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明 ★等你七十年
(黄土高原典型场景:一片田野,沟壑纵横。) 一条山间小路走来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姐妹俩。 姐姐:“草儿,快走!一会儿就到姑姑家了。” 妹妹草儿:“哎,来了。” 边说边小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束野花。 对面山梁上下来一半大后生,这是齐全,一身学生装束,腋下夹着几本书,边走边哼着山歌,看到草儿姐妹俩,歌不哼了,两眼放光。姐妹俩走过身边时,书掉到地上,忙弯腰拾书,正好草儿脚踏到书旁,齐全顺手在草儿脚面上掐了一下,仰头朝着草儿笑。 草儿涨得脸红红的,又羞又怒的样子。 草儿姐回头正好看见了,骂道:“臭小子,想干啥呢?” 齐全赶忙跑了。 草儿姐:“他没怎么你吧?” 草儿害羞的样子摇摇头。 (草儿家里) 妈妈:“草儿,天亮了,快起哇!” 草儿在炕上蒙着头:“嗯!” 到了中午,妈妈:“草儿,快些吃饭哇!” 草儿懒懒地斜躺在炕上:“我不想吃,钮(你们)吃哇!” 妈妈问草儿姐姐:“草儿这两天咋来来,炕也不起,饭也不想吃,是不是难活哩?要不你过村头叫李三仙给过来看看哇?” 草儿姐想了想,说:“妈,不用,我知道草儿因为甚不想吃饭?” 草儿姐走进草儿屋里,草儿背朝里睡着。 姐姐扳过草儿身子:“那天掐你脚凉面那个小后生是邻村齐家二相公,在城里念书,还没问下媳妇哩。” 草儿脸红通通地:“人家又没叫你打听人家的情况,你和我说甚哩。” 姐姐"呸"地一声:“你那花花肠子里想甚,我还晓不得?” 草儿独自坐在炕上,望着窗外山坡上,脑子里出现那天齐全掐她脚面时那顽皮的一笑。 (草儿家正房,爹和娘坐在炕上,炕上有一炕桌) 母亲:“过了年,草儿十六了,也也能说个人家了。” 父亲抽着旱烟,磕了磕烟灰:“噢,对了,昨儿她大爷家的还问我,草儿说下人家啦没,她想给齐家娃娃说哩!” 母亲:“齐家可比咱家有钱,能看起咱家来?” 父亲:“有甚钱哩,几辈子下来折腾得也差不多啦,而今也不过比咱家多几垧地。” 母亲点了点头 (草儿在院里) 姐姐边往院里走,边说:“草儿,齐家想问(即娶的意思)你哩。” 草儿睁大眼睛:“真的?是不是那天那后生?” 姐姐:“哎呀!齐家三个儿,我也不知道给哪个说了?” 晚上,草儿躺在炕上,翻过来侧过去睡不着。 (早晨,草儿在院里) 草儿:“娘,前晌没做的,我拔草圪呀。” 草儿一出村,就拐到邻村,到了大爷家里。 大娘坐在炕上做针线,抬头见草儿进来,边下地边说:“是草儿呀,来啦。” 草儿:“大娘,我问你,齐家有几个小子?” 一听这话,大娘就能明白了,边倒水边说:“看把你急的?我和你说,齐家有三个小子,这大相公早就成了亲,三相公还没十岁哩,肯定是二相公齐全了。” 草儿:“是不是在城里念书的那个?” 大娘:“对呀,你倒打听的挺清楚,是不是当紧想见他啦?” 草儿忸怩地:“大娘·······” 大娘:“老二还在城里念书哩,说不准甚时候才回来,不过,草儿你放宽心哇,大娘给你说的肯定赖不了。” (草儿家里) 草儿爹娘,大娘,齐全爹坐在炕上吃饭,喝酒。 齐全爹端起酒杯:“亲家那咱就说好啦,等秋后老二念完书回来,咱就办喜事。” 草儿爹:“那好哇,就这么定了,干!” 众人举起酒杯。 (田野里万物复苏,绿汪汪一片) 夏天,田野里庄稼长势很好。 