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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村古山洲|南帆

 老鄧子 2020-08-31

漆村古山洲

   南帆

郊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小许就在汽车前面三五米的地方带路,穿一件翠绿与白色相间的T恤。他骑的那辆粉红电瓶单车显然开到了最高速度。集装箱大卡车从背后轰隆隆地驶来时,他会往公路旁边稍稍躲闪一下。到了交叉路口,电瓶单车灵巧地绕过公路中央的铁栅栏歇到对面的人行道边。待到我们的汽车缓缓地掉过头,电瓶单车又一扭,闪进公路旁边的一条土路,然后进入村庄。

我陪同太太驾车赴古山洲村,到小许那儿购买漆画使用的底板。太太这些年逐渐迷上了漆画,我们已经来到这个村庄好多趟。它距离市区不远,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城市散发出的热量烤灼。附近一个价格昂贵的别墅小区,巨大的高速公路桥凌空架过,村口一条繁忙的柏油公路。前几年村庄突然与地铁迎面相遇,村口就设有停靠站,塑料挡板围出了一个狭长的工地,里面集聚了许多勾机、铲车和吊车,各种轰鸣此起彼伏。

修建地铁显然是一个马拉松工程,没有人知道完工的日期,竖在那儿的塑料挡板仅仅敞开一个小缺口供村庄出入。我记得村口有一座水泥桥,桥头竖立一道坚固的防洪闸门,闸门两侧是长石条凿出的门框。还有洪水来访吗?不得而知。河床里浅浅的水懒洋洋地流淌,仿佛要睡过去似的。水泥桥面只有窄窄的两个车道,交汇车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这一天的塑料挡板却干脆关闭了缺口,保安告知桥头的一幢老人活动中心正在浇铸水泥,堵塞的路面无法通行。绕路吧,他指示我们从数百米之外的另一条路进村。

驾车来到了保安指示的那一条路,砂土的小径狭窄而曲折,蛇一般地转到几幢房屋背后,不知所终。汽车能否过得去?如若不慎卡在一堵黄泥墙和几堆乱石组成的拐角,进退不得,这一坨沉重的机器就会成为巨大的负担。我们正在探头探脑地犹豫,突然见到一辆粉红的电瓶单车从房子的间隙窜出。太太摇下车窗,正想打听一下,猛然认出骑车的人正是小许,脱口大喊一声。如此巧遇似乎不太真实,如今的小说都不愿意设置这么凑巧的情节。小许正要去附近办一件事,答应一会儿回来带我们绕到村庄背面的另一个入口——这条小径的确无法行驶汽车。

跟随小许进村,太太和我深感庆幸。没有他的引导,我们肯定会迷路。村庄比想象的大许多,纵横的巷子与街道如同一团乱麻。荒芜的园地上停着几辆汽车,几棵杂树旁边一口即将干枯的池塘,路边的砖墙上一层灰蒙蒙的粉尘。迎面突然过来一个车队,领头的是一台托举着几块纤维板的叉车,叉车的背后络绎跟随一串各种型号的车子,从价格不菲的奔驰到已经撞瘪车头的小面包车。车队的最后由一辆拖拉机压阵。拖拉机拆去了引擎盖子,黝黑的马达轮子和皮带裸露在空气中,嘭嘭的巨响从不断地从白色蒸汽之中蹦出来,让人觉得一个不可一世的胖子正掀开肚皮展览肠胃。我猜村庄里或许有几家工厂,转一个弯果然见到了人造纤维板加工厂的大门,昏暗的车间里几个人正在忙碌。

