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遥远的轰鸣声在石图镇上空盘旋。夜里实行了灯火管制,不能开电灯,家家户户只能点油灯。小京从贴着米字形纸条的玻璃窗伸出脑袋,遥望夜空。这段日子,白天黑夜时不时总有一串串飞机匆匆飞过这里。盘旋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夜空只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 小京踮着脚尖儿从熟睡的弟弟们身边回到炕柜里。几只饥饿的瘪臭虫正往褥子底下钻。小京伸手把臭虫一个个捉住,放到豆角叶上,看着它们在叶子长绒毛里挣扎。宋梅说臭虫喂的鸡生的蛋能治好她爸爸的病。枕头旁边的玻璃缸里装满了带着臭虫的豆角叶子,明天就给宋梅送去吧。 北墙的小角门开了个缝,妹妹小琳丢过来一个纸团,又关上了门。小京打开纸团,上面写着:“妈妈说,别浪费豆油了,快睡觉!”小琳是小光的姐姐,还没上学就能写一手漂亮的铅笔字。 “传令兵!就会拿妈妈的话唬人!”小京努努嘴笑了笑,用手捻灭了油灯。 白天发生的事儿搅得小京躺在被窝里难以入睡。妈妈晚上回来说,原木厂轧死了人!有个坏蛋故意挪开掩木(防止原木滚动的三角木),原木垛塌了下来。想到早上听到的阵阵隆隆声和慌慌张张的行人,小京心里直发冷。另外,一整天,谁都没提起爸爸掀翻饭桌的事情,问小光,小光一个劲儿摇头,不肯说。妈妈也不说,看妈妈的眼神,妈妈很忧伤。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妈妈说,水池里那五条大鱼,送给了宋科长和马桂兰。马桂兰就是马姨。想到黄丙三说的那些话,小京心里有些别扭;可是妈妈能把鱼送给宋伯伯,小京很高兴:妈妈跟自己想到一块儿了。只是小刚小雷还有小琳没能吃到哥哥做的红烧鱼,自己心里有些难过。爸爸为什么要掀翻饭桌呢?一个出类拔萃的人不该做出这样野蛮的事呀。除非有重大原因,必须掀翻饭桌,那就不怨爸爸了。嗨!真是想不明白呀!明天问问妈妈吧。妈妈会告诉自己的,——妈妈一直都乐意跟自己说知心话。谁让自己是妈爸的大儿子呢! 天刚刚亮小京就醒了。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他做早饭了。褥子四周豆角叶儿上已经没有几只臭虫了,臭虫被装进玻璃缸,随后,他轻手轻脚推开拉门下了炕。他要把玻璃缸送给宋梅,昨天说好了,宋梅一早在门口等他。 小京推开自家门,没见宋梅来。这才想到自己没把话说明白,宋梅一定在她家门外等他哩。下了楼,宋梅家的门关着。是不是来得太早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见宋梅在楼外招手叫他。 “怎么在外面?” “在门口等你像什么话?” 刚才太阳还在远处东山后面懒洋洋地不肯升上来,这会儿,天空闪烁着的晨星突然不见了,灿烂的朝霞梦幻似地弥漫在灰蓝的天幕,老白房,红楼,篱笆,菜园和披着露水的树叶,都被迷人的凉爽笼罩着。宋梅笑嘻嘻地站在自家菜地,金黄色的迎着太阳的向日葵轮盘,绿油油的开着白色小花的马铃薯丛籔,爬满紫红色牵牛花的篱笆,隐没了她的身影,只露出她那牡丹花样儿艳丽的笑脸。她那粉白的脸上,被朝霞沁出一层淡淡的红晕,黑眼睛闪着湿润热情的光芒…… 小京捧着玻璃缸走过去。 “坐下吧,”宋梅指着身后的树墩说。 红楼前面也都是柞木杆儿或腊木杆儿围成的篱笆。宋梅家的木杆儿篱笆已经爆起了灰黑色的斑驳的碎皮屑。与篱笆连在一起的柴棚后边,是一小块空地儿,摆着几个树墩,中间那个大一点的树墩上面,放着打开的书本。空地儿上空是葡萄架,翠绿的葡萄叶和串串葡萄遮住了阳光。 “大概有100只。够吗?”小京坐下后捧起玻璃缸说。 宋梅接过玻璃缸,看着爬在豆角叶上的臭虫。“好大的个儿。都是你的——!”宋梅心疼地看着小京说。 “反正它要喝人血。我家的臭虫啊,不咬我就会咬别人。小光最怕臭虫咬,一被咬就哭起没完。” “你真是个好哥哥,”宋梅由衷地说。 小京问:“母鸡呢?” 宋梅神秘地笑着,指了指柴棚。小京看了半晌,摇摇头。宋梅蹲下身子,轻轻拉开一块木板,露出一只鸡脑袋。真是太巧妙了:鸡窝搭在柴棚里,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看不出有个鸡窝;鸡窝四周都是厚厚的木板,不怕黄鼠狼偷袭,拉开木板可以通风,鸡又跑不出来。 “你想到的?” “当然!” 看着宋梅高兴的样子,小京心里一阵难过。从奶牛被送回厂里的农场以后,家禽也不许养了,宋梅梦想得到“臭虫鸡蛋”也不可能了。想不到宋梅没有放弃,竟然把那时的小母鸡偷偷地养大了。 “快,把臭虫给鸡吃!”小京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宋梅兴奋得鼻尖沁出细汗,从玻璃缸里倒出几片豆角叶。 母鸡惊跳起来,一边“咯咯咯”叫着,一边躲开鸡窝里的臭虫。 小京失望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母鸡。 宋梅满脸疑惑,不断地自言自语:“它会吃的,会吃的……” 也许宋梅是对的,经过一阵混乱,母鸡终于开始啄食臭虫。豆角叶子被啄碎,臭虫也不见了。 宋梅松了一口气,满意地看着鸡窝里的母鸡。 直到后来许多年,小京请教过专家,才知道母鸡怕臭虫咬自己,把臭虫啄碎了。至于母鸡是否吃了臭虫,谁也说不清。 宋梅说,爸爸每天深夜都咳得厉害,医院的梁大夫告诉姑妈,有个验方,吃过臭虫的鸡生的蛋能治好爸爸的病。梁大夫是老中医,他的话不容置疑。 蜻蜓翘着尾巴在篱笆上晒太阳,透明的翅膀完全展开,任凭微风吹拂。宋梅家的大花猫在只能露出鸡脑袋的鸡窝前逛来逛去,窥视着母鸡的早餐。 宋梅打开一个小纸包,取出几根鱼骨,用手指夹着。大花猫咪咪叫着,舞动一只前爪跳跃。 “小京,谢谢你。” “什么?” “鱼汤很好喝。” “做了鱼汤?” “嗯。” “爷爷答应带我去捉鱼,今晚就去。你等我回来。现在鱼儿正肥,还是红烧好吃。一定要红烧啊!”小京兴奋地说。 宋梅笑了笑说:“那你小心点,昨天下了大雨,河水一定涨了。” “爷爷说,涨水的时候,鱼容易上网。今晚不捉回一船鱼才怪呢!” “听我爸爸说,厂里已经不许职工搞家庭副业了。千万不要捉一船鱼回来。” “养鸡、捉鱼有什么不好?厂里不是号召过养奶牛吗?说不让就不让了,真奇怪!”小京稚嫩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也不明白。爸爸说,跟苏联学的,这样能更好管理工厂。”宋梅认认真真学着爸爸的话说。 小京摇摇手,示意宋梅别说话。一只翅膀带着黑道儿的蜻蜓停在葡萄叶子上。他迅速伸出手指夹住了蜻蜓的尾巴,随即把它丢给了母鸡。母鸡啄住蜻蜓津津有味吃起来。 小京又挥挥手,像是赶走了一只蚊子。“不说这些了!宋梅,你又考了第一。真羡慕你。” “你就差我一分。其实分科算还是你厉害,算数100,语文99。”宋梅坦白地说,“我是靠记性好,语文是死记硬背的。没前途啊!” “怎么没前途?张敬老师说你能过目成诵,一般的学生,做不到。” 宋梅说:“张老师那是比喻。再说,分数只说明学习成绩,没那么重要。姑妈说,中学毕业就让我进工厂。” “进工厂也很好。我很羡慕原木场那些工人,他们高高兴兴干活,喊的那号子,很好听哩。”小京由衷地说。 “嗯,当个快乐的工人是很好。”宋梅歪着头看着小京问,“这是你的理想?” 小京挠着头,想了想,说:“现在是。以后就不知道了。我们才十岁,这么小就谈理想吗?” “少年先锋队章程不是要我们有远大理想吗?”宋梅瞪大了黑眼睛说,“等到像爸爸妈妈那么大,那时候的理想还远大吗?” 小京卡巴卡巴眼睛:“远大理想”是这个意思吗? 宋梅见小京目瞪口呆,不禁笑起来:“你干嘛出怪相!” “没有。没有,”小京赶忙解释,“是我没明白。” 2 “没明白什么?”刚才宋玉从楼里出来,在自家窗前晾好被褥,转身走进菜园。“你们说了半天了。没注意到隔‘墙’有耳?”说着,他从柴棚拐角的后面扯出一个“小人儿”来。说是“小人儿”,其实就是个小孩,长的样子比小光还小。只见他穿着皱巴巴“套头服”,就是那种衣服裤子连在一起背后系纽扣的服装,胸前和袖口油渍麻花,白净脸蛋儿上黑一块紫一块,两股黄鼻涕在鼻孔里蠕动。 “黄丙三你藏在这儿干什么?” 面对宋玉质问,那孩子咧开嘴笑了,回身又推出一个孩子来。这个孩子比他大一点,头发黄黄的,圆圆的猫头鹰似的眼睛正瞪着小京。这孩子叫“黄毛”,是宋玉家对门郑科长的儿子。黄丙三和黄毛都是朝族孩子。 “你俩儿藏在这里干什么?”宋玉又问。 黄丙三指着黄毛说,“是他,要找小雷‘打搂’”,一边扬起另一只手里的石头片儿。 “打搂”是这一带儿童玩耍的一种游戏。从河边捡来光滑的石头片,把玻璃球、杏核、漂亮的烟盒纸或者印有古代人物头像的圆纸壳片放在十米开外,这些物品被就地画出的方形白线固定,孩子们站在警戒线以外,轮流抛掷石头片冲击方形白线内的物品,被冲撞出白线外的,就是他的战利品。