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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情|最初的记忆(2)

 文乡枞阳 2020-09-01

作者自题——

没有杈枝只是主干的记忆

没有肌肤只是骨头的文字

01

杀年猪

快要过年啦。"大人望割田,小孩望过年",这是故乡老人们的一句口头禅。这句话很经典,最起码我小时候的心态就是如此。舅父宰了一口年猪,那时我不知道这在年关时被宰的猪,为何被称作年猪。猪肉当场就割成好多小块块,分送给同村的人家。虽说不多,可每家都有,不会漏一户的。故里老人又有一句口头禅“宁冒一村,不漏一家",这是对和邻睦里最好的写照。

那天在门前稻床上杀猪时,母亲把我和我姐全关在房间里不许出来看,我只听见猪的几声嗷嗷惨叫。母亲的这个举止,故乡的老年人都有。是什么意思?这是我已经成人时才弄明白的。母亲这一举止的心思,并不是单纯的怕我见了害怕,夜里作恶梦。而更多的应该是怕我见而效法,抛弃了仁慈将凶残植入心灵啦!

02

上坟

一天,母亲拎着一只竹篮,篮子里有几碗菜和酒,还有一些黄黄的纸和鞭炮,带着我和我姐去了那个叫什么“黄泥土"的地方,先后在几座坟前烧纸磕头。后来我才明白这是祭奠祖宗。母亲一一告诉我,那些坟里都是我们家的一些什么先人,叫我牢记。这就是我们汪阁祖坟所在地!当时,我是不知道母亲这话里面有一个深奥的问题。好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母亲在汪氏祖坟前讲这句话,其中包含着:人类社会由母系裂变成父系的家族和家庭观念……

那一次由母亲领着我到 "黄泥土",祭拜我的先祖们的过程给我记了一个牢!以至于我参加工作以后,就独自去祭奠祖先了。我家祖坟地,太像祈雨之坛了。其形为岗形,由东南向西北徐徐延伸,直抵菜子湖。特意查过资料:西北方向有八大行星之一的金星,这金星又名长庚星,这是天文学上的记录。而在《星宿异志》上,这长庚金星是管雨的星宿!

那岗上有活人的屋,有死人的坟。但屋与坟不混乱,岗的顶端是坟场,坟场四周是一些树木或者是芒草。岗的中部及尾部是屋,屋的四周是田或者地。这种分布是符合那阴阳八卦学,且又暗喻着人的由生到死这么个规律。记得我曾经困惑地问过父亲:我们家的祖坟山没多大呀,怎葬得了历代先人?父亲给我的回答令我颇感意外:唐皇有圣旨"天下坟地,只许坟上加棺,不准移坟葬坟"!

母亲第一次带着我去时是腊月底。腊月于菜子湖而言,与其它湖泊一样,都是涸水季节。那次不仅是年龄的问题,还有无知而无趣的因素,我没下到岗端即坛的临湖一面的底下。这次我下去了,发现被浪冲洗出来的岗的剖面土,其中间有很厚的一层不是原生土,而是人为的土。那(也算是峭壁吧)上面有明显的层次痕迹,即最底层是原生土,这层不厚。而中层可以认定是搬来的土,却相当厚。上层的土为生活层,这层也不怎么厚。当然,这仅是我个人一次考察的认为了。

那年进入腊月之后,基本上都是晴朗的天气,这对儿童来说是最好的事情。母亲娘家的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房屋其本上是屋檐搭屋角的。村里很有几个小孩,都和我姐那么大。小孩子最易相处的,农村别的没得玩,而泥巴却有得是。记得十分清楚,那天我们在村头那棵大枫树下用泥巴“搭锅锅灶",什么内容我给忘了,可有一位小姐姐大声地唱了起来,还跪在地上不时地揪揪鼻子。

