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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吕元柏:放羊

 阿拉善文学 2020-08-27


作者:吕元柏

图文编辑:阿拉善未来文化艺术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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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记事起,我家就在牧区放养着队里的一群羊。

那时给集体放羊,是要思想表现好的人家才有资格的,那些阶级成分高、思想觉悟存有“问题”的人,只能随时听从队干部的调遣,被派往四处打零工或在队部附近的涝坝旁垦地种农业。

于是父母和大多牧户家一样,荣耀满满的同时,含辛茹苦、竭心尽力、爱羊如爱子的经营着300来只阿拉善白绒山羊,并将此作为全家唯一的生活依靠。

夏秋季节,放羊要采用游牧形式,每选择一个新的放牧点,基本是逐水草而定。某处的草被羊们啃吃的差不多了,便要立刻转移至新场。两头毛驴便可搬运我家的全部家产,到了选中的新点,卸下行李物品后,父母一面用几块石头支起一把老旧的铜汆子,从黑亮的羊皮袋子里抓一把茶叶末放入后填满水,就近捡来柴禾便熬起茶水来,一面又忙着平整地面打桩支杆搭建帐篷。待搬进什物打理停当,一家人便围坐在帐篷里,就着有些发灰的死面饼子(情况好时还有少许其蛋子和炒米等),便一碗碗喝起砖茶来。父母管这样一种快捷的吃法叫“喝茶”,我往往是盼望这样“喝茶”的时间尽快到来。因为时常会在暴晒下跟羊群走上好几个小时,早已是饥肠辘辘,人困马乏了。

因为帐篷空间狭小,无法用来做饭,煮茶之处,便成为我们的“锅台”。三块石头支起一口铜锅,就能发挥一切功能。为了减少搬家时的琐碎,母亲干脆不带菜板,用取水用的鱉子光平的一面,用抹布一抹,即可和面、切肉。那时没有任何蔬菜,夏秋之际沙葱便成了我们独当一面的蔬菜,母亲偶尔会在阴暗潮湿的山沟中采得一些苦苦菜,意外会成为他们十分开心的盘中佳肴。

那时候的上乘饭,要数将冬季晾晒的干肉条切块下锅,再加入几勺羊酸奶而做成的一锅揪面片儿。配上一盘水焯盐拌的沙葱,每每会让人吃的酣畅淋漓,快撑破肚皮。将剩余的面团擀成饼状,扒开刚烧过滚烫的灰沙,将其埋入,一会儿取出,黄而泛灰的烧饼就成了下次“喝茶”的“主打 ”。

遇到风天,麻烦事会不少。若要吃揪面,就将帐篷中事先活好拉开的面条子快速移至户外,对着烧开的锅猛揪,揪完一次要立刻盖紧锅盖,以待再来。尽管如此,一碗饭吃完,碗底都会澄出厚厚的一层黄沙。遇到狂风天,就只能视情况将就着办了。因为除了集中精力管理好羊群外,还要保护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家”。有时用石块和厚厚的土块压紧帐篷四周的脚布仍无济于事,只能眼巴巴看着大风将帐篷卷起,吹得如同柴棵子那样向前翻滚。

游牧的另一个焦点是水的问题。在我们放羊的区域内几乎不存在地表水,无论到一个什么地方,除了看草的长势情况,其实更关心的还是水源。其基本是牧人们祖辈开挖的土井或镶井。水质千差万别,有时遇到的水质既咸又涩,但只要羊们能适应,也会照例被选中。有几次我爬在井口往下看,居然看到水层下辅着一井底的甲虫壳,许是浸泡时间久了的缘故,它们周身都变成了红黄色。但这些丝毫都不会影响我们对水源的取用,依旧人喝羊饮。

到了冬春季,便会搬迁至靠近山区的“冬场”。

羊儿在冬场放养的时间相对较长,一般能有六个月左右。父亲傍着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光滑石壁,用石头块垒盖起了一间刚能抬起头来的小石屋,小石屋稳固坚实,既挡风又御寒,让我们感到好过了许多。然而父亲在羊圈上耗费的心血和气力,要比盖房多出数倍。每年返场都会看到他起早贪黑续建羊圈的身影。几年下来,一座比父亲高出许多,且三分之一搭盖了顶棚的、由石块、羊粪板和柴草等材质建成的羊圈让周围邻户们也不免有几分羡慕。父亲在地面上挖出一个一米见深的坑,用羊粪板砌出一个圆柱形的地洞,底部再铺上一层羊粪蛋,就是一个完美的羊羔“保育间”。