孩子们都喜欢这种游戏。小雷的口袋经常揣得鼓鼓的,里面都是印着封神榜诸神头像的圆纸壳片。这样的圆纸壳片是孩子们最稀罕的,它比漂亮的烟盒纸还珍贵。 “小雷的口袋被爸爸翻空了,找他玩也赢不到什么。”小京瞪了一眼黄毛说,“学校的旗杆坏了,他得去修,不能和你玩了。” 黄毛说:“不玩就不玩。我也是升旗班的,修旗杆也有我一份!” 黄毛甩开黄丙三,转身走了。 黄丙三嘴里嘟囔一句:小雷要倒霉。 小京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黄丙三脏兮兮小手拽着小京,眼里含着泪珠突然说:“他们逼我,非让我问小光,为啥把碎盘子摆在街上?” 小京怔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宋玉一把将黄丙三扯到一边问:“告诉我,是谁逼你?” 黄丙三哆嗦着嘴唇:“我不敢说,他们能打死我。” “他们是谁?”宋玉仍厉声追问。 小京过来,宋梅也过来,对黄丙三说:“不要怕。告诉我们。他们问这个干什么?” 黄丙三急得淌着眼泪直摇头:“我跟小光说去。还有别的事呢!” 小京安抚黄丙三:“小光把碎盘子摆在街上,是妈妈让这么做的,要大家知道爸爸把饭桌掀翻了。就是这么回事。你就把我的话告诉他们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让他们来问我,跟你没关系。” 黄丙三摇摇头:“还有别的事呢!再说,他们要我问的,不是你刚才说的。” “那是什么?”宋玉瞪大了眼睛,故意威吓道。 黄丙三一下蹲到地上。宋梅对哥哥说,“别吓着他。他说还有别的事,好好问他。”一边抚着黄丙三的头,“小光把碎盘子摆在街上是大人让做的,为什么这样做,应该问大人呀,问小光是没用的。你说对吧?” 黄丙三点点头,抬起眼睛看看宋梅又看看小京,说:“可他们让我问小光,不让问别人。” “不行。你一定要告诉我,是谁让你问小光的?”宋玉仍旧故意大张着眼睛,并且抓住黄丙三两只手,“不说就不让你走!” “要死人啦,打架要死人!”黄丙三突然喊了起来,一边把头撞进宋玉怀里。 宋玉一怔,看到两股鼻涕蹭在自己胸前,一阵恶心,不由撒开了手。黄丙三借机一溜烟儿逃开,“套头服”背后的纽扣也嘣掉,露出了脏兮兮屁蛋。 “怎么回事?!”一个沙哑、凶狠的声音像犬吠似地喊着:“为什么欺负一个小孩子?” 小京从喊声听出是贺大。贺大是造纸厂养殖场饲养员贺鸿飞的儿子,排行老大,后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叫贺二,另一个叫贺三。哥仨在老白房一带是出了名的“混混儿”,经常打架斗殴,因为他们是朝族,学校考虑民族政策没给更严厉处罚,所以现在还是学校的学生。贺大突然冒出来,小京心里发慌,一时怔在那里。宋玉皱了一下眉,平静地回道:“没有谁欺负谁。黄丙三被人指使,一定要找到小光。我们问黄丙三找小光干什么。就是这么一回事。”宋玉还想继续解释,这时候,咕咚地响了一声,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被摔倒在小京家荒芜的菜地里,——他的蓝色学生帽,一下歪到眼眉上。 “干嘛?我又没惹你们!”那学生是黄丙二,黄丙三的哥哥,他捂住腰肢喊道。 “我要把你屁股摔成两半!”贺大瞪着眼睛叫道。 “那可不行。我又不是猪肉!”黄丙二脸上带着蔑视。 “好个你的!还敢挖苦人!”贺大边喊边用脚踢着黄丙二的屁股。 “快来人呀!……”黄丙二朝红楼那边求救。 “贺大,停下!否则我撅折你的腿!”一个身材高大、穿黑色衬衫的年轻人,从后面结结实实地打了贺大一拳。贺大踉跄了一下,但是还是站稳了脚跟。 这人是厂保卫科王科长的儿子王耕。王耕在厂机修车间当工人,护厂民兵班长,他是个意志坚强、勇敢、壮实的“指挥官”。他的出现,让小京和宋梅拍手欢呼:“班长,把他们赶走。赶走!” “娃娃们,汉人打我们朝族人哪!帮我呀——”贺大高声嚷着,一边与王耕互相摔打起来。 几个朝族孩子,隐秘而突然地蹦跳出来,散布到木杆儿篱笆前面。 “格斗”就这样开始了。宋玉家的柴棚门被撞击得咯吱咯吱直响,由于宋玉顽强拼搏,贺大他们没能进入菜地。小京家的柴棚、菜地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现在刚好成了无障碍的斗场。孩子们的哭喊声和身体的撞击声不和谐地充斥在灿烂的朝霞里。 