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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者 她起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有些暗。已经入秋了，再过段时间，这个时候就要开灯了，她心想。她很快坐在了化妆间，这是她在家里的私人领地，妆镜里出现了她的那张脸。她看见了自己，她看见了自己的那张脸。其实，她看到的是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抹不去的蛛丝一样的皱纹；她的一只手轻抚在眼角，她看到了又长又分明的眼睫毛，看到了那双大眼睛，看到了很高的鼻梁，看到了白皙的面色。她从时间上夸张了她的白皙，夸张了她的眼睛和高鼻梁。她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夸张，只是在她的夸张里感觉很高兴。 她坐在妆台前，重复着她的夸张，也重复着一只手在眼角的轻抚，她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抚摩眼角皱纹时轻微的颤抖。去年，单位里新来了几个研究生（都是女的），其中有一个大家都说她最漂亮，身材高挑匀称，凹眼窝，高鼻梁。有人问她，你的鼻梁太美了，不会是整容的效果吧？女研究生笑说，你说呢？后来，她仔细看过那女研究生的高鼻梁，当然不会让女研究生有所觉察。她又想起了那个漂亮的女研究生，从那时开始，她几乎每天早晨化妆时都会想起她。这时候，她正把Sisley牌乳液敷匀在面颊上，她的手，在鼻梁上反复地揉摩。她想，她的鼻梁是真正的天生如此。 她已经过了四十岁。上大学，在大学里谈恋爱，毕业后到这家单位应聘，然后结婚，一年后女儿出生。十三年来，她每天上班下班，她的生活一直就这样重复着，又似乎是一种模仿，模仿所有的人，模仿她自己，今天模仿昨天，明天又会模仿今天。一天又一天的重复，她自己的重复，也是和人一起的重复。 她每天都要花费一个多小时化妆。她对着妆镜，一遍又一遍梳理头发，她知道自己最适合什么样的发型，她把卡琳娜卡、Katrina Kaif、Priyanka Chopra、Kristen Stewart、Deepika Padukone和黛安娜等人的发型记在心里，她知道在每个季节里，这些人的发型会给她什么样的启发，她还知道，如何把她们的发型特点聚合成一种发型，让她每一天都有不易觉察的变化，而那种变化，不仅她自己能感觉得到，并且，会让她一天里都有一种好心情。总而言之，她在发型上的用心无可挑剔。为此，她每天会早起一个小时。 单位里那个姓李的胖子，经常说她每到周末就会睡到十一点，起来吃过饭，接着睡到六点。她要把一周的不足睡眠全部补回来。有很多人同情她并学她的样子。她也试过，可她怎么也睡不着，虽然她和大家一样，严重缺乏睡眠。她由此知道，她没有可以长睡的体质。在补睡上，她模仿不来，可在发型上，化妆上，她的模仿让她十分满意。 如今，她已习惯了这样的模仿，时时处处的模仿，事事都只能模仿。有时候，她觉得她很轻松，因为，不管是生活，还是单位里的工作，根本用不着自己去想，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有一个蓝本，你只需模仿。这个蓝本，有时候，是单位里的领导，有时候，是同事，有时候，是被派往外地去的所谓考察，有时候，是突然请来的专家讲座。或者是报刊和书籍。尤其让她感到方便的是网络，打开手机，全都是可以模仿的花样，但她又觉得，在那些蓝本之上，还有蓝本的蓝本。在这一年时间里，她学会了几样菜，做得很有韵味，就是说很好吃，也很好看。也是从网络上学来的。在这样的一个模仿时代里，她什么都不用去想，不用去思考，她只需要把现成的东西装进自己的大脑里，就可以活得很轻松。 但在很多周末或者休假时间里，她连脸也懒得洗，什么事都不想做，手里拿本书，但也只是坐在那儿发呆。她在这十几年里，一张像样的画都没有画过，她上大学之前喜爱画画，上大学后，还时常画，这些年，她也想过可以在闲暇时间里拿起画笔，可她越来越害怕画画了，甚至不敢看到画笔。她知道，她如果画，也只能是临摹。她不想临摹一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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