田间小道上,走来一群人,最前边是一顶大红花轿,后边是鼓乐队,孩子们活蹦乱跳跟在轿子后边。 花轿里边,草儿特写,羞涩地掀起红盖头,看了看。 花轿抬到齐家大门口停下。 齐全撩起轿子,草儿蒙着盖头,走出轿子。 齐全扶着草儿,走入洞房。 (洞房窗外,鼓乐齐鸣) 草儿坐在炕头新被褥上,低着头。 齐全用双手掀起盖头 草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了齐全一眼。 齐全笑了笑:“那天我是故意掉下书的,我见你长的挺好看,想多看你一眼哩。” 见草儿还是低着头 齐全:“这下好啦,我天天都能看你啦。” 草儿飞红了脸,抬起头,怨怪地:“今儿往后你天天就看我呀?” 齐全:“那哪成哩!我还没念完书哩,再过半年,等我念完书,寻上个营生,才好养活你哩!” 草儿娇嗔地:“二哥,嗯·······” (镜头渐黑) (村头) 二哥和草儿依依不舍的样子 齐全:“再有半年俺就毕业了,你好好在家里和娘做营生,多时了想你娘了,就回圪住上两天。” 草儿:“嗯。” 齐全远去的身影。 (特写)草儿深情的眼睛 (镜头渐暗) 出字幕:一年后 (孩子啼哭的声音) 出镜头:草儿怀抱孩子坐在炕头,哼着儿歌(本地特有的) 齐全掀开帘子进来。 草儿:“外边怎么样?” 齐全:“唉!不怎地,本来毕了业,城里寻上个营生,挣上几个钱好养活你,这可好,小日本打进来,城里头乱哄哄的,这可咋呀?” 草儿:“那你就在家里和爹动弹上两天哇,宝宝三四个月了,你也没和钻上几天。” 齐全和爹大哥,三弟,大嫂在地里干活. (傍晚) 大哥大嫂扛着锄头在前边走. 大嫂:“老二城里念了几年书,地里的庄稼活儿给忘了一大半,干的也不利索,锄地锄不正,撒种撒不匀,还不如不念书哩。” 大哥做眼色制止大嫂说下去 俩人抬头。 草儿正站在门口,不高兴的样子,显然刚才大嫂的话被草儿听进去了。 大哥打圆场:“爹和老二老三在后边哩。”拉了大嫂一把,进院了。 草儿在大门口等着爹,老二,老三回来,把老二拉回自家屋里。 草儿生气地:“老大家的说你甚也挛不成,哼,她能挛成甚哩?” 齐全:“昨儿咱村有富进城回来说,这几天城里正招兵,问我去不去,要不我和他进城看一看?” 草儿:“你走了,我咋呀?再说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兵。” 齐全:“我先出去看看情况,要是能当,我就当上他几天,挣上两个白洋也好回来过日子,省的大嫂整天说我甚也做不成。你不是想要一对玉镯?” 草儿:那可贵重嘞,得几十个白洋哩! 齐全握紧草儿的手:贵也不怕,我一定给你买回来,将来传给宝宝。 宝宝熟睡镜头 草儿深情地望着齐全,齐全一把将草儿搂在怀里。 屋里的灯息灭。 清晨,天渐渐亮起来,齐全坐起来,又俯下头亲了亲酣睡中的小宝宝,又挥过头亲了亲草儿,草儿睁开眼睛。 齐全把手上戴的一个银戒指抹下来交给草儿:“这个你留下,我怕出去给丢了,多时想我了就看看。” 齐全穿好衣服,推门出来,到父母屋里,父母早起来了。 父亲坐在炕头上抽旱烟:“觉得能当就当,不能当就回来哇。” 母亲抱住齐全:“老二呀,妈不在你跟前,出圪你各人小心些。” 齐全:“昂,我晓得,那我去呀。” 边说边推门出屋。 草儿边推门边穿袄。 齐全:“冷清客气的,你不用出来了。” 草儿:“宝宝还没醒来哩,我送一送你。” (村口) 齐全和有富边走边回头挥手:“回去哇” 草儿:“今儿是七月初七,是七巧节,你可记着,最迟赶八月十五前回来。” 齐全:“昂!”