初时宋梅吓得躲在葡萄架底下,当看到小京被打,也勇敢地紧紧跟在小京身边,给小京壮胆。以后这场不明不白的“格斗”陆续加进了红楼的孩子们。 站在楼梯平台上的小刚小雷,见小京摔倒在地被那些乱喊乱叫的孩子用脚踢踏的时候,哥俩大叫了一声,回身从屋里灶坑边取来两根劈柴柈子,一蹦一跳地冲进人团儿里。对门刘叔的两个儿子也从家里跑过来了。王耕的两个弟弟,厂化验室主任的三个儿子,纸浆车间主任的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也都跑过来了。王耕的两个弟弟在小京家没盖儿的柴棚前被绊跌了一跤,朝族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把一根绳子绑到柴棚的立木杆上。绊倒的两个孩子立刻被朝族孩子骑在身上。贺大额头滚着汗珠,咬着嘴唇步履歪斜地抱着宋玉,躺倒在地上的小京,清楚听到手指骨节折得咔咔直响,贺大惨叫一声松开了怀里的宋玉。正在“格斗”的朝族孩子吃惊地跑到贺大跟前。趁此机会小京一轱辘滚到旁边。宋梅赶紧用身体挡到小京前边。看到贺大被撕烂的外衣里的圆滚滚的肚皮直哆嗦,刚刚爬起来的王耕的两个弟弟也跳到小京面前。贺大弓着身子,看了看受伤的手指,突然咧着嘴笑起来,带着血丝的眼睛瞪着宋玉,摇摇晃晃地抓住小雷,夺下劈柴柈子,回身朝宋玉猛砸下去。宋玉完全没想到受伤的贺大会如此迅猛地反击,眼睁睁看着带楞的木头朝自己头上砸来。红楼的孩子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围在贺大身边的朝族孩子也急忙用手捂住眼睛。贺大的笑声突然停止,带棱儿的木头柈子砸在肉体的声音在宋玉耳畔沉闷地轰响,一团黑影落到宋玉面前,是王耕的身体挡住了攻击。贺大双手紧攥着劈柴柈子,呆呆看着扑倒在宋玉身上的王耕,傻子一般卡巴着眼睛。贺大鲁莽而危险的格斗方式激怒了红楼的孩子们。像风儿掀起了嘎牙河的水浪一样,红楼的孩子们瞬间从地上爬起来,与朝族孩子面对面对峙起来。 3 就在这时候,从小京家的篱笆墙后边,从老白房那边,呼啦啦涌来两拨人。先到的这拨人,手里都攥着一根带着泥土的腊木杆,——他们身后是刚被扒开的篱笆缺口。这是一些脸上有了胡子的朝族人。在一个宽大的裤裆(人群里只有这个人还穿这样的裤子)底下,小京一眼看到了黄毛:猫头鹰似的圆圆的眼睛左顾右盼。而宽大的裤裆上面,粗壮的躯干却顶着一颗扁平的小脑袋,一张苍白的脸,脸上一双三角眼正冷森森地放光。小京心头一紧:想到原木垛缝隙里,那片破麻袋底下,那张苍白的脸和脸上那双三角眼。这时黄毛抬手指着小京,一边扯着嗓子喊:“黄丙三就是让他打死的!”黄毛这声喊,让红楼的孩子大吃一惊。黄丙三死了?!宋玉更是惊骇,刚才,明明是黄丙三蹭了自己两股鼻涕借机跑开,怎么就死了呢?!有了胡子的朝族人是成年人了,力气自然很大,红楼的孩子瞬间又被打趴下了。贺大趁机挥舞劈柴柈子,发狂似地奔向王耕。宋玉家和小京家的木杆儿篱笆在乒乒乓乓的打砸声中开始颓倒。王耕摇摇晃晃从骚动混乱的人群里挣脱出来,躺到葡萄架底下,吐血不止。贺大后脑勺上挨了一击,摇晃着的双手向前一趴,像只大虾似地向刘耕爬去。 一场孩子们的格斗变成了朝族人和汉族人的械斗。刚刚出现在楼梯平台上和红楼前的家长们顿时惊呆了。四周都是妇女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号声。 就在家长们冲向人团儿企图阻止这场械斗的时候,老白房那边第二拨人来到了。这拨人的前边,是东拱拱西闻闻撒着欢的一溜儿高大强壮的黑猪,厂养殖场饲养员贺鸿飞和他的伙计们则忙不迭地指挥黑猪有秩序地排队前进。为首的黑猪格外高大,巧在这时宋玉家被破损的柴棚里突然飞出那只母鸡,这头黑猪被母鸡花里胡哨的羽毛和急促尖利的叫声惊扰,竟然转回身直奔贺鸿飞。贺鸿飞被这头黑猪拦腰撞翻在地。伙计们试图帮他站起来,没料到黑猪张开大口朝贺鸿飞裆部狠狠咬了一口。鲜血瞬间从贺鸿飞裤子里流出来。 这场械斗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两三分钟,已经有三个人流血。两分钟前,钟副科长猛听到外面混乱的叫喊声,遂放下手里的文件,探头看见孩子们在打架,忙喊妻子大梁快出去看看。 大梁叫梁素汶,长得人高马大,因为名字太文静,与本人形象不符,人们都愿意叫她“大梁”或梁干事,今天是星期天,天不亮就上南山采蕨菜,还没回来。