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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乡随谈|仅仅为了凑够一个“王满银”

 文乡枞阳 2020-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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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闲的时候我爱追剧,毫无例外也追过热播剧《平凡的世界》,对剧中这样一段情节现在仍记忆犹新:少平急匆匆从学校赶回家,系受润叶的委托当个临时“邮差”,将她写给哥哥少安的信专程送回家。正当少平兴冲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却看到了不愿意见到的一幕,他瞬间像触电一般惊悚,一时手足无措:眼见着姐夫王满银因为投机倒把,被抓往劳动工地接受批斗,一个少年像花瓣上露珠样的自尊怎堪受此肆虐,临此窘境,这个学生娃脆弱的情感一时承受不了,观众也想得出来孙少平心里肯定是五味杂陈,恨不能寻条地缝钻下去,回避这目不忍视的一幕。

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呈现,剧中人物王满银的形象确实不怎么招人待见,所以看剧时本该有的同情心泛滥不起来,情感上可能与剧中的少平一样,恨铁不成钢。

此情此景,我不感觉陌生,也经历过几次类似剧中的批斗会,并不是说,我是某某运动的始作俑者,或做过“害群之马”一类,非也,起码资历上不够,毫无悬念的不能与剧中的A、B、C…角对号入座,但恰如剧中的群众演员甲或乙一样,“坐在城楼观风景”,玩味这句带有灰色幽默调侃的话,可能给人以幸灾乐祸的感觉,自己反省一下,作为一个小学生,受当时的形势教育,只会把人按好与坏划分,以为世界除了东方就是西方,事物的性质非黑即白,约莫心中那块柔软的部分全藏到背后面去了。

印象较深的一次参加“批斗会”经历,估摸是1974年前后,其时我已经系上了红领巾,最早戴红领巾,是在三年级,平日里佩戴红领巾觉得难为情,时不时脸红一阵,难道是因为脖子上多条红领巾而心虚?不过听着美其名曰“红小兵”,心里还是拽拽的,或许这份自以为是的自豪感也仅存一刻,过后即忘,少先队员的称呼于是在那些年一度中断。

那时候不知道面子工程一说,戴红领巾压根在校园内外算不上荣光的事,反过来,倒有人拿系红领巾的开涮,就好比一个男孩子即便衣衫褴褛都没啥,要是衣服的颜色除了蓝、黑、军绿外,多了什么其他颜色,甚或是花布图案,那简直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定会被人指指点点、取笑一番的。所以我自己潜意识里同样也觉得,红领巾系在脖子上羞于见人,不待出了校门,便学着别的伙伴们立马摘下红领巾,塞进书包里,一来二去的塞进拿出,男孩子的红领巾都沾有墨迹斑斑。

同学们的书包空荡得很,两本薄书,一支、半支秃笔而已,三年级以上的用笔种类多些,铅笔、钢笔、毛笔,但圆珠笔罕见的很。一些女同学,利用兽医装药水的纸盒当做文具盒,凸显斯文,大多数人没有专门放笔的文具盒,文具盒这一名词只存于文本上,实物是多年后才一睹尊容的。男孩子们五花八门的书包无不弄得像花脸猫,如果谁有一黄帆布书包,哪怕山寨军用的,都会被别人羡慕嫉妒恨的。

腊月在农村是农闲时节,农民们常被集中搞水利兴修,所说印象较深的那次参加批斗会依照推理就是进入了腊月。某一天的下午第一节课后,学校安排一、二年级继续上课,只把三年级以上的同学叫到校园内站队集合,六个班级集合起来有条不紊、队列整齐,颇像训练有素的学生军,因为集中开会是常有的事,次数一多熟练程度便高了起来。

陈校长照例是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有力的向上挥动,这是他的动作形象的标配,他向同学们作会前动员指示,指示的音量并非很高,在我们看来很有气场、不容置疑。他大意是说:“同学们,农民伯伯在大搞水利兴修,一小撮地富反坏右破坏农业学大寨的大好形势,今天水库工地将召开批判大会,我们的同学们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一定要紧跟形势,将这些地富反坏右批倒批臭”。他在提到大会时,重音落在“大”字上,听人讲,强调一个“大”字很重要,更是体现了讲话者的水平,这种说法大约是对的。

队伍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发了,举红旗的学生个头高且壮实,不要以为小学生是你如今眼里见到的温室花朵,在我们那时有不少同学是半劳力了,而且没有一人戴眼镜,这次领喊口号的任务不再交由一男一女两名同学,大约是为了体现严肃性换成了老师,毕竟学生稚嫩的腔调不够威严,况且老师懂得运用丰富的情感领喊口号,以求营造批斗会的气氛,足见校长的决策是英明果敢的,落寞的是同学们一时没了妒忌和取笑的对象。用铁皮做成的喇叭,被漆成了红色,它的功能顷刻间变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骄傲的向天空发出誓言,调度凄厉的北风,把轰隆隆的口号吹到任一个角落。