(草儿家) 草儿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有人敲门,赶紧起身去开大门,大门外是个村民。 村民:“我正要寻你了,你家二相公捎话回来说,他参加的是阎锡山的部队,一大早就开发了,顾不上回来啦,叫你放心哇。” 草儿满脸失望,摇了摇头。 深夜,小油灯下,草儿斜躺在炕上,怀里抱着宝宝,手里玩着那个戒指,戒指边上刻着花纹, 中间有个图,写着“全”字,草儿用手翻过来折过去,看着戒指,眼前出现幻影:齐全一身戎装,拿着一个包裹走进屋里,把包子顺炕一倒,白花花的一大堆白洋。一惊,还是在炕上躺着,只有孤灯只影。 草儿在村头瞭望,带着宝宝,连续切换镜头:春夏秋冬不同的场景,相应的衣裳。 村头对面的坡上,空空的。 这天草儿吃了饭,正在洗锅。 婆婆跑进来急冲冲地:“听说有富回来啦,咱过去问一问。” 草儿扔下正在手里的活儿,从炕上抱起宝宝就跑,勺子筷子撒了一地。 (有富家) 有富边吃饭边兴冲冲地说话,地上站满了人。 草儿拔开众人和婆婆钻到最前头。 有富放下碗立起身子来:“我正要吃了饭过你家去哩!你家齐老二可牛气哩,人家有文化脑瓜子又活,如今已当了连长啦,腰里别着个驳壳枪,管着五六十号人哩!前儿打忻口时,我还见他来来,我说我不想干了,咱俩要不偷跑吧。” 草儿打断:“那他咋不偷跑回来哩?” 有富:“老二可有良心哩,他说‘上司挺看重他,对他不赖,不几天倒叫他当了个连长,等再打上几仗 ,升上个团长再回来。’还说给你买上玉镯啦,不放心我,要亲手给你哩。” 众人大笑。 草儿恨的直咬牙:“这个没良心的,不是和你一伙倒回来啦,当甚连长团长哩!” 众乡亲七嘴八舌:“人家老二又有文化又能干,肯定当了大官回来,老二家的,你就等得幸福哇!” 深夜,草儿正在熟睡,搂着宝宝。 梦境 二哥浑身血淋淋地走来,走来,走来······ “啊”地一声草儿从噩梦中惊醒
字幕:十年后 已经十二岁的宝宝(大名叫齐玉宝)正和小他几岁的虎子——老三的儿子嬉戏,宝宝把虎子按到地上揍了一顿。 虎子爬起来,边跑边哭喊:“你个坏宝宝,臭宝宝,你爹打仗打死啦!” 宝宝恼怒地追着虎子。 虎子妈出来喊虎子:“虎子不敢瞎说,宝宝亲弟弟,不追啦,来!三妈给你吃好吃的。” (草儿屋里) 宝宝恼怒地:“娘,你不是总说俺爹快回来了吗?咋这么多年了,还不回来呢?敢情真的死啦?” 草儿(以后改称二婶)劈手给了宝宝俩耳光,啐一口: “不要瞎说!你不见刘三毛他爹过了十来年又引着老婆娃娃回来,还当了官?你爹说不定也当了官快回来了” 宝宝哭着跑出屋子。 二婶坐在炕上发愣。 二婶自言自语: “宝宝都十几岁了,还一点音信都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哪怕你在外边娶上了老婆回来也行,共产党已执掌天下不打仗了,你咋还不回来呢?” (公公屋里) 公公坐在炕上抽烟,二婶站在地上。 公公:“老二家的,老二十几年啦没一点音信,估计是没了,宝宝也十来岁了,大了,家里也不宽裕,要不再找个人家吧?” 二婶:“我老是觉得齐全还没死哩,我就不信等不回他来?你看刘三毛他爹走了十来年才回来的。” 公公叹一口气,无语。 (婆婆屋里) 婆婆躺在炕上,周围绕着老大夫妇俩,老大的孩子,老三一家的二婶和宝宝。 婆婆拉着二婶的手:“都快三十年啦,全子我看是没指望啦,你爹没等上,我也等不上了,你还是再找个人家哇。” 二婶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字幕:二十年后 二婶子正张罗着接待来客 宝宝(以后称齐玉宝)已长成大后生,和新娘子为来客敬酒。 一乡亲:“二婶这回可熬盼出来了,宝宝工作也找下了,媳妇子也有了,就等着抱孙子享清福哇。” 二婶:“我老婆子谢大伙儿了,大家吃好喝好。” (出宴席大画面) 二婶和媳妇在地里劳动,边做活儿边说话。 玉宝媳妇:“在城里工作得好好的,干嘛回来哩?” 玉宝:“唉,你是晓不得,城里一个月挣上二十来块,买甚也得供应票,哪如回村种上些地,起码饿不住。” 媳妇:“那你当这个支书作甚哩,麻烦的,今儿这个寻来了,明儿那个找来了。” 宝宝:“这不是乡亲们见我又是党员,人气也好,办事也合适的,硬叫我当哩哇,我还能不干?” 媳妇:“娘哪圪啦?” 玉宝:“肯定又在村头坐的哩,咱过个叫他回哇。” 媳妇边收拾农具边说:“唉,这可咋呀,地里的活儿不用她做了,想叫她在家里清闲清闲,她可倒好,天天抱上娃儿到村头一坐就是一前晌,莫敢还不死心?” (村头) 二婶(改称二奶奶了)抱着孙子,坐在村头两鬓已经花白,苍老了许多。 玉宝俩口子走来:“娘,快回哇,快晌午儿了。” 二奶奶迟缓地站起来,引起孙子交给媳妇,往回走。 (镜头渐暗)