钟副科长钟森,刚满三十岁,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身材略显单薄些,尤其跟妻子站在一起的时候,更显得矮了女人半截;在石图,钟森不是矮个子,以至于厂篮球队长曾经考虑让钟森当后卫。 钟森喊了几声没回应,又推开南屋炕上的角门也没看到任何家人,遂转身给睡觉的女儿小琳掖了一下被角,这才换下拖鞋大步冲下楼去。 跑出楼梯口,钟森看到有人在流血,大惊失色。忙喊人去医院找医生,叫人赶快把事情报告给金厂长。接着他迅速脱下上衣,身上只剩一件粗布背心,一边喊“有人受伤。不要打啦!”一边胡乱挥舞着衣裳冲进人团儿。闻讯赶来的干部职工也连着串儿跟了进来。大家都直挺挺地用身体挡在朝族和汉族人之间。 石图的星期天一下子躁动了。老白房子那边儿的高音喇叭突然提前发声,不善早起的人被惊醒,许多衣服还没穿好的工人和职员,不分朝族、汉族,慌忙跑到自家门外,人人脸上都带着揪心的惊诧和疑惑。在高音喇叭播出“团结就是力量”高亢歌声中,四面八方的人群涌向红楼。 看不出朝族人是谁带的头,最活跃打人最凶的是黄毛身边的“三角眼”。小京一面用身体护住宋梅一面想抓住黄毛:黄毛说是小京打死了黄丙三,必须抓住黄毛才能揭穿谎言。黄毛好像也看明白了小京的意图,总藏在“三角眼”身后。但是,“汉人打死了朝族孩子”的消息已经传开。老白房子的工人们虽然觉得蹊跷,可看到两方界限分明地械斗,也不由徒手加入本民族阵营,企图用身体保护各自的孩子们。此时红楼前面已经挤满了情绪失控的人群。钟森带领的红楼干部们没能阻止住两方打斗,不断有人受伤。病弱的宋科长,用身体挡着向孩子们袭来的拳脚和棍棒,一边无力地喊道:“都停下。停下……”。钟森拼命用身体冲撞打斗最激烈的人团,他挥舞的上衣早被扯碎,汗水和血水从他脸上淌下来,白色背心染黑了染红了。两方的孩子都卷缩在角落里,瞪着迷茫恐怖的眼睛,他们不明白大人们打仗的场景为什么会出现在眼前。 又有一种声音加入,在宋玉、王耕和贺大之间,在他们头顶上空,飞洒过来几团碧绿的植物和黄乎乎的柳条筐,接着,大梁带着风声跳到三人面前。宋玉的头脑始终是清醒的:贺大不能死。如果贺大死了,那就真出大事了!此时王耕的臂弯紧勾住贺大脖子,贺大脖筋暴露,两人的脸都成了猪肝颜色。宋玉用死力拽着王耕胳膊,怎么也拉不开。眼见贺大眼珠子快冒出来,大梁赶到了。刚从南山采的蕨菜撒落在宋玉的脸上,柳条筐扣在王耕贺大两人头上。接着大梁把王耕贺大往怀里一搂又一推,王耕贺大就仰面朝天躺倒在地上。人团里一声惊呼,一根带血的腊木杆砸下来,扑哧一声打烂了柳条筐。大梁呆住了,这人下手太黑!抬眼看不认识。贺鸿飞眼睁睁看见儿子被打,急得嗷嗷直叫。他拖着流血的腿,冲进惊慌失措的人群。 4 此时高音喇叭突然不再播放歌曲,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过了一阵,一个略带沙哑而又略显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同志们,我是金龙国。我们的工人护厂队守住了厂广播站。我们刚刚挫败敌人的一场阴谋!……” 这声音一下子惊呆了所有人,——好像晴天一声霹雳! 金厂长继续说:“我们的敌人企图制造民族纠纷,分裂汉人与少数民族团结,不让我们全体石图人安安稳稳当家作主。他们是隐藏的坏分子,他们见不得人民的造纸厂大建设大发展,他们梦想在战场上被我们抗击的侵略者打过嘎呀河来。他们小看了新中国的石图人!我,金厂长,现在就告诉你们:那个叫黄丙三的朝族孩子,没有死。孩子的父亲和郑元主动揭发了坏分子的阴谋。这个坏分子就在现场!他穿着宽裤,三角眼,不是石图人。你们现在就抓住他!护厂队员正往你们那里赶……” 宋玉曾跟小京说过,金厂长的话没有人不信。这位曾与日寇浴血奋战并且有着与本民族同样耿直坚韧顽强性格的厂长,深得厂里广大工人、职员和干部的尊重,他的话从来没人怀疑过,也从来没人不认真照做过。 金厂长也底确不负众望。黄丙三的父亲黄铎,是厂资料编译室主任,因常年往来于全国同行业各大工厂和国家图书馆,厂里人大多不太熟悉他,加上他再三恳求,金厂长没有说出他的名字;而在三、五反运动犯了错误的原厂销售科科长郑元,虽然是刚释放的被监管人员,但在紧急关头大义灭亲及时向人民政府报告了敌情,有悔罪立功表现,需要讲出他的名字。这虽看似不起眼的细节,金厂长却也总能认真对待。 听到金厂长的话,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呆在了原地。