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极目风沙姚魏家，耳边忍听后庭花。——陈著《次韵弟观送牡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牧《泊秦淮》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李商隐《隋宫》下若溪寒明月夜，后庭花落隔江秋。——曹学佺《金陵怀古四首和汪仲嘉》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刘禹锡《金陵五题·台城》想得当时好烟月，管弦吹杀后庭花。——韦庄《令狐亭》 在唐人的怀古诗里，“后庭花”是个十分常见的意象，它常常和盛衰、荣辱、祸国等重大历史词汇结合在一起，貌似可以与“祸水红颜”相提并论。
这里曾经是六朝时代最繁华的皇城，结绮和临春两宫曾经是最奢靡浮华的地方，而现在，千门万户，断垣残壁，繁茂的唯有这年年疯长的野草，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曲后庭花啊！
这首小诗写于唐敬宗宝历年间，刘禹锡已经年过半百，国运由盛到衰，宦海由浮到沉，他游历到南京，写了金陵五绝，这是其中一首。这首小绝明白如话，起承两句铺陈，极写古都昔日之浮华奢靡，尤其点出“结绮临春”两座宫殿，第三句急剧翻转，借助野草这个意象极写今日之萧瑟荒芜，形成鲜明的对比，最后在尾联解开悬念。“只缘一曲后庭花”，只缘二字，指向十分明确，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这可怜的“后庭花”。这又是为什么呢？“养在深闺人不识”，后庭花是一种家养的花卉，常被种在后院子里供主人观赏怡情，所以便有了“后庭花”这个名字，初听起来，有些金屋藏娇的味道。王灼《碧鸡漫志》卷五：“吴蜀鸡冠花有一种小者，高不过五六尺，或红，或浅红，或浅白，世曰后庭花。”明代科学家徐光启在《农政全书》卷五九引明朱橚《救荒本草》中说：“后庭花，一名雁来红，人家园圃多种之……其叶众叶攒聚，状如花朵，其色娇红可爱，故以名之。” 从这两段文字看，后庭花的形状类似鸡冠花，以红白居多，开花的时候，满树璀璨，犹如玉树，所以叫玉树后庭花。
汉乐府民歌里，有一支曲牌，名字就叫“后庭花”。曲调委婉，曲风清丽，是一支表达男女相思的情歌曲子，在田间地头哼唱，十分受人欢迎。后来慢慢就从乡野传递到市井，从市井传递到皇城，终于有一天，被南朝后主陈叔宝发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于是，后庭花登上了宫廷音乐的宝座。历史上很多末代皇帝都是身怀绝技的文艺界领军人物，如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陈叔宝也是其中的一位。他精通音律，搜罗到“后庭花”这支曲子后，便对它进行大量宫廷化的修饰和美化。洗脱了它的村姑野气，保留了它的天生丽质，再经过乐官编排，宫女传唱。舞娘配舞等一整套综合渲染，一下子就风靡了朝廷上下，成为南朝官员和文人群起仿制的网红曲子。《南史》云：“陈后主每行宾客，对张贵妃等游宴，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相赠答，采其尤丽者为曲调，其曲有“玉树后庭花”。 因此，“玉树后庭花”成了南朝末年最时髦的流行歌曲。在她的靡靡之音中，南朝迅速陷入灭亡的深渊，于是它又成了一支旋律优美的丧歌。
“后庭花”的曲词不少，但还是以陈叔宝的这首《玉树后庭花》最为著名。可惜它的出名不是因为写得好，而是它的不祥之兆。这首词从形式上已经具备了七言律诗的雏形，只是在对仗和格律上略显宽泛。它的前三联用极其浮艳的笔法写出了美人掩映在繁花中的美轮美奂的场面。人是凝娇含态，花是玉树流光，真让人美不胜收！
众所周知，陈叔宝一生两大爱好，爱酒爱美人，他宠幸张贵妃、王美人，为她们建造了华美的宫殿——结绮、临春，尽日人面红花，纸醉金迷，好不风流快活。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这首词的最后一句，词人却笔锋一转，画面从浮华走向凋零，情绪从欢愉转向凄凉，“落红满地归寂中”，令人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曹雪芹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这不就是国破家亡的南朝的最后画面吗？果然，在他自己构建的无病呻吟中，他毫无悬念地拖着他的国家走向没落。于是，《后庭花》就成了历史上最著名的诗谶了。哪怕千秋万代，她也永无抬头见天之日了。
纵观南朝败亡的轨迹，“后庭花”只是一个标志性的摆件，关键是操控它的那个人和那个时代。陈后主（553～604年），即陈叔宝，字元秀。南朝最后一个皇帝。他在位期间，最爱做的建设事业就是大兴土木，大建宫室；最爱做的文艺事业，就是广招文臣宾客，制作并传播丽词艳曲；最爱做的经济事业就是不断采购，广罗珍奇异宝，拉动国家内需，以供宫廷宴饮赏玩……公元589年，隋兵南下，驻扎长江以北，他依然依仗长江天险，朝堂上下粉饰太平，日日醉生梦死，终于在他的艺术呻吟中葬送了国家命运。直至南朝灭亡，陈叔宝寿终正寝以后，他创造的一代浮丽词风——“后庭花”文化现象才慢慢随风消散于历史的烟海之中了。成由勤俭败由奢，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千秋万代牢记的警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