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作家原创作品 文学爱好者交流园地 」 孔孟之乡 | 礼义之邦 | 物华天宝 | 人杰地灵 

作者:邱素芬  福玲是和我住的不远不近的邻居。按照辈分和年龄,她喊我大嫂。福玲细高个儿,白皮肤,在人群中一站,乍一看,一点毛病没有。可说上几句话,再看那神情,就感觉不对劲了,心眼明显少了两三个。据说,福玲的妈妈就心智不全,她好像被遗传了部分基因。正因为如此,街坊邻居大姑娘小媳妇都有点看不起她。无论是赶集或者进城,大家都不愿意招呼她,主要是怕她不机灵,在人多的地方把她弄丢了。福玲的丈夫是个呆板木讷的人,在街上遇到熟人给他打招呼,他总是以“嗯,嗯”来回答,从来听不见他说一句完整的话。大家暗地里说:这两口子,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了。福玲一生养育了一儿一女。女儿嫁到了邻村,偶尔回家看看。对这个缺点心眼的妈妈,女儿也没有太多的亲热,反而和不愁吃不愁穿的叔婶相处的特别好。舍得给叔婶买150元的包,却只给自己的妈妈买25元的包。外人看不懂,于是大家就总结了一句话,可能和她母亲一样也缺点心眼。福玲的儿子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了,经过几年的苦苦拼搏,终于在省会城市站稳了脚跟,再也不用回小山村过父母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人们都背地里说福玲两口子,傻人有傻福。但即便这样的生活,也遭到了老天的嫉妒。三年前,一场车祸无情的夺去了福玲儿子年仅21岁的生命。福玲听到噩耗,嚎啕大哭,仿佛天塌了一样。在好心人的帮助人,一场官司一打就是三年。直到今年才拿到了25万元的赔偿款。这笔巨款对于普通的农户来讲,绝对是天文数字。好多人由当时的同情继而变成了羡慕嫉妒。三年前,那个消失的年轻生命仿佛被人们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下意识认为,福玲两口子傻了吧唧的,怎么配拥有这笔巨款。于是,福玲家悄悄的热闹起来了,卖保险的,耍钱的,就连平时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福玲两口子的人都到过她家,好像面对这么大块肥肉不刮点油,就太可惜了。面对各种来“借钱“的人,福玲蜷缩在炕角,死死的抱着那个存折,自言自语的说:“这钱是我儿子用命换来的,谁也不借,谁也不借,你们借了也不会还。”于是,村里人又说,福玲不傻。福玲从小生活在山村,长大后又嫁到了现在的山村。通俗地讲,就是从一个山沟嫁到了另一个山沟。她眼里的世界就是远处的山川田野、近处的鸡鸭鹅,还有周围对她不亲不热的邻居。对于山沟外面的世界,她一无所知。可能从小生活在山里的原因,福玲对于大山有天然的亲近感。大山也从来不吝啬对她的慷慨。每到秋天榛子蘑菇丰收的季节,那是福玲生活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每天在所有上山采摘的妇女中,福玲都是收获最多的一个。看着满框的蘑菇、满袋的榛子,在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福玲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价值和快乐。说来也奇怪,从家里到集市上五六里的路,如果多拐几个弯,或者从庄稼地里抄个近路,她可能就会迷路。可一旦到了大山里,她就像一条得水的鱼儿,在大山里尽情畅游。她能记得哪棵松树下的蘑菇多,哪片山坡上榛子成熟的早。在大山里,无论走的多远,遇到再多的荆棘、再多的山岭,她总会在天黑之前收获满满的回到家里,从来不用担心她会迷路走丢。家乡的榛子和松树伞蘑菇是当地的特产,价格不菲,但供不应求。因此,每年的秋天,福玲都会有一大笔卖山货的收入。腰包鼓鼓的那段时间,福玲每天都是喜笑颜开的。即使在欠丰减产的年头,福玲采的山货也是比别人多,这时她的山货更成了宝贝,偶尔遇到城里人到山里来买山货的,就更能卖个好价钱。我生活的山村距离县城120里。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交通的便利,每到农闲时节,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想到城里去看看。一是开开眼界,二是买点稀罕时髦货。但对于城市,她们明显存在“水土不服”的弱点。在家里和别人唠嗑那是一套一套的,打起麻将来成宿成宿的,小账算的啪啪的,说起别人家的八卦新闻那是眉飞色舞的。可一旦到了市里,下了公交车,立马感到天旋地转,六神无主。看所有的楼房都一个模样,所有的马路都一个方向,最关键的是不知道从哪儿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看的人眼花缭乱。