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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苑】No.21478期A版||​​姨 哥 作者:沈 岩

 北上广文学 2020-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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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 哥
作者:沈 岩


那年,听说姨哥的女儿考上省城一所名校,心里为姨哥高兴,也有些酸楚的惋惜。
因为,姨哥已离开人间有些年了,他没能享受到这份喜悦。

(一)

姨哥的爷爷,是解放前的小地主。姨父还当过几年少爷。上个世纪40年代中后期,到曾经繁华的一岔河的小街开店。读过几年书,精明,一手麻将,出神入化。论今道古,慷概陈词。
那是一条青砖铺起的小街,虽窄一点,但两边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有八鲜行 ̄、绸布行、日杂店、农具摊,桶炉烧饼、油条麻团、肉包面条,应有尽有。到六十年代,那破破烂烂的小戏院,还有些跑江湖的小剧团,点着汽油灯,在里面唱得让小孩困得睡着了,大人们还不肯离开。那街是东西向的,街中心的几幢房子都是青砖小瓦,一看就是殷实人家。其中有一幢,正对着朝南进街那条小道的,是我外婆的家。
外婆家门斜对过是个小邮电所。一到春节,那等电话的、接电话的,把那门口挤得满满的。那南边几个村的大人牵着小孩,一拨拨的朝小街涌来。那买糖人,肩上扛着的草把中,插满红红绿绿,各种人物的糖人,有孙悟空、猪八戒,吕洞宾、铁拐李,又好玩,又甜着。一群小屁孩在后面紧跟着。那大一点的孩子,在暖洋洋的太阳下,两块砖一搁,开始滚着有光绪元年字样的铜板,赢着洋画。围着看的大人小孩一圈儿,喝彩着,哄笑着。那热闹劲儿,才象过年。
姨父已成家,姨哥已满地跑了。这么热闹的地儿,谁想离开呢。但人想哪如天算。一解放,就土改。姨哥那地主的爷爷奶奶,连吓带病躺上了床,在两间清冷的小屋里,连顿热的都难到嘴。无奈之下,姨父一家关了店门。赶紧回到了村里。
真没想到,这是姨哥苦难的开始。姨父由拱手的小老板,变成地里刨食的一介贱民,但骨子里的小老板的精气神还在。那头从不肯低下,那嘴从不肯让人。何况那些生产队、大队吆喝的小干部,都曾是他儿时的跟屁虫。该忍的顶着,怒了则泼口大骂。于是乎,在他尚一无所知时,被扣上了一顶被管制的四类份子帽子。这顶笼罩黑色的帽子,把姨哥一家压在五指山下的多少个冬季。
尽管从衣食无忧,到一贫如洗,只是一夜之间。昔日尚羡慕的乡亲们,那目光从幸灾乐祸,逐渐有了一絲怜惜。但姨哥一家数口,无论大小,心底依然有着一腔傲气。那年,春节前,尚才少年的姨哥,拎着两条鱼,跑了二十多里路,给外婆送年礼。家里尚有些老底子的外婆,心疼姑娘一家还来不及,哪里肯收。弄点好吃的,看着小外孙狼吞虎咽,背过身去,滴几行泪。姨哥临走时,外婆塞给他些零钱,让他路上买些吃的。那鱼,一定不肯收。姨哥忍着泪,拎鱼就往外冲。沿出口南道不远处,东边有一处大塘,西边一处小塘。姨哥停下,心中甚悲,把手中拎着的鱼,奋力甩至大塘中间,放声大哭。待外婆闻讯赶来,寒风凄厉,外婆泪眼中,倔强的小小身影已经模糊…。
姨哥到了家,天已黑了。姨父问起,姨哥断断续续哽咽说着,听孩子说到把鱼甩到河塘中央,一拍桌子,如雷吼了一声,好!此后多年,春节,姨父一家很少再进外婆家门。尽管,这门里有着温暖。这,成了外婆后半生的隐痛。

(二)

冬之冷雨,绵绵不断,迎风吹打在脸上,总有些细细的麻痛,寒至心头。
真如姨哥一家的苦难。
贫寒之家,人丁兴旺。或许也是种苦难中的生命力。姨哥之后,又添三个妹妹,三个弟弟。姨哥聪慧,写一手好字,吹一根竹笛,且极爱听古装戏。那戏文,无论淮剧,还是京剧唱腔,一听就会哼着,还有点韵味。那笛子吹着那调调,手指在笛眼上如风拂叶。小秀才的名气,已在十里八乡。无奈,家里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自已又是长子,只能离开学堂,去挣工分了。
离学堂的那天,阴沉沉的。姨哥含泪去跟老师告别。夜里入梦。梦见造字仓颉。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老人,披着三千多尺的白发。闭着眼,肩上、手上跳跃着有生命的汉字。那老人睁开眼,精光四射。左手画了几笔,显出一个傲字。右手画了几笔,跳出一个熬字。姨哥忽见,一介书生,雪地里仰望星空。一盏昏黄油灯,寒风一闪一跃,那滴在白雪的四个黑点,似泪,似血…。
文革之前,政治气氛渐浓。姨姐喜爱上学,高考过分数线,但因黑四类家庭出身,未予录取。大女儿痛苦的哭泣声,磨盘大的沉重,让姨父那真直的脊梁,有点弯了,头有些低了,话渐渐少了。回首年轻气盛,姨父始有一絲悔意…。
心头更沉重的是青春中的姨哥。尽管一手好字,一根竹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累尚也不算啥,倒是姨父管制四类分子的阴影,让周围姑娘避之犹不及,让他心里甚苦。转眼三十而立,同龄人已孩儿成群,他仍与孤影为伴。
那年,文革惊涛渐平。我父亲下放村保健站,母亲参加农村血吸虫普查。让我到大姨家过几天。
那大姨生于殷实之家,虽历经苦难,但姨夫仍爱惜得很,没让她下田日晒夜露过。那几间草房外边看上有点破旧。但大姨从不闲着。那屋内一尘不染,整洁得很。被子床单虽旧,但干干净净。那锅台也清清爽爽。
也许家中少客。我这个姨侄来了,让她欢喜。那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到村的场头,用黄豆换了几方豆腐,细心切成小小的方块,放在那菜油锅里一炸,金黄金黄。再用那从地头挑的碧绿小青菜,炒着,放些金黄豆腐干,烧着,味道真好!
尽管早上没咸小菜,只有酱油用筷子拈着,喝那玉米糁粥,也香!没茶叶,那开水里煮点嫩芦叶,凉在那儿,姨哥姨姐们从田头劳累回家,喝一口清香,也爽!那一家人的衣服,每洗都是一大盆,洗净晒干,折得方方正正,姨哥姨姐们穿在身上,总有些舒坦。那干干净净温暖的家,让姨哥姨姐们从田头回家,洗手洗脸,洗脚换鞋,总有一点焕发的容光…。
多少年了,我常常不解,那姨哥兄妹7人历经苦难,那心底怎么还能留着一点傲气和阳光呢?
今天想想,不就是有那干净温暖的家,清香的凉水,拈着的酱油,散发阳光香味的衣服,更有脸白净净的、疼爱着他们的母亲吗!