小许的电瓶车兔子一般地蹿来蹿去,偶尔会在拐弯处停下来等几秒钟,太太驾车紧紧盯住。我不由得有些发愁,返回的时候还认得路吗?路边的砖墙上闪过几个油漆喷涂的电话号码,似乎是什么广告。我匆匆用手机拍照下来,说不定等一会儿可以作为路标使用。前方的拐角有一棵大榕树,树下丢弃了两张开始腐烂的圆桌面,我突然认出来了——上一回来的时候已经见过。我急忙告诉太太知道怎么走了,她嗤地一笑:就剩几十米了。果然,一个九十度急转弯之后,汽车沿着凹凸不平的土路冲入一扇破烂的铁栅门,停在一个水泥坪上。卧在地上的那一只黑色老狗应付式地吠了两声,它似乎已不认识我们,身上稀稀拉拉的毛几乎丢光,一根铁链把它拴在铁栅门上;水泥坪旁边那棵木瓜树又长高了一些,果实多得不真实,如同人工刻意安装上去的。上一回太太曾经向主人讨了一粒木瓜作种子,回去之后却忘了种到地里。那颗原本以为可以改换一种命运的种子,大概早就瘪死在哪个墙角了。

水泥坪的右侧是一幢无人居住的老房子,木头已经发黑,门口堆放一些长长短短的破木板和水泥构件;左侧是一座三层的水泥楼房,小许租下了底层。楼房外围的一大片空地砌起简陋的围墙,石棉瓦搭盖了屋顶,这就是小许生产底板的车间。这一天是周末,闲常的几个帮工回家了,车间里空荡荡的,一些漆过的底板搁在铁架子上,空气之中飘拂过漆和樟脑油调拌过的气味。我的身上突然一阵骚痒,第一个反应是:是漆过敏吗?

漆真是一个奇特的东西,它拥有一个专属的独特动词“髹”——意为用漆涂刷。割开漆树的树皮,白色液体沿着V形凹槽缓缓流进漆桶,提纯、过滤与搅拌、晒制之后,生漆变成的熟漆,几乎可以涂抹在所有器物之上。所髹之处,一切静止下来,那种粘稠的液体密不透风地阻断了器物与世界的联系,不再潮湿,不再腐朽。现存的最早漆器是余姚河姆渡出土的那只残缺的朱漆碗,距今大约七千年,仍保持亮丽的色泽。

但是,许多人对于漆深为惧怕。生漆之中一种称为“漆酚”的成分动不动就伤人,皮肤沾上之后红肿溃烂,奇痒无比,行话称为“漆咬”。有的人甚至远远闻到气味都可能浑身起疹。看到过一份资料,说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对漆过敏,我幸运地进入百分之二行列。这些年家中不时漆味四起,幸而我的皮肤安然无恙。大漆老师傅说,这种皮肤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料,但是,我宁愿隔岸观火,最多陪同太太到村庄里买几块底板。

我向车间的窗口探了探头,外面的空地长满了荒草。一阵风过,晾在铁丝上的几件内衣随风拂动。我记得上回来古山洲的时候刚刚刮过台风。几日暴雨倾盆,空地上一片汪洋,仅有几茎荒草挣扎在混浊的水面。空地的对面是一幢贴着马赛克的大别墅,看不出是否有人居住,一扇金灿灿的大门格外突兀。

太太很快挑好了底板。她从车上取出一幅自己新做的漆画,尚未打磨的画面粗糙硌人,按上去如同抚过一块风化中的岩石。她让小许看一看,讨论一些工艺问题。小许无法对漆画的构图与色彩发表意见,他熟悉的是漆艺的制作流程。漆画静静地搁在一个铁架上,仿佛正在慵懒地酣睡。说着说着,小许手痒了,干脆拿起砂纸说,我帮你打磨一下吧。看了一小会,太太也拿起砂纸,沙沙沙的声音顿时热闹地起起落落,漆画的颜色慢慢地出现微妙的变化。泼一瓢清水洗去砂下来的粉尘,另一种绚丽色调开始隐约地浮动。我觉得有趣,忍不住也取过一张砂纸加入了打磨工作。天色渐渐黄昏,车间窗口的光线愈来愈柔和;三双手的反复劳作之下,这幅漆画事先预埋的各种色彩和纹理渐渐苏醒过来了,画面上一只卧在地上的绵羊开始成型,若隐若现。

