎忘记了疼痛，他恶狠狠地盯着被捆绑的杨二和罗向云，然后道：“还敢打老子，把这两个狗杂毛儿拉去寨中当伙夫，我要当着他们的面玩死这个小妖精。” 杨二甩了甩被捆住的膀子，怒目圆睁地盯着付猴子，杨小妹在一边抹泪哭泣。 罗茂春见状，便向付老幺求情着说：“大爷，还请你网开一面，饶了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吧！至于杨姑娘她也还要忙着给众位大爷弄饭吃呢。”付老幺斜视了一眼罗茂春，然后点了点头。未等付老幺发话，付猴子赶紧上前说道：“不行，绝对不行！大哥，千万不能放了他们。回去后，我要亲自宰了……” “砰砰砰……”付猴子话音未落，忽然从对面山包上扫射来了几发子弹。付猴子用手捂着前胸，与另一土匪当即倒地。其他土匪见状，未等他们回过神来，又有两个土匪被击伤。于是土匪们纷纷进行躲闪，付老幺连忙掏出腰间别着的两支手枪，命令土匪们进行还击。 霎时，老林黄金坝罗氏纸坊便枪声大作，子弹横飞。枪声、哭喊声、嚎叫声、噼噼啪啪桌椅板凳声交织在一起。付老幺持枪赶忙退至屋檐立柱旁，他一边还击一边进行躲藏，其他土匪则躲的躲，藏的藏，跑的跑，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对面山上停止了射击。山丘上传来了一阵喊话声：“对面的土匪们听好了，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缴枪不杀！不然我们就将你们全歼于此。”听到喊话，土匪们才知是红军打来了，吓得他们一个个屁滚尿流，连忙抱着头，东藏西躲，四处逃窜。 付老幺见手下害怕，只顾逃命，自知不是红军的对手，于是他也慌了神，就气急败坏地命令道：“顶住，顶住，给老子顶住！打死‘红毛鬼’，幺爷我奖赏十块大洋；打跑‘红毛鬼’，幺爷我找漂亮女人给大家玩……”任凭付老幺怎么大吼大叫,土匪们还是不听他的，仍就抱头狼狈逃命。见此，付老幺只好令身边的土匪将付猴子尸体拖走。土匪们得此令后，为了保命，就慌忙拉着付猴子的尸体从罗氏纸坊后阳沟逃走。 在离开时，付老幺和两个土匪丧心病狂地用柴禾将罗氏纸坊右厢房谷草点燃，然后他又咬牙切齿地说道：“‘红毛鬼’走着瞧，老子们还会打来的。”之后，便逃之夭夭了。瞬间，罗氏纸坊烟雾滚滚，火光冲天，并弥漫开来，将罗氏纸坊上空映得通红。 土匪被打跑了，罗茂春忙叫人为罗向云和杨二他们松了绑。罗氏纸坊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急忙投入到救火之中。 烟雾中，对面山丘上跑来了十多个头戴五角星帽，身穿灰色服装，腰扎皮带，手持枪支的人。这些人来到后，纷纷加入到了救火行列，他们有的提水、有的泼水，有的用竹杆扑打着火焰，还有的利索地爬上屋顶去掀火种……。这些人个个精神抖擞，表现英勇，手脚也相当麻利，一副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他们的到来，使罗氏纸坊的人感到十分意外，心存感激。 在这些人的帮助下，罗氏纸坊大火很快就被扑灭。由于右厢房堆放用于做草纸的谷草很多，使罗氏右厢房的房顶被大火烧掉了一大半。罗茂春及家人看着房屋被毁，不禁落泪。 这时，参加救火的一高个子中年人走上前来，他用外地口音安慰罗茂春他们道：“老乡，别伤心！我们是工农红军，是专打国民党和土匪的军队。房屋毁掉了没关系，只要人平安就好！我们共同来帮助你们修整被土匪烧毁的房屋。”罗茂春老泪纵横，看着这些和蔼可亲，帮助他们打跑土匪并英勇救火的外乡人，罗茂春感动的紧紧握住中年人的手说：“红军真是好人啊！”说完，罗茂春就要下跪。中年人连忙说道：“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并用双手将罗茂春轻轻扶起。 罗茂春抹掉眼泪，他吩咐家人将为土匪们准备的饭菜重新热上，然后端上了桌。红军也不客气，与罗茂春他们一道吃起了这香喷喷的腊肉豆花饭。吃饭间，罗茂春他们知道这些红军是从贵州簸箕滩经税关行军至此。当进入黄荆老林的黄金坝对面山峰时，突听见空中两声枪声，于是料定这边有事，就急行军赶来了。不料，正遇着土匪抢劫骚扰百姓，战士们见土匪捆绑了罗向云和杨二，真是义愤填膺。有战士当即举枪击毙了付猴子和另一名土匪，但遗憾的是土匪头子付老幺却跑掉了。 吃完饭后已是下午三点钟，中年红军干部对罗茂春说：“老人家，这么冷的天，又临近春节了，房子没有屋顶怎么过？”于是，这些红军战士叫罗茂春他们找来木料和工具，又马不停蹄地帮助罗家将被土匪烧毁的房屋修好，让罗家几十口人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当晚，红军战士婉拒了罗茂春及其家人叫他们进屋休息的好意，说是他们有铁的纪律，不能随便乱进百姓家中。罗茂春没办法，只好叫罗向云他们为红军在地上铺设了些稻草来御寒。红军战士在罗氏纸坊屋檐下抱着枪支，挨个肩并着肩，背靠着背地席地而眠，红军战士在罗氏纸坊屋檐下度过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冷之夜。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红军战士便悄悄整装出发了。待罗茂春他们知道时，红军早已走远。罗明启在堂屋前一雕花窗户上发现了一个小布包，他跑去交给了大伯罗茂春。罗茂春将小布包打开一看，里边装有一些银元和铜币以及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老乡，这些钱币就作为我们的饭钱，请收下！工农红军。” 手捧着钱币和纸条，罗茂春一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在心中祝愿好人红军平安，多打胜仗！ 作者简介 邱金国：男，汉族，古蔺县城关镇人。作品载于《四川日报》《四川农村日报》《四川文艺》《华西都市报》《晚霞报》《巴蜀史志》《文史专刊》《金城》等报刊。系泸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古蔺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古蔺文艺》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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