原来这场“械斗”是隐藏的坏分子挑动的啊!小京这才想起那个“三角眼”。可是,“三角眼”早已没了踪影,连“三角眼”身边的黄毛也不见了。刚才妈妈一跃“飞”进打斗的人团儿,只那么一跳,那么一搂一推,就拆散了扭打在一起的王耕贺大。“三角眼”那根带血的腊木杆儿,就在妈妈眼前抡了下来,砸烂了柳条筐。多险啊!还有爸爸,挥动的上衣被扯烂了,脸上淌下来的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连白布背心都染成黑红色了。……可这又让小京感到很自豪,——妈妈那么潇洒,爸爸那么勇敢;还有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小刚小雷,在凶狠的坏蛋面前,他们全家人都没有害怕和退缩,没给石图人丢脸! “那个三角眼儿是什么人?!” “他从哪儿钻出来的?!”人们都在这样问着或者想着。 “这是怎么回事儿?黄丙三在哪儿呢?!”黄丙二挥了一下他的蓝色学生帽,指着柴棚前已经被土地吸干了的斑斑血迹问贺大。 贺大咧着嘴直哼哼,一边把被撕烂了的外衣扯了扯,想挡住暴露的圆肚皮。他瞪了一眼黄丙二,没吭声。 刚刚被孩子们扶起来的王耕,也指着贺大明显肿了起来的半边脸说:“你们为什么造谣?!说,是谁指使你们的?!你就心甘情愿打人和被打吗?” 贺大瞅了瞅旁边的父亲,又伸手轻抚一下父亲被黑猪咬伤的大腿,固执地闭上眼睛——孩子们都明白,贺大绝不肯回答王耕的问题。 家长们和从老白房子赶来的工人、职员们,不分朝汉两族,都默默地查看孩子们的伤口,清理“械斗”场地,尽可能地把受损的柴棚和篱笆恢复原样,尽可能地清理干净留在土地上的斑斑血迹。 医院的医生护士带着医药箱和担架跑来了。保卫科长和护厂队员坐着救护车也赶来了。救护车是厂里唯一的一辆机动车,两小时前奉命从市府接回保卫科王科长。没想到半路上车抛锚,王科长心急如焚,下车跑了十几里,刚进镇里,正碰上来抓坏分子的护厂队员,他们就像装罐头一样都挤进随后撵来的救护车里。 王科长跳下车要抓坏分子。小京急忙喊,王叔,那个坏蛋和黄毛都不见了。宋玉的爸爸告诉王叔,“三角眼”跑了,有人看见朝帽儿山那边跑了。帽儿山后面是原始森林,方圆几百里,山上林木繁茂怪石嶙峋不说,单就那常年被雾气笼罩着的神秘地下岩洞,你就是派去一整团兵,也很难找到那个坏蛋的影子。 王叔泄气地一跺脚,转身对护厂队员说,赶紧配合医生把伤者抬上救护车。早有人用担架抬来王耕和贺大。王耕说,还有贺鸿飞。救护车装不了三个人。王耕说,赶紧让他们爷俩去医院,他们伤重。抬担架的人说,你伤得也不轻。王耕固执地拍了一下担架,对那个护厂队员喊道:我是你的班长,听我命令! 救护车开走了。王科长见伤者都送了医院,回头又看望了受轻伤的工人和红楼的干部。宋科长和钟森都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十分困惑和震惊。这个小镇朝汉两族自光复(日本侵略者投降)以来就亲如一家人,从没发生过这样的恶性冲突。这场“械斗”重创了石图小镇的平静,也给石图人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5 小京把小刚和小雷搂在怀里反复上下看着。小雷说,大哥脸上有血。小刚用手轻轻擦了一下,没有伤口。小京说,大哥没事,又四下看了看,问: “小光呢?” 小刚小雷说,早上小光吵着要跟妈妈去南山采蕨菜。妈妈回来了,小光在家呢。 当妈妈把装蕨菜的柳条筐扣到贺大头上的时候,“三角眼”正凶狠地举着木杆子在妈妈眼前抡下来。看见妈妈有危险,跟妈妈在一起的小光怎么自己会走开呢?小京觉得不对劲儿,忙拉着小刚和小雷跑进红楼。到了家里,只看到小琳在睡觉。 刚才小京看到爸爸跟王叔安抚好大家后去了厂里。宋伯伯身体不好在家休病假,王叔没让他去。小京想到金厂长说的“敌人”和“阴谋”,知道石图发生了大事,所以大人们一定有很多事要做。那么,妈妈呢?妈妈没跟王叔去厂里,小京也没看到妈妈去了哪里。 “小刚小雷,你俩在家里好好看书。外面不安宁,不要出去。一会儿小琳醒了,要哄她吃饭。”小琳每次吃饭都得人哄,小刚说,不好好吃饭就长不漂亮,小琳就端起了饭碗。妈妈说,小刚长得好看,妹妹把二哥当成了偶像。“偶像”是什么?小京不知道。不过,小琳听小刚的话,是真的。 小京不能把自己担心的事情告诉小刚小雷。他们不懂。 安顿好弟弟们,小京急忙出了红楼。