突然她姆妈跑来把她的小辫子一把逮到,就是几大巴掌闪到她的嘴巴上。我和我姐都吓得逃到母亲身后躲着,当时我就是不明白,连我母亲也讲那小女孩该打!晚上在床上我问母亲:那个小姐姐唱歌,怪好听的,她姆妈么事要打她呀?母亲说,她那不是唱歌,她那是学人阁哭坟!到后来,我一直以为“哭的比唱的好听”这话的原始出处就在枞阳呢。

03

民歌

“如歌如泣”这句成语,百度上给出的释义:那声音乌乌动人。故乡的民歌(山歌)就是这样。我第一次听到,便令我终身眷恋的故乡民歌,就是那次母亲带我们回去的时候,一位大爷在田里"放腊水"时唱的。当时我只是觉得好听,是不能理解到那种荡气回肠的歌声是在描述、赞美家乡的山水或者是风土人情;是对生活发出来的感叹或寄予丰厚希望。我只知道那歌声悠扬,给人兴奋,予人以慰籍。至于,抑或是一种难定的心波,或为多色彩的遐想这些考量,是此后多年才有的推测了。

记忆中的第一次回祖籍,最先让我"无变通"的记得牢牢的,还是那被人们称之为山歌的枞阳民歌。虽说枞阳的民歌在唱腔上(即曲调)与其它地域一样,缺乏多层次的变换、交替感,但它能在唱腔不变的条件下,可随意增减或调换唱词。这就是枞阳民歌优别于他乡的,难能可贵之处了。电影《刘三姐》中的广西壮族民歌,它的唱腔,是很有多层次多样式的。可它已经不是原生态的了,是经过文学加工和声乐处理后的作品了。所以说那些曲子是雷振邦创作的,而不是说由雷振邦记(录的)曲(子)。我以为,任何一种原生于广袤大地上的歌谣,所以能传开、传承下来是因为它佩有的野性。而这"野性"恰恰是歌者,由心灵中迸发出来的,绚丽多姿的迎合听者心灵的火花。我祖籍枞阳雨坛的民歌就是这样!

那位在田里"放腊水"的大爷所唱的山歌,我没有将其清楚地记住。可不知道因何让我喊"八姨娘"的那位老人所唱的《桐油灯开花》(注:此歌名我拟的),足实拴住了我那幼小的心灵。那声调由淡淡的忧伤凝就,唱确如泣,在无意中敲击着听者的灵魂!八姨娘只是边做针线活,边小声地哼,没有歌词。歌词是后来我缠着母亲缠得的:桐油灯花落哟,北风吹茅屋。娘在锅门口轻轻的哭哟,爷把我娘饭碗夺呀哟,声声骂,声声骂,声声骂我娘不晓得活哟!只晓得跟(今)朝不晓得门(明)朝活不活!娘呀娘呀你莫哭,等我(伢)长大请(接)娘吃大肉(音:),住那大瓦屋哟!灯盏桐油尽,灯草也没啰,娘抱我(伢) 歇了哭。北风吹茅屋!……这首民歌有好多段,它传唱的很广。

1977年,我与一位同事差旅辽宁省丹东市。不巧,那市里正在召开“三干会",招待所和他们称之为"大车店"(即一般的旅馆),全部被包了,跑遍了整个市区,硬是没有旅馆可住。那时候是没有私人开旅馆的。这种无招待所或旅馆可住的情况,之前也是遇到过的,可那是在关内,关内有澡堂可暂住一夜再想办法,而关外没有。确实是已经跑累了,我们回到一个之前已经来过了的招待所门口,坐到台阶上歇息。屋里登记处的,那位之前连我们的介绍信都懒得看的姑娘,突然唱出了《桐油灯开花》枞阳民歌来。我一乐,对我的同事讲:如果今晚我能弄到旅社住怎么讲?同事说:那好办,晚饭算我的;可要是弄不到,那晚饭就是你的了。我说:成交。

