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梅英 ★永不褪色的红丝巾 一 狂风怒吼，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乱哄哄的一群人，有的提着灯笼，有的打着手电筒，还有的挥舞着木棍，追赶着一对男女。 娟拉着大志的手说：“大志哥快走，千万别让他们逮住。” 娟摔倒在地，大志拉着娟的手：“娟快走，到没人认识我俩的地方，过属于咱们自己的生活。” 娟父亮开嗓门儿喊：“你们都听着，不能让大志那混小子跑了，弄死他俺偿命。” 娟和大志前面跑，后面的人紧追。水库坝上，二人停住脚步。“哈哈哈！”娟父冷冷地笑着：“小子，你插翅难飞。”二人回头，话到人到。 娟推着大志：“你快走！” 大志从衣袋里掏出一条红艳艳的丝巾急急围在娟脖子上，含情脉脉地望着娟：“带上它，你就是俺的人了。要走一起走，要留一块留。” 娟拳头捶着大志的胸脯：“你快走，俺没事。” 娟父疾步向前，扬起棍子朝大志打去。娟用力把大志推下水后，撩起衣襟蒙上头，就要跳水。顺铁钳般的大手，掐紧了她的胳膊。人们朝大志掷石头、扔木棍。大志消失在水面。 娟挣脱着，朝着水面喊：“大志哥——” 水中央，大志露出半截身子，冲着岸边喊：“娟，等着俺。俺一定回来娶你。” 娟泪流满面，伸长脖子：“大志哥，俺活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二 娟父坐着炕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那团火闪着亮光。两个鼻孔呼呼冒着白烟，两片嘴皮吐着白雾。娟靠西扇门站着，两手抱在胸前互相交搓。顺坐在廓落里。 娟父冲着西屋喊：“顺媳妇你出来。”翠走出西房，站在西房门口。娟父狠狠地抽几口烟，说：“你回娘家和亲家母说说，择日叫娟过门。” 翠瞭一眼娟：“俺这就去。” 娟父透过窗口看着翠走出大门，撸一把脸说：“妮子，你别觉得翠过了门就万事大吉。咱是换亲，你不嫁成翠就回娘家。” 娟开了腔：“俺不管，俺死也不嫁。” 娟父噌地站起来，疾步向前，气得胡子上翘，指头戳着娟：“混账，想死你到成家死去。翠留在咱家生儿育女，为俺延续香火。”顺忙站起来，把父亲推拉到炕前。顺斜一眼娟，坐着炕沿。 娟抹着泪，哽咽着说：“天底下哪有您这样的爹，心里只有儿子没有闺女，俺去成家死去。”娟冲出门。顺追了出去。 门口对面坐着母女俩。翠看着娘那张阴沉的脸，胆怯地说：“娘，择个吉日叫娟过门吧！” 翠母阴阳怪气地说：“回去对你公公说，成后天去迎娶。” 翠“嗯”一声站起来。 闺女出嫁冷清清，儿娶媳妇满屋红。娟父坐在门口里，无精打采地巴望着大门。天已过晌，成推门进院。娟父、顺、翠迎了出来。 娟父头一句话：“翠，快叫娟出来。” 翠看看成：“哥，稍等。”转身进屋。 娟坐着炕沿，手握红丝巾流泪。翠晃晃娟的肩膀：“快走吧，天过晌啦！”娟低头未动。翠拽着娟的胳膊，推推拉拉来到院里。一家人送娟到大门外。 成拍拍车子：“娟，上车吧！” 娟剜一眼成：“呸呸呸，谁稀罕。”娟扒拉着人群，独自走了。成推着车子远远跟在后头。 娟父气地头一愣一愣地说：“老婆子，你这是给俺养了个啥闺女？”顺低头不语。翠长吁短叹。 成家大门外 ，娟停住脚步。木栅大门上贴着一个双喜外，张家没有任何表示喜庆的标志。娟牙咬得咯咯响，眼含泪水，转身往家跑。成拉住娟：“你别这样，孬好也是咱俩的大喜日子。”娟含泪摇着头，挣脱成的拉扯向前跑。 娟父疾步向前双手抱着娟，娟挣脱着。娟父屈膝跪在娟面前，老泪纵横：“爹求你了，别闹了。”娟父仰面朝天：“娟她娘，你要还活着该多好啊！”娟拱到爹怀里放声大哭。 翠站在一边流泪。顺眼圈红红的。娟父粗糙的手给娟抹着泪：“苦命的孩子，为了你哥就委屈你了。”围观者越聚越多。 成母站在大门口。娟父和颜悦色地说：“亲家，这不像办喜事的来头啊！” 成母拍拍大腿：“就这样，爱来不来。” 翠生气地推开娘，拉着娟进大门。成母又叉开腿站在当门口，把娟父和顺挡在门外。三面院墙上爬满了人。翠把娟推上炕，炕上没添一指新布。 夜色朦胧，灯光昏暗。成关上房门。娟手握红丝巾缩在墙角。成弯腰驼背，痨病咳嗽站娟面前，看似呼吸都很吃力。成解开腰带，就脱娟的衣服。娟极力反抗，褂子还是让成脱掉了，露出火红的内衣。