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归去来兮（22）

端午过后，麦子渐黄，丰收在望。

回到村里，照旧沿着山路看看两边的庄稼，地里的玉米和路边的杂草较着劲生长，这是一个雨水和阳光都富足的夏天，山高云低，小路逶迤，微风过处，绿浪滔天。

这几日，宁静的山里有了声响，割苜蓿的机子在山坳里轰鸣，一道道紫花苜蓿应声倒下，散发着苜蓿花的甜香和新鲜的青草味，割草的汉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用力掌控着割草机，来回往返。

对苜蓿，我有着特别的记忆和情怀，饥肠辘辘的童年，清明前后，每当苜蓿嫩芽顶开春光，小脚的奶奶就拖着我，去山坡上向阳的地埂下掐苜蓿，刚刚够一指的苜蓿嫩芽，开水焯了，撒一嘬盐，滴几滴亚麻油，是我小时候吃过的最幸福的蔬菜。和现在尝鲜不同，那种填饱肚子的幸福感至今没有一场盛宴给予过我。

如今，奶奶长眠于那块苜蓿地的正中央，把过去那些痛苦和幸福的记忆淹没在黑暗的时光里。奶奶生前常说，人，总要想法子活下去，活下去就要想法子。她一生用朴实谱写着没有思想的思想，事可为，必尽力而为是奶奶留在我灵魂深处至高无上的墓志铭。每年清明，我都静静地跪在她坟前，我相信每一个善良有爱的灵魂都在天地间漂泊，那时刻，我陈酿的语言被悲思深深窖藏，默默地，默默地，我抚摸着在她身体上长出来的一芽芽新绿，就像拥抱一种久违的恩情，黑暗与光明交织的时光里，是那一茬一茬常绿的苜蓿，把我和奶奶相连。如今，我也渐渐白发丛生，半生光阴，恩念长留。今春，命运的力量把我从城市角落流放到山野，所有童年的记忆在月色里一次次降临，复活在山野当中，所有的哀怨、向往、无奈、坚强，在重山草木之中熠熠发光，让我更加看清自我，找到自我。

下午，局领导来看望我和朱老师，他希望我们能够有"无私奉献的为民情怀"，也中肯地对我前半生做了论定。其实，能被单位和领导慰问，让我的归属感突然激增，竟然幸福到失眠，时至深夜，还开始对未来的日子有了很多幻想和期待。

历经千帆，成就人生和偷走人生的皆是自己，想起20年前，我们一起幸福和悲伤过的青春，让我想起老舍先生的一句话：“生命也许就是这样，多一分经验便少一分幻想，以实际的愉快平衡实际的痛苦。”

其实，看着领导的车疾驰而去，我很想说，山居以来，我已渐渐学会沉默，虽然看着有人来我很温暖，但我已经不善交往，我心里有很多话，都被时光和世事收割。

感谢单位和领导给我们带来米和油，更重要的是带给我们有一种被组织记着的荣光。

今天，阳光清澈炽烈，我洗了自己的床单，也晒了自己的被子，夜里盖着，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今晚，也是第一次和朱老师吃我们自己种的白菜，我告诉他，今晚写完这篇文字，我估计会发很多图片，因为我想，等这些日子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因为，我好久没有闻到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