汉代的时候,中国的漆艺已经相当发达,宫廷里的漆器古雅华贵。我所居住的城市对于漆情有独钟,抬头低头时常与大漆艺人迎面相逢。这儿的脱胎漆器清代的时候已经享有盛名。它薄瓷般地轻盈,哪怕是一个多人高的花瓶,双手轻轻一抱就可以举起。脱胎漆器的生产充满玄机,既缓慢而繁琐:麻布裱褙在石膏或者泥土的胚模上,刷上一层生漆,干了之后再刷一层,好几个月的时间如此循环,然后在某一天轻轻地敲掉胚模,最终留下的是麻布与漆构成的作品。毫无疑问,漆艺是一个人耐心的持久修炼: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刷上生漆,然后寂寞地静静等待。可是,耐心和寂寞终于遭到了工业效率的嘲笑。腰果漆来了,化学漆来了,机械喷枪的喷涂代替了漆刷一笔一笔的涂抹。现代家具干脆在人造纤维板上贴上木纹纸皮。漆艺似乎与木匠汗流浃背地锯木板一样笨拙。还有多少人觉得,案头必须摆出一副纹饰精美的脱胎茶具或者脱胎套盒?电视机、电冰箱或者空调机、电饭煲等等众多家用电器正在重组家居空间,漆器时代已经黯然退去。当年的那一批以漆为原料的手工业生产者逐渐从城市撤走,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附近的乡村。玻璃幕墙装饰的写字楼矗立于城市的中心地带,这是芯片、生物基因、药物研制或者金融行业配备的领地,轮不上他们享用。

小许与我们的聊天之中说到,古山洲曾被称为“漆村”。这儿许多人从事与漆艺相关的行业,村庄里曾经有过几家油漆家具的工厂。那一阵商业大潮在村庄缔造了一批老板,村子里东一幢西一幢的别墅蘑菇般地冒出来——当然,真正住在这儿的似乎没有几个。村子里少数几个作坊生产精致的漆器,例如出口日本的茶盅与漆碗。作坊车间的架构是角钢草草焊起来的,石棉瓦简单地搭个屋顶,大雨之后一道水渍沿着墙角蜿蜒而下,几台小机器无声地隐在昏暗之中,一些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工人进进出出。大大小小锃亮华丽的茶盅与漆碗竟然从这种环境之中诞生,总觉得有些不协调。又过了几年,退居乡村的工厂与作坊再度倒闭。市场萧条,卖什么都挣钱的时候过去了。

人造纤维板贴上木纹纸皮的时代,漆艺渐渐成为一个小圈子迷恋的美学。让人百思不解的是,阳光和烈火无法将涂在器物表面的生漆烤干——漆对于炽热充满不可理喻的抵触。它只能在合适的温度与湿度之中缓缓地“阴干”,否则就会能成为“病漆”,永远别想有干的一天。所以,每个漆工场都有一个独特的小房子叫“阴房”,气温不够时加温,湿度不够时喷水,适宜的气候让脾气倔强的漆回忆起森林之中的雾气和潮湿,心平气和地收敛自己的不满。我几次去大师们的阴房参观,屡屡联想到育婴房甚至子宫。

闽地空气湿润,这儿是从事漆艺的好地方,一些大师级的人物频频现身。我到过几个漆艺展览会,大师的作品让人心醉神迷。长方形的大桌子,几把靠背椅,一张茶案,一套茶具,漆居然能赋予如此明艳的色彩,远远超出意料。纯净的朱红,漆黑之中的红晕,迷人的蓝色调子,几抹细细的嫩黄轻盈地掠过边缘,橙红深处游动的金色纹路,一道银光闪电般炸裂,绚丽的色调叹为观止。伸手抚摸,漆器表面的光滑远远超过了玻璃。不可思议的是,它的色彩不会因为年深日久而枯涩、浊重、死寂,了无生气,相反,漆的某些底色会缓慢地透出来,愈来愈饱满。用行话形容,这时的漆在时光中慢慢“开了”。一些现代漆器的原材料仅是一段树枝、一片蕉叶、一粒葫芦,漆的装饰使之五彩斑斓,脱胎换骨。太太不断地说起“漆性”,她认为漆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它以一股神秘的力量与时光坚韧地抗衡,或者柔软相融。