娟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短刀，对准自己的胸口，大嚷：“你再动俺一下，俺就死在你面前。”成像泄气的皮球，瘫坐在炕上。成母站门外，几次抬起脚要踹门。又几次收回，跺跺脚，悻悻地回到她的房里。 大早，成坐桌前闷闷不乐。成母把饭盛进碗里，端到桌上。瞭一眼西房，看看成问：“昨天晚上她闹腾啥？” “娘，没啥。”成低下头。 成母放下饭碗，沉着脸：“成，你给娘说实话，是不是昨晚你没碰过她？” 成点点头。成母摔了饭勺，指着成骂：“你不是男人，自己的女人都玩弄不了。” 成流着泪说：“人家有刀。” 娟坐着炕沿，捧着那条红丝巾落泪。婆婆踢开房门，娟噌地站起来。婆婆夺过红丝巾仍在地上，用脚跺跺：“呸呸呸，那个野汉子的东西就这么值钱。”娟弯腰捡起红丝巾。婆婆采着娟的头发，巴掌啪啪挆娟的脸：“俺作八辈子孽，好端端的闺女换来个骚货。”成冲进西房，把娘推出门。婆婆跺着脚：“成，把你妹妹叫来，让这骚货滚蛋。俺就不听，有闺女换不来个媳妇。” 成垂头丧气进李家门。翠忙着收拾饭桌。娟父倚着炕沿抽烟。翠看看哥哥活没停手说：“坐吧！” 成拉着翠说：“坐啥？快走吧！” 娟父站起，不高兴地说：“成，有话就说，家里没有外人。” 翠推一把成：“啥事？快说。” 成吞吞吐吐：“俺俺，俺说不出口。反正咱娘叫你回家。” 翠看看成，回头对公公说：“爹，俺回家看看。” 公公狠狠地抽一口烟：“中，你快去快回。” 翠进屋，娘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俺的天哪，这日子该咋过啊！” 翠弯腰晃着娘：“娘，咋了这是？咋啦！” 娘指指西房坐着的娟：“你问她去。” 翠进西房，望着头发蓬乱，两眼垂泪的娟问：“嫂子，咋回事？” 娟低着头，哽咽着说：“咱娘打俺。” 翠出西房，晃着娘的肩膀：“俺的糊涂娘啊！嫂子进了门，就是自家人，您不能打骂。” 娘指着成：“翠，问问你哥吧！” 翠把目光投向成：“哥，咋回事？” 成低着头，红着脸嘟嘟囔囔地说：“娟不愿意嫁给俺，就让她走吧！” 娘指着西房：“她身上有刀，说不定哪一天会闹出人命的。” 翠进西房，望着娟：“嫂子，俺哥俺娘说的对吗？” 娟含泪点点头。 成母站在西房门口：“俺闺女回家啦！你快滚出俺家去！俺这把老骨头实在经不起折腾。” 翠扶着娘到桌前：“娘，您坐下消消气。事情交给俺来办。”翠转身进西房，站娟对面，叹口气道：“嫂子，咱俩都是为了亲人才亏待了自己。你要实在看不上俺哥，就回家吧！” 娟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翠。翠笑着拍拍娟的肩膀：“走吧！你走俺留，咱俩人谁都不欠谁的。” 三 成痨病缠身，躺在炕上喘气都困难。娟坐在成身边。成有气无力地说：“大志还没成家，他一定还在等你。” 娟生气地说：“俺已经是你的女人了，还提人家干啥？” 成一阵咳嗽后又说：“俺说不定那天就走了，你去找他一定捎着小英。俺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俩。” 娟给成压压被角说：“睡觉吧，别胡思乱想了。” 成推推娟说：“你也睡吧，明天还得干活。” 娟刚躺下。成咳嗽不止，一口痰堵在喉咙，蹬蹬腿就过去了。 一年一度的七月十五，婆婆把水饺盛进碗里，放进箢子里，盖上白包袱，把箢子递给娟说：“今天是鬼节，你拎着小英去给那冤家上上坟，孬好你俩夫妻一场。” 供桌前，娟把碗筷收进箢子里，含着泪说：“明年的今天，俺娘俩还活着的话，一定来看你。”母女转身撞在那人的怀里。 大志站母女对面，小英贴在娘身边。娟两眼泪汪汪，哽咽着：“大志哥，你……” 大志晃晃提着的箢子说：“给俺爹上坟，看到你们就过来了。” 娟痛哭流涕，泪水涟涟。大志向前拉住娟的手说：“娟，跟俺走吧！俺虽然是个职员，薪水不高，但能养活你和孩子。” 娟摇摇头。大志从箢子里摸出一个布包递给娟：“这是俺几年来的积蓄，你拿着回家拉扯孩子吧！” 娟把大志拿钱的手推回去说：“天造人得受，这是俺的命。俺要自食其力，不能靠别人接济过日子。”娟拉着小英蹒跚地向前走。 大志望着娟的背影，泪眼模糊：“娟，俺等你。”娟停了一会，没有回头，又向前走。 时光老人是公平的，给每个人的时间都是一白一黑二十四小时，日子再艰难也得过。 小英第一次和男友一块回家。