他想现在妈妈一定和小光在一起,不然怎么两人都不见了呢。可是妈妈和小刚不该不在家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家人能不互相惦念吗?总得看见孩子们都安全了妈妈才放心啊!见不到妈妈和小刚,肯定有不好的原因。这是不能跟小刚小雷说的。 小京朝医院走去。他要先去看望宋玉。早上这场不明不白的“格斗”两方都是失败者。贺大和宋玉都受了伤。看大人们的样子都很沮丧、懊悔、愧疚,甚至愤怒,——恨那个来路不明的“三角眼”,也为大家糊里糊涂打仗害臊。小京对自己这样的判断有自信。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黄丙三找小光和黄毛找小雷开始的,黄丙三一直说“还有别的事”,宋玉一定想到了黄丙三是受人指使,所以才故意吓唬黄丙三让黄丙三说实话,也就是说,宋玉想到了自己没有想到的,自以为黄丙三是问小光为什么把碎盘子摆到路上,而宋玉则思考(“思考”这个词儿张敬老师经常提到,小京在这个时候用上了这个词儿很为自己高兴)黄丙三背后的人是谁。是黄毛还是贺大还是“三角眼”?宋玉一定猜得到。宋玉是自己的朋友,也是自己的“偶像”,——妈妈想用的词儿——总是对的。宋玉能把“苛刻”和“矫枉过正”这两个形容词想象成嘎呀河里的两块石头,能想到张敬老师说的那个“出类拔萃”的人是爸爸(尽管宋玉后来的那句话又把小京说糊涂了),现在又能“思考”到黄丙三是受人指使的,这一定是最聪明的大脑。这样聪明的头脑,一定能知道妈妈和小刚在哪里,在干什么? 小京这样想着。迎面遇上了宋梅。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京一看到宋梅就觉得有点紧张。去年寒假前最后一次考试的前一天,宋梅约小京去溜冰。溜冰场在厂职工大食堂对面,夏天那儿是足球场,冬天浇上水是溜冰场。小京四姨的男朋友是厂总工程师,总工去省城出差买回两副滑冰刀,爷爷用螺丝把滑冰刀跟厚木板连接到一起,就成了许多同学艳羡的“滑冰鞋”。“滑冰鞋”要用结实的带子绑到脚上。原本那双“滑冰鞋”是给四姨的,可四姨在冰场上跌了一跤就再也不肯溜冰了。小京征得四姨同意遂把“滑冰鞋”送给了宋梅。宋梅喜欢体育运动,一直渴望有一双“滑冰鞋”,自然很高兴。只是宋梅常跟哥哥一起来溜冰场,很少跟小京来。那次宋梅主动约小京去溜冰,而且是在期末考试前一天,这让小京很感意外。那天一早小京就去了溜冰场。偏偏冰场上落起雪来。雪片儿很大,洒落的速度又很快,似乎整世界都消失了,只有雪。宋梅是在小京沉浸在童话般的雪的世界里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宋梅说,她都滑了好几圈啦。小京看到她兴奋得满脸绯红,灵秀的黑眼睛快乐地闪光。小京说,我们一起滑吧,我帮你看着点儿,雪大看不清人。她说,不行了,我的冰鞋带子断了。小京低头看,一只冰鞋的带子拖出很远,她脚上的棉布鞋几乎就要脱离了脚下的厚木板。小京告诉她,带子没断,是松开了。她说,是吗,那就快点儿系好啊。显然她快乐中的沮丧马上又变成了真正开心的快乐,——她的热烘烘的脸突然在小京脸庞前一闪。接着,小京被与弟弟们不一样的身体撞倒了。在倒向冰面上的一瞬间,小京扶住了她。宋梅那时候惊慌而羞惭地用双手捂住脸蹲在冰上。小京低头说,没关系,冰鞋带子松了谁都会倒的。小京帮她系好冰鞋带儿,这才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拉起宋梅在洁白的雪幕里尽情玩耍起来。那之后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快乐地溜冰玩耍。可是小京心里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个“与弟弟们不一样的身体”有一种叫他心跳的感觉。小京可以肯定,这不是他能控制的感觉;这跟对马姨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宋梅始终都没说为什么突然要来溜冰?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反正啊,宋梅总该跟他说说她要来溜冰的理由吧,——这让小京突然生出了从未体验过的想亲近宋梅的战战兢兢的冲动。