(三)

值文革那些样板戏推岀,姨哥那个小镇出着全县大演大唱的风头。
姨哥的那支笛子大显身手,那支笔也不甘寂寞,编些乡土的小节目。晚上出去排演,半夜才回来,那脸上个有了笑容。姨姐们总有些神秘的小声吱吱喳喳,我隐约听了一个陌生女孩的名字,米芳。
我人小,但爱情小说已看不少了。《卖油郎独占花魁》、《茶花女》,感觉这米芳有故事,缠住大姨。终于知道姨哥被一个叫米芳的姑娘喜欢上了。那大姨喜中有忧,总有些担心着。有天下午,一位瓜子脸的姑娘从门前走过,看见大姨,脸有点红,低头一笑,疾步走开了。看着长辫在身后的倩影,大姨脸上有慈爱的笑容,但转眼又布满愁容。让我有点儿纳闷着。多少年后,我懂了大姨的心。每听到那"有个姑娘叫小芳”的歌声,总想起那门前小道走过的姐姐,想起那条又像北风吹中喜儿的長辫子。
在那个年代,难怪大姨又喜又忧,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悲哀故事。后来听说,那米芳姑娘被逼嫁外乡那夜,姨哥手持竹笛,寒风里竟吹不出一个音符,难过得竟流不出一滴泪。那心中该有多苦。路边静待了一夜,人苍老了许多。
自那后,姨哥也被逼着相亲过几次,但他总有些恍恍忽忽。那前额早早秃顶,除了大热天,总戴一顶灰色的呢子帽。那淡暗的眼晴总躲在长长的帽檐阴影里。那根竹笛,珍藏在旧旧的箱底。每年到那天,拿出,擦拭一下,痴痴看着,再没吹过。此后,他几乎没参加亲朋好友一家婚礼…。
1979年,姨父被摘帽平反了。姨哥也被招到海边农场,当了一名农工。因一手好字,常被场部叫去写写画画。离开伤心之地,但也许心死了,知天命之年,仍独身着。
没想到,几年后,场领导为他介绍一位离过婚的女人。不知咋的,姨哥一见那女人似曾相识的瓜子脸,细长明亮的眼晴,那淡暗的眼晴一亮,心里有点欢喜,人像从长长的梦中一下子醒了,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没几天,就成婚了。
年把后,姨哥喜抱女儿。真亲得很,到了上学总是他接送,每晚女儿作业后,他拿出了箱底那根竹笛,吹上一段欢快的民歌。女儿也乖巧,妈妈盛饭,她先拿一双筷子给爸爸。妈妈刚打洗脚水,她快步送上毛巾。那姨嫂心里很是宽慰。三口之家,虽然清贫,日子其乐融融。
小时记得一句古诗,春蚕到死絲方尽。后来,用桑叶养过几只蚕,知道诗人没养过蚕。那蚕儿吃饱桑叶,开始吐絲,把自已包在茧里,静静睡着了。隔上半个月,醒了。把那白色茧儿咬一个小洞,变作一个灰褐色的蛾子飞出,那肚子鼓着,翅膀扑腾着,在纸上产下许多微黄的蚕籽。累了,歇了,才真正死了…。
也许,姨哥就是那只蚕。太多的苦难如絲,把自已早已织进灰色的茧内。破茧没成蝶,成了一只蛾。把心中的爱,注入女儿的心田,可惜没几年,竟患重病,走了。
临终,抓住姨嫂的手,眼晴想说些什么,没说出口。后来,把那女儿的手,牵放到姨姐手中。大姨姐泪流满面,连连点头。
大姨姐也在海边一所学校做教师,家庭贫困的学生尚怜爱,悄悄从工资中抽出几元,给那孩子做菜金。何况一生凄苦的哥哥嘱托。侄女在她学校上学,食宿在她宿舍里。那几年大学的生活费,也都是她寄上。
姨嫂也未再嫁。
后来,那姨哥女儿结婚了。夫婿是东南亚的华人。婚后,回到了家乡,到姨哥墓前,献了一束白花,流着泪跪着许久。
姨哥那女儿,我没见过。但我总觉得,会是瓜子脸,长长的辫子,有点像小芳……


作者沈岩,江苏东台人。在军旅生涯中曾从事新闻工作,喜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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