娟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婆婆坐在正面，小英和男朋友小林坐嫲嫲对面，娟坐婆婆和女儿中间。婆婆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孩子问：“你们啥时候办喜事啊？” 小英看看小林说：“我俩刚刚大学毕业，不急着结婚。” 小林只笑不说话。娟看着幸福的一对年轻人，乐得合不拢嘴。小英拽拽小林的衣领：“咱走吧，别误了坐车。”小英、小林告别了嫲嫲，娘仨相约出门。 “人家三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俺算老几？”婆婆老泪纵横，站起来，摸墙上挂着的绳子：“儿啊！娘好想你啊！” 村道上，小英和小林前面走。娟不近不远跟在后头送，微风吹着红丝巾飘飘悠悠。小英停下脚步。娟跟上来。小英顺着娟脖子上围的那条红丝巾说：“娘，这条红丝巾哪来的？俺怎么没见过。” 娟笑笑：“朋友送的。” 小英做个鬼脸：“男的还是女的？” 娟红着脸，指指前头的小林。小英冲娘笑笑，跑步追着小林。村东大槐树下，小林停下脚步，笑迎娟：“请阿姨放心，我一辈子都会对小英好的。”娟望着白白胖胖的城里小伙，笑着点点头。小英向娘伸舌头。娟望着两个孩子远去，那个雨夜又浮现在眼前。 狂风怒吼，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娟眼含泪水，抚摸着胸前的红丝巾自语：“大志哥，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大志从槐树后走出来，西装皮革加领带站在娟对面，魁梧得像一座铁塔。 娟惊喜交加，热泪横流，一时无语。大志眼圈红红的：“娟，跟我走吧，过属于我们的生活。” 娟含着泪：“俺要给婆婆养老送终。”娟慢慢转身，缓缓向前迈着步子，解下脖子上的红丝巾松了手。风吹红丝巾，越飞越高。大志目追着红丝巾。 四 娟坐在院里洗衣服，南墙跟下那棵梧桐树上挂满了巴掌大小的嫩叶，一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娟停下手，扬头看着那只上蹿下跳的喜鹊自语：“喜鹊喳喳叫，好事就来到。”娟低下头，继续洗衣服。 小英推开大门：“娘，您看谁来了？” 娟抬起头，小英、大志和小林进院。娟站起来，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蹭着：“你们来了？都来了。” 大志点点头。小英看看娘望望大志，诡秘地一笑。小林站在大志身边，笑而不言。娟和大志四目相视，而无语。 小英妩媚一笑：“娘，您问问大爷干啥来的？” 娟立刻严肃起来：“你来干啥？” 大志微微一笑：“水流千里归大海，我想投资建设乡村旅游业。” 小英兴致勃勃地说：“咱这几间小破屋，转眼就变成游客接待中心啦！” 娟目不转睛地望着大志：“你不走啦？” 大志一手拉着小英，另一手拉着小林，含情脉脉地望着娟：“俺爷三个要大干一场。” 娟走近小林：“孩子，你可想好啦？这是山区农村。” 小林笑着说：“妈，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小英握住小林的手高高举起：“重复着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大志从衣袋里掏出红丝巾，围在娟的脖子上，紧紧攥住娟的手。 作者简介： 王梅英，女，1962生，山东省、安丘市、辉渠镇人。潍坊市三洋泉食品有限公司的员工。现任安丘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丘文学副主编、安丘市小说研究会副会长，是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品是三部长篇小说：《过客流年》《大山里的女人》《爱在歧途》电影剧本：《爹娘》短篇小说刊登在：《山东文学》《青海文学》《齐鲁文学》诗歌发表于：《開元作家》《济南头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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