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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慧娟 :到乌镇,给灵魂放个假

 老鄧子 2020-08-31

一踩着乌镇的石板路,人就在水中央了,一蹬上乌镇的乌篷船,就到了水乡人家了。

抵达雨巷乌镇时,已近黄昏,成群结队的游人大多离去,于是眼里的乌镇便如料想中的安宁祥和了,这正好合了我的心意。但见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由于年久的磨合显得光亮平滑。古民居大多有雕花木窗。繁复精细的镂空木雕,于花叶状的图案连结中雕有蝙蝠、鹿等物,形态逼真,细密工巧,寓有福禄寿之意,只不过由于时光的浸染,已失去棱角和色泽,呈灰白色的磨蚀状。在雕花木窗下,青瓦灰墙之间,木质的门框窗棂都露出干涩枯瘦的纹理,以及局部的朽败,暗绿的苔藓,厅堂里字迹模糊的遗迹间,倏忽有燕子飞出,让我忍不住看那梁上泥黑的燕巢,燕子衔泥一点点堆垒的麻嘟嘟的燕巢,唤起我儿时久远的记忆。一时间竟恍如隔世。

小雨淅淅沥沥,带着春天的味道堆满了墙角,我迷失在砖石间虬出老藤的小径上,满目的绿意滋润着我干涩的眼睛和情绪,如沙漏般的思绪萦回着,空白着,无所思也无所想。一花一世界,一物一太极。当摆脱了心为形役,从繁杂中抽身,注目一下简单的事物,就会发现一个圆融、丰盈、安谧、自足、灵妙且变动不居的世界,给人以深深的滋养,对被事物所累所烦的现代人实在有着强大的消解力,足以让人忘了自己本真以外的任何东西不过浩荡历史长河里之沧海一 粟。  

在乌镇,不能不去茅盾故居。这不仅仅属于文人的情结,草根亦是如此。

信步观前街。茅盾故居赫然在目。坐北朝南,砖木结构,宽大的门面,高耸的屋脊,在狭窄的小铺店小门面构成的建筑群里,显示出大家富足的气派,散发着沈家世代书香特有的静雅之气。即使今天我站在作为纪念馆的庭院里,依然能感受到当年家业兴旺的气象。我在这里看到茅盾落生的那间屋子,临街房间的窗下有一张书桌,儿时的茅盾在母亲的教诲下端坐在这桌前看书识字。移步站在木棂花窗前,可以看到楼后的小院落,那是茅盾少年时代与祖母一起养蚕的地方。小说《春蚕》中的许多细节就是他在那时候留下的印象。院落的小天井里,茅盾手栽的棕榈树苍翠欲滴生机盎然,昭告栽树人才华横溢与精神永存。
     

近60年前,少年的木心在这里读茅盾的藏书,惊服于茅盾在批点、眉批、注释中下的治学功夫,才发现写小说的茅盾传统文学的修养并不在周氏兄弟(鲁迅、周作人)之下。想到更久以前——那该是上个世纪的早期了——少年茅盾曾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下功夫读书、仔细圈点注疏…… 如今只剩空壳书屋,零落图片,但这些东西和他一生的经历、感受、思想比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令人怅然若有所失。

乌镇地处三州之会,水陆之交,是江、浙二省,苏、嘉、湖三府,以及吴江、吴兴、秀水、乌程、桐乡、嘉兴、石门等7县的交通总汇,素有“三郡七邑之门户”的说法。在乌镇,虽经历两千多年沧桑,却仍完整地保存着原有的水乡古镇的风貌格局。这些枕水人家,屋在水上漂,水从屋下流。目之所及,皆是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窄窄的街衢,幽幽的小巷,瘦瘦的乌篷船,远远望去,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树影、船影、桥影晃动在绿波里……

据说古时乌镇有一百二十多座桥,及至今日可圈点的也不在少数,蜿蜒的流水之上或拱或平的桥连接着乌镇的家家户户,桥身虽不长,不见伟岸,但却正好因了其简洁精干亦或其婉约玲珑成就了水乡风韵,镇内小河纵横,蜿蜒曲折,临河而起的水阁木楼,绰影幢幢,而河面不大,恰好小桥轻卧,杨柳依依。使整个水乡的格调浑然一体,不枝不蔓,宛若天成。