在这种情况下,能准确的乘车,找到购物商场,愉快的购物,然后准点返回车站乘车回家,对不经常出门的姐妹们来说,的确有点难,甚至害怕。为了省却这些烦恼,每当有三五个人想去城里了,就来找我当向导。我从小在市里长大,当年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便阴差阳错在这个小山村永远安了家。因此城市的面孔我是熟悉的,亲热的。因上过初中,并经历了知青等诸多生活的磨练,相对于村里女人们,我得到了更多的尊重和夸奖。在她们心目中,我是个有文化,明事理,见过世面的热心人。因此,谁家有了难事喜事不顺心的事,都喜欢和我唠唠,让我给出出主意,就像她们想进城让我当向导一样。因为辈分和年龄的原因,大多数人都称呼我为“大嫂”。每年“五一”过后,忙完田间播种,村里的妇女们就没什么事可做了。时值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已经猫过一冬的妇女们在家里再也憋不住了,就想去城里溜达溜达,散散心。她们三五个人商量好后,就来找我一起去,让我给领道。大多数我都会欣然同意,因为我也是喜欢溜达的人。有时偶尔也有不想去的时候,她们就拿出最后的杀手锏央求我说:“大嫂,你就陪我们去吧,有你给我们领道,我们省心,我们凑份子给你拿车票钱还不行吗”。话说到这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舍命陪姐妹了。每次带她们去市里,大家都很开心。我会带她们到一些批发超市或者价位相对合理的商场溜达。在这些地方,她们总会有大包小裹的收获。相对于质量和价位,“便宜”二字还是最有诱惑力的。每当带姐妹们去城里一次,回来都会成为那两天村里女人们茶余饭后最重要的话题。谁谁买的衣服特漂亮,谁谁买的鞋更便宜,谁谁很舍得花钱,看来他对象去年当包工头挣大钱了,谁谁只跟着看热闹,一样东西也没买,可能他对象又耍钱把家里钱输光了……。大家互相讨论着,评价着,这时福玲眼神里总充满了无穷的渴望和羡慕,可大家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嗨,谁愿意出门带个累赘呢。有一天晚饭过后,福玲突然来到我家。像是经过酝酿多次、终于鼓足勇气的样子,还有点试探性的对我说:“大嫂,你什么时候还去城里,也带我去呗,上次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信别人的话。”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上次究竟是什么事呢,说起来好气又好笑。一次福玲到我家串门,正赶上我在吃女儿给邮寄过来的黄花鱼香酥罐头,也让她尝尝。没想到她吃上了瘾,并一再要求说下次女儿邮东西的时候,也顺便给她买一瓶。因为价格有点贵,我有点犹豫。她却说,多贵她都买。鱼罐头邮来了,福玲如获至宝。我按照标签上的价格一分不差的收了她的钱。福玲有显摆的习惯,到处给人说她花了30元钱买的那个鱼罐头多好吃,是从大城市邮来的,咱这儿没有。有好事的人故意一本正经的逗她,说30元能买一大堆黄花鱼,你才买那么一盒罐头,肯定吃亏上当了。福玲好像如梦初醒,是啊,30元的罐头,一上午就吃完了,这么不禁吃,肯定是欺侮我不认字,多收我钱了。面对福玲找上门来的质问,我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在左邻右舍一顿稀里哗啦的数落下,福玲又感觉自己错了。从那以后,福玲见我总一幅怯生生的样子。看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我本该拒绝的心又软了。勉强答应陪她去。福玲瞬间幸福得像个孩子。说:“大嫂,咱明天就去吧,不知道城里长什么样,我做梦都想去。”我想想明天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她。第二天早晨,福玲早早就来到我家。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好像还抹了点她女儿放在家里的啫喱水,脸上涂了薄薄一层胭脂,红布衫,黑色裤。特别脚上那双黑色皮鞋,款式新颖,做工精细,以前从来没见她穿过。福玲整个人都沉浸在抑制不住的兴奋之中。我心想,出嫁时的她也不过如此吧。为了满足福玲的愿望,也同时为了带好她,这次进城我没有约其她姐妹,只带福玲一个人。从坐上公共汽车的那一刻起,福玲激动幸福的笑容就一直持续在脸上,抹都抹不掉。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来到了市里站前。看到和山里不一样的世界,福玲兴奋的像个孩子。她紧紧地靠在我的身旁,在人多或过马路的时候,悄悄拉拉我的衣襟。