很多漆画与油画几分相似:树木,花朵,河流,房屋,街道一角,仕女的一张脸,如此等等。闽地传统的漆画大师擅长画金鱼:透明的水,几条金鱼悠然漂浮,金鱼的尾巴仿佛正在水波之中轻盈地抖动。路过漆画的一只猫不由地一怔,然后迅捷无比地伸出爪子拍上去。当然,漆画拥有自己的独特语言。大漆兑入石黄、钛白、青蓝、青绿等各种颜料涂抹在底板上,笔触浑厚拙重。漆之外,金箔、银箔、贝壳、螺甸或者蛋壳、铜片、木块均可入画。这些材料裹在大漆之间汇聚到底板之上,砂纸的反复打磨终于让所有的元素浑然一体。大漆无法调出纯白,画面的白色时常用蛋壳替代——碾成碎片的蛋壳精细地在底板摆出各种造型,砂纸打磨之下形成某种特殊的质感。因此,漆画包含了工艺的成分。一些漆画倾向于装饰风格,例如屏风,另一些漆画热衷于从事各种构图实验,绚烂的色块透露出浑厚而逼人的力量。打磨工艺是一个重要环节。砂纸沙沙磨过,色彩持续发生奇特的变异,无法预知下一秒的效果。一个美仑美奂的画面仿佛一只仙鹤盘旋在虚空,飘浮不定;某一瞬间突然觉得,理想的画面已经栖息在底板之上,于是果断地抛开砂纸,一瓢清水洗去所有多余的残渣,一切定格。天作之合,这种状况多少有些像陶器的窑变。

小许的母亲抱着小许的女儿逛到了车间里。小家伙两岁,大约刚刚睡醒,赖在奶奶怀里不肯下地。上一回来的时候,小许的母亲穿着围裙在车间里忙碌。这一幢水泥楼房里,她似乎从未觉得这些身份有什么矛盾:母亲,奶奶,工人,或许还兼任老板与会计。众人的逗弄之下,小家伙渐渐活泼起来。她开始在泥地上蹒跚行走,然后一把抱住小许的双腿撒娇。奶声奶气的撒娇声在一排排铁架和底板之间回荡,空旷的车间突然出现了家庭的气氛。小家伙转身对一台吹风机发生了强烈的兴趣,小许的母亲只得陪伴她玩耍。她长大之后还会从事这个行当吗?不知道。小许正在专注地端详漆画的光滑程度,小许母亲蹲在漆桶、松节油和一麻袋一麻袋的色粉旁边哄这个小家伙。无法预测这种家庭的未来。

太太问起了二胎问题。小许母亲抢着回答说,肯定还要生一个男孩。他们是闽南人,闽南人的传统观念是,不能没有儿子。小许的哥哥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不想再要孩子了。小许正在用砂纸打磨,他没有多说什么,我猜他肯定憋足一口气,准备承担重任。

小许的父亲慢悠悠地走进车间。一个削瘦的男人,轻轻地笑着,手指之间夹一根烟,皮鞋擦得很亮。这一副模样一看就不是在田地里讨生活的。他说在一个工地管理仓库,一天上班一天休息。我们恭贺他找到一份轻松的活,他摇了摇头说钱挣得少呀。小家伙吵着要爷爷抱她出门,她目前还是家庭的中心人物。如果真的再来一个弟弟呢?

我问小许怎么来到这个村庄。他说父母很早就离开了闽南乡村,曾经在另一个小山城打工,并且挣下了一套小房子。现在这一套小房子出租,他们一家迁到这里。早些年小许的哥哥考入美术学校,毕业之后做一个自由职业者,主要从事漆画创作。他目前仅仅是绘画行业的外围分子,正在力争能够有一幅作品挤入画展。小许拿出一本他哥哥自己印刷的画册。我翻了一下,不少作品显露出某些独特的想法,但是,似乎还不够成熟。