尚不满十岁的我,每天傍晚都要帮父母和姐姐给羊妈妈不认领的羔子喂奶后再归洞,要给七八十只乏瘦母羊一一带上料抽子,还要盯紧他们吃罢后将料抽子一一摘下来,又要将待产母羊和乏瘦羊分门别类分圈“特护”。最后一道程序才是一家人回家生火做饭,往往饭熟了,我瞌睡的却睁不开眼。有时被母亲叫上几次才怠惰地起身吃饭。

上午吃过早饭后,我便跟随父母或是姐姐去山中放羊,由于我的跟随可以换出一个大人来,要去干更紧要的活儿。缺少内衣的旧皮裤破棉袄,寒风灌进来刺骨的凉,于是每天要拿一根毛绳缠绕在腰中,以减轻寒冷。两只小手冻得红肿,母亲拿一块儿羊皮毛向里的做成圆筒状,两头缝一根绳子绕在脖颈上,冷时两只小手伸在里面便是我小时候唯一见过的“手套”。尽管这样,手脚仍留下几处冻疮,冬季遇热会出奇的痒,三十来岁时才得以治愈。

令我最难熬的当属日复一日在山中的放羊时光。寒冷的冬季,孤寂荒芜的丘陵野外难见一只飞鸟,只有时隐时现的羊们三三两两在山坡上吃草,随身携带的少许羊油炸成的油果子早已吃完。无数次抬头看太阳,可太阳就像牢牢钉在天上一般,纹丝不动,好不容易盼到太阳偏西,便赶紧折回羊头。当向家的方向前进时就会给我带来一种莫大的宽慰和期盼,此时会麻利的解下腰中系着的绳子,眼睛不断搜寻着周围干枯的柴禾,边走边捡。因为父母规定每天放羊归家,每人必须要捡一小捆柴禾背回。

 赶羊走到家的近处,当看到小石屋上面烟囱升起的袅袅炊烟,感觉是那样的温馨、满足和幸福,一股浓浓的烧羊粪板烟味儿袭来,会即刻唤醒我压抑许久的求食欲,周身顿觉疲惫无力,两腿酸软的就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开步子。

流年似水,岁月如梭,半个世纪的光阴转眼过去。童年放羊的苦难经历被深深的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

也许是放羊这一行当,与我家有着一种天然的缘分,我三妹继承了父母的放羊业。她和老公在阿左旗巴彦诺日公苏木温都尔毛道嘎查放养着三百多只白绒山羊已有整整26个年头。我退下来这几年,他们会时常邀我去牧区羊群上看看,说要重温多年前的牧羊生活。

这哪里是重温生活啊,分明是重新认识和重新定位我脑海中的放羊业。

妹夫告诉我,由于牧户家家有草场围栏,所以不用跟群放牧,过几日骑摩托车去自家草场上巡查一圈就可以了。自83年牲畜承包到户,现在所放养的牲畜都变成了自己的。再看牧羊设施,宽敞、厚实的羊圈规划有叙,功能俱全,均由石头、砖块儿、羊粪板砌成,块块相互压茬,整齐划一,墙如刀削一般。圈内有羊们御寒、歇息区和乏羊、羔羊、产羊管护间,另建有宽大的草库伦、平整的料场和考究的剪毛房。早就弃用料抽子喂料了,而是改用料场喂料。仅剪羊毛的工艺近些年就改进了好几次。

因通有10千伏高压电专线,距房屋不远处还打有两眼机井,一眼镶井和一洼涝坝。牲畜饮水全部采用水位控制器而实行自动饮水,人员用水早已使用自来水。菜园子,鸡、雁、鹅等家养禽类也样样不少,真可谓世外桃源。

再看人居条件:260平米砖木建筑,9间房屋,有卧室、休息室、厨房、餐厅、卫生间、浴室、储藏间以及60平米的会客间,足可摆放4张圆桌,可同时接待50位客人,这让在城市居住了几十年的我也望尘莫及。车库、料房、杂物间等应有尽有。液晶电视、电冰箱、电冰柜、高档洗衣机、电烤箱、电饭锅等现代城市人家必备的电器用品样样俱全,还购有丰田霸道越野汽车一辆、皮卡汽车一辆和数辆摩托车。

妹夫还告诉我,全年因出售羊绒、羊肉、羊羔子等收入就达15万元。一年中除去剪毛、接羔大约两个月的忙季,剩余的不少时间都会待在距牧羊点180公里外的巴彦浩特镇,帮姑娘带孙子享受城市生活。在巴彦浩特,他们还购置有一套120平米的住宅楼。

同为放羊,今昔对比,让我震撼无比,感慨万千。差别如此之大令人难以置信。然而这却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我常暗自感叹:如今放羊,真是应了一句古语:“放羊三年,给官不做啊!”

【作者简介】

针叶树,本名吕元柏,退休前系阿右旗人大副主任。爱好竹笛二胡,更醉心美文佳著。追求以音乐赞美人生,用拙笔书写昨天的趣事又抒发今日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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