乘坐市里的环线公交车,来到我经常带姐妹们去的乐购商场。在这里福玲遇到了难题。她没见过电梯,怎么都不相信,那“楼梯”会自动走,说啥也不敢乘。实在没办法,我告诉她,先踩一只脚,再把另一只脚跟上,站稳不动就行了。可当我拉着她的手,准备让她乘的时候,她吓得魂飞魄散,杀猪般嗷嗷叫,引来商场周围的人一片好奇的目光。等人少一点的时候,我再次耐心地告诉她,电梯很安全,放心就行。最后,我终于连拉带扯把她扶到了电梯上。可能感到了电梯自由行走的自在,福玲由刚才的紧张瞬间又变得兴奋起来了。快要下电梯的时候,我提醒她很自然的走下来就行,但她几乎是蹦着下来的。福玲的脸通红通红的,我以为是刚才吓的。不料福玲趴在我耳朵上小声说:“我想上茅房”。看那样子,已经内急了很久,我连忙带着她找卫生间。在卫生间门口,按照我的指引,福玲半信半疑的走进去了,可一会儿又急匆匆的出来了,说:“大嫂,厕所里只有一个挺高的白池子,没有蹲坑”。我恍然大悟,原来三楼卫生间都是坐便器。无论我怎么给她解释,她都不想再进去了,说拉屎就该蹲着,怎么能坐着。没办法,我只好带她到超市大院的普通厕所。在超市里,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福玲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眼神明显不够使了。看见什么都想买,一问价格,只好摇摇头。商场里每天“阅人无数”的服务员们一看我们的打扮,上一秒还笑意盈盈,下一秒就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福玲嘟囔着:“城里人不可交,不如咱家里人好。”福玲来到一个鞋柜前,站着看了好久不愿离去。正在我纳闷的时候,福玲说:“大嫂,你看这双鞋”,然后又指了指她脚上穿的,原来一模一样。福玲的眼神霎时昏暗起来,悠悠的说:“我这双鞋明志原来是从这里买的,还不便宜呢。”明志是她三年前去世的儿子。最后,在一个处理减价衣服的大框子里,福玲给自己和对象各自挑选了两件衣服,又在别处买了一些其他小物件,也算收获满满,不虚此行。带她来到收银处,交上单子,福玲弯下腰,脱下鞋,从鞋垫下面,小心翼翼的抽出三张百元大钞交给收银小姐。收银小姐坐在里面,高兴地接过钞票,还用手仔细摩挲一下,确认不是假币,然后盖章,找零。她并没有看到福玲刚才那一系列动作。乘环线公交返回站前,准备回家。这时福玲对我说:“大嫂,我只顾着高兴了,早晨都没吃下饭,现在饿坏了,咱吃点饭再回家吧。”我说:“你怎么不早说,在站前吃饭多贵啊”。说完,我带她走出站前,来到一家店面不大,但很干净卫生的小吃店。一人要了一份砂锅土豆粉和一瓶汽水。福玲没见过这么白亮,这么筋道,这么长的“面条”,况且还要装在锅里。前所未有的美味,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满满一锅土豆粉,最后连一滴汤水都没剩。在回家的公汽上,可能因紧张、兴奋、疲惫、饱腹等原因,福玲斜靠在椅背上,幸福的睡着了,脸上始终挂着笑,涎水流到了脖子上。回到家里,福玲进城的消息就像一颗炸弹一样,在小村里炸开了花。许多闲来无事的,喜欢“猎奇”的女人们纷纷跑到福玲家,大家七嘴八舌的问福玲:“听说你昨天跟大嫂进城了,怎么样啊,城里好不?”这时的福玲仿佛像个英雄,扬眉吐气的说:“昨天太高兴了,城里太好了,人多的像蚂蚁”。福玲还说:“我坐的那个楼梯自己会走,不用我走就能上到楼上”。别人不屑的对她撇撇嘴说:“那叫电梯,不是楼梯”。福玲还说:“昨天大嫂带我吃的那个什么‘粉’也好吃,老长老长,这边都咽到嗓子眼里了,那边还在锅里呢,俺从来没见过这个叫什么‘粉’的”。大家都在猜,福玲吃的既然不是面条,那是什么‘粉’呢。闲来没事的女人们又纷纷跑到我家里来,把福玲的精彩反馈又给我学了一遍,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她们也知道了,我带福玲吃的那个神秘的‘粉’,其实就是一碗普通的土豆粉。第二天上午,她给邻村的女儿打了电话:“娟,我昨天跟你大妈去城里溜达了,城里可好了”。电话那头传来女儿惊讶的声音:“妈呀,你怎么敢进城,你那样的不怕走丢了啊?”“没事,你大妈带我去的,不会丢”。第二天下午,福玲用衣襟裹着一包东西,神神秘秘的来到我家,对我说:“大嫂,城里太好了,我昨天可高兴了,我给你点蘑菇,你下次再去城里的时候还带着我呗”。说完,打开衣襟,把蘑菇拿给我。然后又趴在我的耳朵上小声说:你别对别人说,要不她们又会说我傻”。看着那一小包蘑菇,我不置可否。

作者简介:
邱素芬,山东兖矿集团大陆机械有限公司职工,从2009年开始坚持写作,主要以生活随笔、散文为主,作品散见《祝你幸福》《兖州日报》《兖矿新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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