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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我们兄妹四人没人拖娘的后腿了，还能为娘分担点务家活了，父亲的工资也涨了。相比以前，娘不再孤掌难鸣内外交困了。讲故事的时间能提早到黄昏的掌灯时分。 我老想听娘讲懒汉故事的续篇，尽管我知道她讲的这故事是瞎编的，经常牛头不对马嘴。但为了让娘能编出个癞蛤蟆最终吃到天鹅肉的圆满结局，我时常为她纠错，还积极参与故事的编排。 后来我发现她老在故事情节最吸引人的那刻停下来，拿我与故事中的懒汉作比较。听到这故事的最后时，娘推理我将来和故事中的那个懒汉一样：家里一贫如洗。一个美若天仙的小姐来到他家后扭头就走。结果懒汉打了一辈子的光棍，最后饿死在雪地里。 我实在受不了了，朝娘吼道：你说我懒，小琴（我小妹）比我更懒，你怎么不讲她？娘的回答让我服了：她是女孩，懒点没关系，将来嫁个好人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她嫁不了好人家那只能怪她命不好。 说到这里，她又停了一下，我以为她要兑现她的承诺，讲聊斋故事了，瞪大眼睛看着娘。哪知娘拍拍我胖嘟嘟的脸说：“傻儿子啊，你现在这样好吃懒做，读书吊儿郎当的，刚念二年级，书包就丢了三个。今后怎么办啰？我们也有老的时候，那时我们做不动了，你哪有饭吃啰？” 又是这伤感情的啰嗦！我实在气了，说声“不理你了”，就“乒”地一声关上门。她搬只小矮凳坐在我房门口，不紧不慢地把我从小到大的丑事数落一遍：懒到我一年级逃学在麦地里睡到天黑，害得满村人到处找；嘴馋到一只鸡吃得一点也不剩，小妹在旁馋得直流口水，最后我只赏一只鸡头给她啃……听到这，我更气了，打开房门对娘吼道：“那天是我过生日，不是她过生日！” 娘低着头边补衣服边抿嘴笑。我也气消一半，蹲在娘身边说：“妈，给我讲一讲那年地震的事，我想听”。娘脸上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过了好半天，她喃喃地说：“我也是没法子啊，丫头们会恨我一辈子的。”而后，娘艰难地直起身，拎着凳子走了。我也蒙了。 关于地震的乌龙事，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唐山大地震前，全国大范围地做防震准备，我们村每家每户都在空旷地搭个防震棚并备些干粮。 有一天，大队书记（现在的村支书）站在山丘上手拿大喇叭扯着嗓门喊：“全村老老少少注意了，我刚接到公社通知，这几天你们都别睡得太死，一旦听到值班民兵的枪声，叭，就是要地震了，赶紧往棚里跑。要想活命，就得精着点。晚上别拴门睡觉！” 我们几个小毛孩哪知怕啊，尽管阴雨天的夜晚比平时更黑，但都还是好奇地坐在草堆上等枪声。等到半夜，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了，最后变得静悄悄地。和我形影不离的大花狗趴在我身边。又过了好一会，我们几个小伙伴才悻悻地回家睡觉。 睡梦中，我们突然被娘的大喊大叫惊醒了：“毛秋子（我小名），小妞子（我大妹小名），快醒醒！地震了，地震了！小妞子先带妹妹到床底下躲躲，我把你哥先救出去！” 黑灯瞎火的屋里，妹妹们抱在一团，哭成一片，根本就不知道往床底下钻。娘抱着七八十斤重的我就往外冲，天太黑，娘在烂泥路面上滑了一下，单膝重重地跪地，“啊”的叫了一声，硬没让我着地。她艰难撑起来，继续一拐一拐地往防震棚跑。 边跑边叮嘱我：“地震的时候，一个人在棚里别怕别哭！一定要在这里呆着。如果我和妹妹们没出来，你千万别去找我们，那太危险，重东西容易砸着你，你也别去找你爸，就在棚里等解放军叔叔来，你爸要是还活着肯定会来找你！”把我放在棚里，她又一拐一拐往家里奔。在路上，她还不忘回头叮嘱：娘刚才讲的话，你一定要记着啊！一定要听娘的话！ 等娘背一个夹两个地救出三个妹妹出大门口时，大队书记又在山丘上用大喇叭扯着嗓子喊起来了：“大家别慌张，不是地震，不知哪个狗娘养的放了一支爆竹捣乱，干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大家收拾收拾，回去睡！”我娘放下三个妹妹，坐地嚎哭一场。妹妹们后来都被娘先救儿子而不管女儿的事气哭了，说娘太偏心！娘只能以泪作答。 在她的心里，儿子的份量太重了，为了儿子，她敢上刀山，敢下火海，眼都不眨一下。 那次我又逃学，躲在麦地里睡觉，不小心屁股被地上的碎玻璃划伤了，回家不敢说。过了几天，突然夜里发高烧，烧得直翻白眼并抽搐着。娘狠命地摇着我哭喊：“小毛秋子，别吓娘啊，挺着，我找你爸去。一定要挺住啊！” 我娘狠命敲隔壁家的门，让二婶家派人看着我和几个妹妹，她拿起我玩的点蜡烛的灯笼就奔向医院找我爸去了。 