乌镇水边的房子与周庄的不大一样,别处的屋脚石阶从后门口延伸进水里,人们在自家临水的石阶上进行种种洗涤家务;这里的屋脚却多见如高脚屋般撑起,有的上面还是个小阳台,花木盆景掩映窗里的家常情景,道出这还是个人们有自己生活的地方。一位戴眼镜的老太太临窗埋头读书,小船静静行过似乎并没有打扰到她,我感到心安了些——真不想做个讨人嫌的观光客,无端闯入别人平静的生活圈里。

老街遍布着酿酒、刨烟、纺织、根雕、竹编、制笔等一个个洋溢着日常质朴生活气息的传统作坊。尤其是蓝印花布染坊甚多,这种拥有独一无二草本彩烤工艺制作的质朴土布,带着原野里泥土的芬芳,不施粉黛,蓝得坚决,白得透彻,以朴素的大美、平和的姿态,掩映自然风采,涤去浮躁,摄人心魄。每过一家,我都会伸手抚摸,轻揉贴脸,竟有一种别样的感受却上心头,像听一首温暖老歌,看一部温情老碟片,感动并且想家——想故乡石屋竹篱笆、粗麻绳、梨花椅子青花坛。

西栅老街上,浓郁的具有明清特色的木屋小楼密集错落,依桥成市。抬头纵目,不乏开阔。让人立即感受到深弄曲巷、枕河人家的江南水乡韵味。一干人马在幽长的小巷边走边赏,忽觉乏累。行至一间酒肆旁,在一眉目清秀中年女子笑意盈盈的招呼中踏进店来,但见几扇宽大的窗子全部敞开,沿水临街的方位毫无遮蔽。两岸灯光细碎如鳞,浆声橹声穿花拂柳。近在咫尺的河水在夜色里沉静,蕴含着饱满的灵性。这场色诱般的艳遇,是那样奇幻多姿,它迷离了我的眼,也蛊惑了我的心。只想垂下生命之竿,钓这一河的清白。

小酒馆寒怆、实惠,不过,它可不是让人瞧不起的地方。看看门口油漆剥落但神秘感犹存的木柱,门板上依稀可辨的图案,就知道是有些历史的。

日本电影里经常出现这样一个情景:小酒馆打烊了,只有一个外乡人和老板娘隔着吧台对坐着。老板娘从木桶抽出一壶冒着热气的烧酒,给外乡人倒上一盅,给自己也倒上一盅,之后腼腆而心动地端起酒盅……外乡人一般是那种身份不明、行踪诡秘之人,可是,端起酒盅的那一刻,事情变得简单了。小酒馆弥漫着伤感迷人的情调,仿佛不是我们司空见惯的这个世界上的。我尤爱这个场景,还不止一次地将自己安置其中——端起酒盅,嘴里咝呵有声,仿佛我喝进去的不是酒而是一种蓝色山光,在风雪交加的地球上,小酒馆成了闪闪发光的琥珀,我们在里面藏身已数千年,话题也是老而又老的。

一个人假如对幸福要求不高,而又偏偏喜欢咀嚼幸福,那么,小酒馆会让他如愿以偿。我心里有不少那种小小的、可爱的、临风面水或在树叶里深藏不露的小酒馆,它们的共同特点是一股温暖而心不在焉的味道。我不在时,它是闲置的、空无的、无征象的,由我和我的朋友为它填进内容,让它在朦胧的灯光里复活。

其时,我们倚窗而坐,要了两小瓶三白酒,炒上几个地道可口的“小螺丝”“白水鱼”“煮羊肉”等乌镇特有的小菜,滴酒不沾的我也在友人的怂恿下,放胆低饮,大快朵颐 !兴尽渐晚,回宿睡觉。头枕流波,身乘浮云,一夜酣梦。

按理说,生长在江南,对水景、小桥,楼阁早已司空见惯,偏偏在乌镇,所有的同类景致因了细节的精致被做得富有生命,还原生活原味。它感染你的视觉不算,还从骨子里向你的血脉管道浸透一股股怀念的热流,从神经末梢刺激你几近僵化了的灵感碎片。它能令你散开胸中的积郁,浑身松懈下来。

许多时候,来到一个地方不需要任何理由。抵达之后,都愿意相信一种缘分的说法。这样就可以轻易穿越历史春秋,看到足够令你一生回味的风景。在乌镇,我慨叹人世的命运和小镇的沧桑,慨叹任何事物也逃脱不了时间的剥蚀和损毁,也无法超越时间铁律的制约。也因此了悟了脚的重要性。没有脚,人如何在这世界立足?也只有让脚走遍天下,行万里路,才能增长见识。尽管栉风沐雨,行路艰难,可最好的风景,都在未曾见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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