水库在现在的官埠桥镇向东村“东湾”,那时属于官桥大队,水利兴修集中了不知是一个片还是一个大队的劳力,也不知是新修水库还是加固水库?一到工地,见红旗招展、人声鼎沸,在孩子们不谙世面的眼里,场面足够大了,好些不用干活的人,特别惹人眼目,他们游动的姿势是那样的旁若无人,走路喜欢将手背在身后,一招眼就知其身份大约就是干部了,当干部并非孩子们心目中理想人物的首选,当解放军才是每一个人心中最崇高的理想。私底下,同学们互问,那些干部与校长比,不知谁的官大?大家的兴奋劲越发高涨,我们是什么?是对地富反坏右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每个人都表现得近乎宗教般的庄严神圣,轮到喊口号时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脆脆琅琅,好一阵子热闹。

批斗对象们脖上吊着纸壳牌子,白纸黑字,×××分子×××,排笔写的字很大,学生们眼神本就好,远远的也能看清写的什么,被挂牌人惯性的、麻木的低着头,这次他们头上仍旧戴了尖尖的“高帽”,尖尖的“高帽”挨在一排,像摆了一溜办喜事的“尖包”,缺憾不是喜庆的红色,也没有“船包”配着,到底还是不太像,可凭我的智商和见识也会如此联想。“地、富、反、坏、右”五、六人如丧考妣的在接受先进人物的控诉,他们的身体保持一种僵直、屈膝、甚至打着哆嗦的状态,这也体现被批判者的接受革命自觉性的高低,也惟有这般,在组织者眼里,批斗会才算达到了预期效果。

批斗会进行有一阵子了,过程无非是发言控诉与喊口号相结合,喊口号带有专业性,兼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如此一来,便显出批斗会的短板在发言环节,发言的人,大抵文化水平都不高,看样子念稿子比我们背书还困难,不是有稿子对照念么?竟然还像拉大锯,更别说注重面部表情了,要说表情,念稿子“嗨哧”、“嗨哧”的,回想起来说说,真能看出他们的痛苦状,这不是莫大的讽刺吗?换任一名同学上去,绝不至于那么差劲,可要遇到潦草的字、不认识的字,那也说不准,毕竟稿子是人家干部写的,干部的文化水平谁敢说不高?

只是感觉刚开始的新鲜感劲渐渐消失,学生们中有人在悄悄说话,听到有同学说:“那个头发花白的‘坏分子’是我家斜对门的,平时偷卖点老鼠药、针头线脑什么的,我妈妈前天还在他那买了老鼠药,药死了好大一只老鼠,他逢人都是笑眯眯的,人不坏,其实都是别人给他取的外号惹的祸,取什么外号不好,非要叫什么‘膏药油’子”。拿现在的话讲,那位老者做生意有些粘人,过于热情,话说得难听点显得有逢迎讨好相,不像那年月国营单位的营业员,高高在上、蛮横无理、爱理不理的,咦,老百姓倒接受那样,以为做买卖之间就是那样硬梆梆,是一种革命行动,理当如此,逆来顺受倒成了一种正常现象,要是热情过度,反而会令人生疑,生怕你会夹上什么“小”来。时代扭曲了人们的审美、人们的价值取向,同化了文化多元,消弭了人性的善良、同情,为了给老者安上“坏分子”的名头,组织者也是煞费苦心,试想“地、富、反、坏、右”,除了能将“坏分子”的帽子强按在他头上,别的什么帽子还真沾不上边。

会场不远处的田畈露出的是晒白的稻茬,间或看见有点点绿色的红花草苗苗,带给人一种春的绿意,体现出希望的存在。风呼扯扯的,红旗呼啦啦的,心里凉飕飕的,不知时间到了下午几点?只知道太阳快落山了,太阳那分外的强光从树梢头喷射出来,将白云染成血色,将青山染成血色。不消片刻,暮色将要布局,虽是晴天也挡不住暮布的升帐,会场北偏东距离有两里远的和尚桥水库,夹在两山对峙间,北风沿着山脉的走向,将水库上方阴冷的空气,搬运到工地上空,偷偷的把被太阳晒暖的空气置换掉,这么做,大约是一种善意,提醒人们该回家了。