那时候，我们公社没通电，晚上八点以后，到处都是一片漆黑。阴森森的山上，树林里是毛狗及其它野兽的天下，它们的叫声特别可怕。我娘顾不了那么多，直往医院冲。经过山凹一颗古树时，见上面吊着一个白衣人影，此时灯笼又灭了，她硬着头皮从那白影下冲了过去，而后就是一串农村死人出棺时敲的丧锣声一路跟着她到了镇上有灯光的地方。 我这回真把二老给吓趴下了。我是被父亲一直抱在怀里抢救活的，没过两天又活蹦乱跳了。而我母亲却差点被吓死了。被那白影、毛狗惨叫、那丧锣声和我的抽搐吓的。夜夜惊叫，后来就卧床不起。最后连说话的语气都断断续续。 我外婆来照顾我娘，发现我一旦在娘身边，她就好了很多。于是要我陪娘睡。娘却始终不肯，她说那个鬼魂天天来，害死她没关系，不能伤害她宝贝儿子。每天傍晚掌灯时分，她总会使出浑身的劲对着窗户吼：“鬼魂，你听着，你吓我不要紧，你要是敢动我儿子，我马上做鬼弄死你！” 我爸和他手下的人实在医不好我妈的病，于是去古树附近的村庄打听有关古树的神话。这才知道，就在我妈路过的第二天，就在那吊白影的位置，一个壮年人上吊死了。我爸立马找到那新坟，愤怒地警告坟下的主人：如果你今天再去我家，老子明天就炸掉你，老子是当过兵的人，什么都敢做！说来也怪，此后，我娘就再也没看到那鬼魂了。娘在我爸医院回族老中医的调理下一天一天地好起来。 这下，几个妹妹就更气了，娘为了儿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怪不得不顾她们了！时至今日，我大妹和二妹在生我老娘气时还说：你只有儿子是亲生的，我们都是拣来的。我老娘听到这话准哑口不语。她一直对我那两个妹特别迁就，做到最大限度的忍耐，现在对她们也特别关心。 娘一直愧疚我大妹和二妹两件事：一是76年地震先救儿子，让她们吓个半死；另一件事就是让她们停学，误了她们的大好前程。 农田承包到户的第一年，我家分得五亩田。因为我们家没人使牛耕过田，所以，田地都是靠双手挖出来。虽然天天都有香喷喷的米饭吃，但劳动量特别大，光靠我娘一人是忙不过来的。 虽然大妹和二妹的学习都非常好，但我爸妈最后还是为了保证田里的庄稼不被别人看笑话，艰难地决定停她俩的学业。两妹妹听后，大哭大闹地说：“凭什么不让我们上学，只让他们俩（我和小妹）笨猪读书？他们两个都是班上成绩最差的，我们都是三好生，天底下还有没有可讲道理的地方？呜、呜、呜……” 在旁看热闹的小妹听到她们说她笨就来气了，理直气壮地说：“凭什么说我笨，我老留级是我不想学，我不笨！” 俩妹在哭闹着，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着：“你哥哥不是种田的料，如他种稻子，那田里的草长得能藏牛。小琴懒得生蛆，她读书老睡觉，你们还指望他俩干什么活？”这是什么逻辑！读书都懒的人就应该不干农活，分明是偏心！ 大妹和二妹横眉冷对了我们之后，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无奈地牢骚道：“我俩是拣来的苦孩子，他俩是亲生的，我们只好认命了。”说到这里，小妹突然哭了，狠狠地抹一把泪愤愤地说：“我们三个都是拣来的，只有那笨猪的儿子才是亲生的！”我只好陪着爸妈一起难过。 妈用衣襟擦着泪说：“儿子啊，娘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啊，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她们啊！你怎么样也要考上大学，只有考上大学，你才有能力帮她们啊。”我点点头。 娘看了我一眼，动动脸上粗糙的皮肤想笑一下，可没笑出来。我后来确实用功了不少，不逃学了。娘后来总在爸面前夸我：“我儿子懂事了，没白费我这么多年苦口婆心的教育，只要他用劲学，准能考上浮山中学，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的！”我爸见到我时也常拍我一番马屁，哄我读书。他们将全家振兴的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我也总算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二老一直为此很开心。老爸每次回家，手上还总拎些肉，没进门就喊：“儿子，老爸回来看你了，给你补身体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陆军，安徽枞阳人，檀香轮船长 推荐阅读 欢迎关注文乡枞阳，更多精彩与您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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