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小京一看到宋梅就觉得那种战战兢兢的冲动在心底里涌动,就感到莫名的紧张。 “小京,看我哥去?”宋梅先开口说,“他没事儿。”她知道小京惦念着宋玉。 “真的。他伤得不轻啊。真的没事?”小京探究地看了看宋梅的眼睛,确定她没骗他。 “我不会故意隐瞒哥哥的伤情骗你放心的,”宋梅严肃地警告小京。 “是啊,不该这样揣测她”,——小京这样想着。“那好吧……”他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转身跟随宋梅走回红楼。 在宋梅家和自家的篱笆前,两人停下来。 篱笆墙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破损的木杆儿不和谐地插在新掘开的土里,篱笆上的紫红色牵牛花碎了,几丛马铃薯白色小花洒落到泥土里,向日葵轮盘被折断,虽然被大家整修过,篱笆墙还是忧容满面地站在那里。小京家的篱笆墙,更是惨不忍睹,荒芜的菜地也到处都是脚印和压倒的野草。 宋梅走到柴棚前,拉开篱笆门,只看了一眼葡萄架下树墩上面还放着的书本,随即站到鸡窝拉门前。由于宋玉顽强拼搏贺大和孩子们没能进入菜园里面,小京深感欣慰,但他却看到了宋梅眼睛里噙着泪花。 “母鸡飞走了……” 小京听到了宋梅难过的哽咽声。 母鸡没了,给宋梅爸爸治病的鸡蛋也就没了。小京也很难过。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眼下重要的是,宋玉没事,孩子们都没事,甚至……。想到这,小京说:“母鸡飞走了不要紧。我们再养只小母鸡。我们总会得到吃臭虫的鸡生的蛋的。宋梅,刚才我看到了大人们的样子都很沮丧、懊悔、愧疚,甚至愤怒,大人们也为大家糊里糊涂打仗害臊。你刚才没告诉我,贺大和那些朝族孩子都没事吧?大家都被那个来路不明的三角眼欺骗了。你说是吧?” “我们上当了。宋玉也这么说。贺大的伤重一点。医生说,他得养半个月。朝族孩子也都没事。你看的对,大家都为糊里糊涂打仗害臊。”宋梅轻声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们很难再得到吃臭虫的鸡生的蛋了。爸爸说,就是因为那只母鸡,贺大的父亲才被大黑猪咬伤的。家畜不能再养了。” “小母鸡算家畜吗?” “养大了,就算家畜啦。” 小京摇着头问:那怎么办? “大人们现在心情都不好,以后再说吧。”宋梅又一挥手说,“干脆算了,不养了。我们看书吧。” 怎么能算了呢。大人们心情不好是因为镇里厂里发生了大事。再说养大的母鸡怎么能算家畜呢?得不到吃臭虫的鸡生的蛋,宋伯伯的病怎么能治好哇?见宋梅真的坐在树墩上看起书来,小京知道她在赌气。于是悄悄走开了。 小京还要再去医院找宋玉。宋玉能想到黄丙三背后的人是黄毛贺大三角眼,就能想到妈妈和小光在哪儿。他越来越急迫地想要见到宋玉。 刚走到医院南边专家楼前的路上,却意外碰上了从厂职工宿舍走来的爷爷。 见到爷爷,小京忍不住扑了过去。从爷爷送来大鱼,到小光把碎盘碗摆到路上,到大家糊里糊涂打仗,再到妈妈和小光不见了,这么多事情都得跟爷爷说啊。爷爷不常回家,甚至节假日也不回来,可每次来都给家里背回一麻袋树皮,爷爷还要用稻草和树枝修好柴棚呢(只因为爸爸不同意才没有修),总之,爷爷是很顾家的,爷爷很乐意听小京讲给他的家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等小京说完,爷爷拍了拍小京的肩膀说:别担心,小光把碎盘碗摆到路上,那是家务事,有妈妈做主,一定会弄清爸爸为什么要掀翻饭桌。 “可是妈妈和小光不见了呀?” “都不见才没事哩。咱这个小镇一直都很太平。那个三角眼,不是咱镇子里的人,他不知道这儿的朝汉两族有多团结。不要担心。” 爷爷说的对。如果真是小光一个人不见了,那才真的有事了呢!再说,那个坏蛋已经跑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信爷爷的话。”想明白了,小京心里一下子亮了,他又猛地想起了给小光许过的愿。 “爷爷,你去捉鱼?”小京问。 爷爷点点头。 “那我要去。爷爷答应过我的。” 爷爷稍微想了想,说: “爷爷说的话算数。那我们抓紧时间,晚上早点回来。明天你还得上学呢。我现在还得找人告诉家里一声啊。别让你妈妈惦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