不一会,果见炊烟四起,大家莫不又冷又饿,下意识的踮起脚尖四处张望,不少人轻轻的踱起了脚御寒,全巴望会议尽快结束,家远的有七、八里路,到家都将是掌灯时分,不时有人在相互嘀咕,说的话无外乎吃了。关于吃,最精辟的总结是佘法来,他说:“回家看见锅盖盖得严严的,周边用抹布捂紧,肯定吃饭(干饭)要是见锅铲把锅盖顶起,还没进门,远远望得见灶台上热气腾腾,一准吃稀饭(粥)”。那年月,吃顿干饭,有时近乎奢侈,使得人们对吃什么的研究用心过于缜密了。经佘发来这么一说,大家的心思全部转移到吃上,仿佛会议不再与我们有关了。

会场边的栗树是好多鸟儿的家园,栗树粗细不一的枝丫上,都仅存有几片树叶,树叶委屈的在风中飘来荡去。本到了倦鸟暮归林的时分,但会场的纷扰声吓得许多鸟儿欲停又走,鸟儿们的作息被人为的画上“间歇符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急促的叫声,是一种抗议么?谅鸟儿们还没生出那个胆子,充其量是一阵无助的哀鸣。鸟儿们和当年我们这群小孩子一样,既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备有“隐形的翅膀”,故而飞不向更高远的天空,也就看不见更长远的道路,理想只得行走在逼仄的巷子里,单调、纤弱、得不到舒展。

惟见一只体型较大的鸟,我说不上它的名字,非常胆大的停在树上不走,貌似不恭,也不知它从什么地方飞来。有眼尖的同学发现某个挂牌子的批斗对象眯着眼,像我们有时上课打瞌睡一样,现在想起来,大约是他太想逃离,逃离这剥夺人尊严之所在,他不是因为困倦,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超脱到这个境界,也不是有什么狐仙附体,而是出于对睡觉本能的思念,一旦进入梦乡,他就到了理想可以自由放飞的世界,谁也管他不着,届时他便是个有尊严、有自由的人了,甚至可能有异想天开的梦想。记得一本书上说过:“如果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软弱和愚蠢的表现”。眯着眼的那位批斗对象看来是位智者。

几乎所有与会的人都已经不耐烦了,但似乎不见有人呈沮丧、愤懑、厌恶、羞愧的表情,也不见有人对会议采取排斥、抵触、反感、离场的举动,被动的等着散会,那些挂牌的人,皆来自街坊四邻,并非“张不认李、李不认张”,他们和与会者难不成都没有一丝或亲或友的关系?甚至是家人?但每个与会人都是那么坦然、心安理得、嫉恶如仇、义愤填膺。说到底是所有人都过于理智,即便是小学生,这种理智一如鸟儿在笼,不知天空之高阔,自由、理想、情感、博爱的翅膀一一折翼了。一如井底之蛙,安心的在小天地里忙营生,年年照旧循着春夏秋冬四序轮回,脑子不需要多动,思想渐至锈蚀了。

从一个小学生的眼里读取事物的本真,注定是有失偏颇,当年的会场肯定有许多人有着“孙少平”式的心理活动,只是我愚钝观察不出来罢了,也许是我的心思都用在想吃的上面了,因为印象里记得,我都曾思考过,让一个生产队的队长口诛笔伐自己的社员,明天给他派工该如何面对呢?难道不是吗?“人有两只眼睛,全是平行的,所以应当平等看人;人的两只耳朵是分在两边的,所以不可偏听一面之词;人虽只有一颗心,然而有左右两个心房,所以做事不但要为自己想,也要为别人想”。

不是说“浮云晴归山”么,终于挨到主持人宣布批斗大会胜利结束,真的是话未落音,所有人作鸟兽散,路在脚下,再也不用费心寻,按照家的方位,取田畈直线像鸟儿归巢飞奔而行,没了欢声笑语,也没人关心挂牌人能否回家吃饭的问题,他们家里人会准备他们的饭菜么?回家后还能对他们的孩子吆五喝六的么?

日暮的宁静如一束星光让人心灵寂寞而平和,照着我们回家的路。旷野不再是老师的势力范围,是自由的世界,是狂语和胡言的河床,谁也不屑于管束我们,老师也得回家吃饭,也许未必回家便有饭吃,因为回家还有许多事要做,有些女老师还是家庭主妇。非常宽慰的一点,学生们的行走安全不用老师担心,对于孩子上学,家长们就不曾有过什么安全顾虑。

此行于我们竟有一时的好处,就是回家什么活都不用做,端碗就吃,吃过又没有作业,长夜好睡,或许能赚得好梦,我就梦见那五、六顶高高的尖帽子,真的是做喜事用的“尖包”、“船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有许多精美糖果,糖果纸和班上一位同学书页里夹的那张特漂亮的一模一样。

图片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张兴周,笔名心之舟,男,1964年出身,粮食系统下岗职工。1987年毕业于中国文学函授大学,偶有散文、诗歌发表于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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