(文革时期,《大号航行靠舵手》音乐起) 二奶奶弯着腰,正在扫院子。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二奶奶过去开门。 门开了,大概有六七岁样子的小孙子戴着红领巾,红袖章(自己做的,很幼稚)领着和他一样装束的孩子,进门。小孙子:奶奶,老师叫查三代破回旧哩,说爷爷当的是国民党的兵,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我就和他划清界限。 二奶奶气的的浑身粟抖,大骂:好你个灰孙子!你要是能叫回你爷爷来和你划清界限,那才叫你有本事哩! 小孙子和一群小孩吓得转身就跑出院子。 二奶奶:咦,我的香炉呢?啊!这群王八蛋! “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大嚎:“啊呀!我那没良心的二哥呀,你到底哪圪啦?” 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又来到村口张望,切换几个在村口张望的镜头。 不同的季节,不同的装束,面容在一天天变老。 (镜头渐暗) (二奶奶屋里) 二奶奶临终时,躺在炕上,炕上有一炕桌,上面杂七杂八放些什物,有齐全年轻时的一张像也是唯一的一张,已经发黄,旁边是那个戒指,地下围了一圈人,玉宝夫妇(也已六十多岁)以及孙儿辈。 二奶奶从被里伸出手来,紧紧拉住玉宝的手,时断时续地:“等了你爹快七十年,还是没等上,我就深不信他能死了。你记住你爹是七月初七离的家,他还没给我戴上玉镯哩。” 二奶奶手一松,闭上了眼。 (出殡的场面。) 玉宝跪在坟前:娘啊!你放心吧,我一定把我爹找到——那怕是一点点骨头仁仁,也得叫你老人家看一看!” (淡出) (省档案馆办公室) 工作人员把一张黄脆纸交给玉宝儿子手里,父子俩同时看。 纸的特写:阵亡通知书,齐全,1938年4月30日战死,籍贯山西,年龄25. 父子俩同时给工作人员鞠躬:谢谢你啦。 (坟地里) 坟前立一石碑,上面刻着:故显考齐讳全,故显妣王讳草儿之墓,旁边写着孝子齐玉宝,孝孙齐龙敬立 玉宝捧着楠木小盒子,盒子里边放着通知书,上边立着遗像,恭恭敬敬地放下,带领众人跪下,大声说:娘,这回我可把俺爹请回来了,你老能安心了。 坟地里突然起了一股风。 众人怵然一惊。 玉宝:“这是老人家发了话,那儿子就放心啦” 黄土高原常见的山,小路,沟壑纵横画面。 草儿就这样走了,带着永远的遗憾走了,倾注了一生的真情,换来的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美丽的梦,凄凉感人回味无穷………… (音乐起, 淡出) (村头,一辆小轿车驰进村,停在玉宝门口。) 玉宝和家人及众多村民候在门口。 轿车门开,一位清瘦高个的老者,在众人搀扶下拄着拐棍走下车来,站定,抬头四处张望,热泪盈眶。 玉宝和家人疾走到老人跟前,跪下磕头,哽咽着喊:爹—— 老者齐全摸了摸玉宝的头:走,带我去看你娘! (墓 地) 齐全站在二婶的坟前,目视石碑,听宝宝讲述这六十多年来母子俩所经历的辛酸苦辣,禁不住老泪纵横: 草儿呀草儿!这么多年来真是幸苦你啦,我当时是和别人错穿了衣服啦,到1944年,我成了孙立人新38师的一个副营长,参加了第二次远征,一直打到缅甸,打散了,后来打败日本人了,也不叫回来,没办法,只好留在缅甸,什么营生都干过,给人拉车,卖小东西,搞过运输,可我一直也没忘了你呀,许多朋友都劝我再娶上一房哇,可我咋能对不起你哩,在众多好心人帮助下,我找到中国大使馆,费尽周折,我这不是回来啦?为甚你就不能等等我呀?再过两天就是七夕啦,牛郎和织女一年还能见上一回嘞,咱俩六十来年啦,也没见着一回,这老天爷不张眼呀! 解开外衣,手申进怀中,摸出一对玉镯:你看,我给你买的玉镯,在我身上贴肉保存了有七十年啦,你快看看吧! 俯下身子,将玉镯捧放在墓碑前,缓缓坐在墓碑旁,侧过身体,哆哆嗦嗦抬起双手,抚摸着石碑,老泪纵横。 画外音(音乐声起) 渐暗
作者简介: 杨晋明,一九八八年毕业于忻州师专中文系,一九八八年九月至一九九零年任教于神池县职业中学,一九九一年至二零一二年在神池广播电视台从事广播电视采编工作,期间曾在山西省委党校哲学班学习,二零一二年起任《神池报》副主编,二零一四年兼《神池文苑》执行主编。酷爱文学喜好读书,工作之余写些文章,偶有小文在省市报刊杂志发表,出版有文学作品集《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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