因为哥哥做画需要使用许多底板,这是不是小许办起这家工厂的原因?我没有更多询问。资金,漆艺技术,各种机械设备,这是一家工厂不得不涉及的另一些问题。之所以把工厂搁在偏僻的村庄里,租金便宜无疑是首要原因。进入城市,这一块地皮的成本要翻好几倍。当然,偏僻必须付出代价。事实上,只有熟客才能找得到。幸亏现在可以网购,互联网空间不会因为村庄里迷魂阵一般的道路而发愁。太太前几年在一个漆画展览会上初见小许,他站在门口殷勤地给出入的人流发广告。广告上的电话号码与地址把太太带到这个村庄里。尽管是小额生意,太太一直觉得小许情商商,为人特别诚恳,不像锱铢必较的小生意人。我突然有些迷惑:小许是经营一家工厂的老板,还一个双手粗糙的工人?

太太用微信结账。手机叮的一声,银货两讫。这也是互联网经济的功劳。办妥这些事务之后,我们坐到小许家厅堂一张长条桌旁边喝茶。长条桌面是一块大杉木,木头的纹理从浅浅的黑漆后面透出来;搁在桌上的长方形茶台也是小许制作的漆器,朱红之间点缀几缕飘逸的青丝。长条桌的四周胡乱堆放着旧竹椅、旧竹床、破自行车和废弃的电饭煲。客厅的墙壁草草地涂一层白灰,角落里的蜘蛛网轻微地颤动。对于小许说来,美艳的漆器与另一些粗陋的家具之间不存在隔阂。

闲聊之中,小许说这一段时间的订单少了许多,各种成本七除八扣,挣来的钱大约只能维持家用。做漆是发不了财的,他有些感慨。地铁已经修到了门口,村庄说不定哪一天就得拆迁,他的工厂还能在这个村庄寄居多久?这一带村庄如同一摊泊在江边的枯枝败叶随波浮动,一阵洪水下来就会漂得无影无踪。太太显然有些担忧,询问小许可能搬到哪儿去——她必须知道今后到何处购买底板。小许始终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平铺直叙,仿佛说的是另一家人的故事。忧心忡忡又有什么用?一介草民管不了这么大的事情。听天由命罢了。喝茶喝茶!茶盏里黄澄澄的武夷岩茶,醇厚甘冽。或许因为劳作之后有些口渴,口感特别好。小许一根接根地抽烟,我不想在他面前卖弄尼古丁如何损害肺与心血管的知识。烟草是劳动人民许诺给自己的享受。他们的说法是,烟草可以解乏。解乏远比肺和心血管这些名词形象得多。

我们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心里嘀咕着,红砖墙上那些电话号码大约看不清了,可别开着车在村庄里乱窜。这时,恰好小许哥哥携带一家人来吃晚饭。他们带来的消息是,先前堵住的那个路段已经恢复通行。小心翼翼地驶出铁栅门,村庄里似乎没有路灯。路边大部分房子的窗口也没有灯光。强烈的车灯照射在弯弯曲曲的砂土路上,各种形状的影子交替闪动。墙角、乱石、树木突兀地出现在灯光里,然后疾速地退回黑暗。迎面来了另一辆小车,明晃晃的车灯十分刺眼。它一挫身拐走,我们意识到那儿大约是村口。跟随那一辆车驾驶了一段,路边出现了一个水果摊和两家小饭馆,小饭馆的玻璃门上蒙了一层蒸汽。我们的车子在水果摊旁边稍稍停了一下,让过了一辆迎面来车,一踩油门驶上村口的水泥桥。过了水泥桥回头一看,偌大的村庄沉浸在幽暗之中,水果摊与两家小饭馆是最为明亮的所在。这一刻我竟然产生了浮出深渊的感觉。

村庄外面的地铁工地仍然喧闹不已,公路上两排长长的路灯伸到远方,载重大卡车轰隆隆地往来。我们松弛了下来,悠然驾车返回。

路上突然想,“古山洲”这三个字组合得有点奇怪,与传统意义上的村名格格不入,但也仅是一闪而过罢了。

刊《人民文学》2020年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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