我等那位姑娘唱完了第一段,就在门外大声地接上了口:风吹桐油灯花落,伢在灯下把书读。鸡叫头遍星满天,娘在旁边搓底索。搓底索,做新鞋,我伢门(明)足(朝)考官学。鸡叫二遍星变稀,娘为(我)小伢拨火钵。拨火钵,掏山芋,娘为小伢把那山芋皮儿剥……我一边唱,一边瞟着那姑娘。这不光是住的事了,还有晚饭的事嘞。可那姑娘坐在那里呆如木鸡的呀!心里正在后悔打赌呢,一位五十多岁的跛子出来了。开口就问:嗯吉(你们)是安徽枞阳人?进来!进来!我们将介绍信递给他看后,他立刻就对那唱歌的姑娘说:回去告诉你妈,就说老家来人了!包饺子!……这老人姓刘叫启明,是这招待所的负责人。在抗美援朝时,他伤了一条腿被运回国,在丹东一野战医院治疗,与当时是护士的郭(名字忘了)女士结了婚,就此在那儿安了家……什么是"乡愁"?我的愚见:它是诸多心态心情纠结成的,长在人的心里疙瘩!这个疙瘩,就成了一种无法解脱的思想意识了。它能令在外埠生活的人为之忧伤,也能使之高兴。但是,这就要看那人生活顺与不顺了。如若,把个体的乡愁,集聚成一个群体,上升到一个民族思想意识之范畴来论述,我看是不为过的。

04

乡乐

我第一次看电影《武训传》,是被组织去看的,是有任务的。任务我没有完成,可是却意外的让赵丹演(武训)的那场帮面粉作坊的东家“打箩櫃"(即筛粉)的镜头的配音,唤醒了我的记忆:那天,因为母亲不允许我跟去,所以我很伤心地一路哭闹着,尾随着母亲去了雨坛小街。到处于街尾的一家挂面作坊,用麦子去换挂面过年吃。那是一家用毛驴拉磨磨麦粉,人工踩踏箩櫃摇板,使箩櫃左右摇晃筛粉,到扯挂面全套制作的作坊,是座很为宽敞的茅庐。正在我很伤心、很沮丧的当儿,却有幸第一次听到并记牢了"打箩櫃"的声音。那声音就是电影《武训传》中,配予赵丹演那段打箩櫃的声乐!可我找不到适合其韵律、节奏的文字来表述或者说明这就是那种愉悦的声音。明快的节奏,优雅的旋律,立即震荡着我的耳膜,冲击着我的脑神经,疾速地将我的伤心沮丧一揩干净!

回来时,路过雨坛小街转拐处,那个铁匠棚里发出来的声乐又吸引了我。我说“声乐"不是夸张,是实叙。从那个只用几根棍子交叉支撑着,几张芦席做棚顶的路边小棚中,传出一大一小的铁锤锻造物件时,发出来的轻重缓急的声音,是乐章的主弦节奏。而小锤在指挥大锤时,轻敲趸面使锤子震动起来,发出的急促清脆的声音就是这乐章的和音,或者说是主弦的颤音。极其奇妙,极能舒心。我听着,就是现在回忆起来,也还是有身置高雅的音乐殿堂的感觉。于是,这一前一后听见的两篇乐章,我一直就认定是故乡的,劳动者的智慧的一种结晶,从不予以更变。它是那天籁之音的部分源泉,是缓解疲劳、调节情绪廉价的良方。可惜我只听到了一次,以后回老家就再也没有听到了。

05

老衣

那一次回老家,有一位长辈逝世了。那位长辈九十九岁逝世的。怎记得这么清楚?因我母亲她们埋汰那逝者 : 怎么不多修几天阳寿呢?翻过年,就是一百岁呀!于此之前,我是不敢看收殓死人的,母亲也不让我看收殓。然而这次不同,母亲不仅让我提心吊胆的看,而且是抱着我让我看着收殓的全过程,这因为我们是那逝者的直系亲属。至于为什么不讲死,而讲“老了人"等一系列替代死了的言词,童年的我是不在意便无好奇感的。

我只对那死者入殓时换的衣服感到奇怪,当天就问过母亲,母亲的解答只在衣服名称的层面,即飞裙;大红行袍和数量层面,即七领五腰、九领十三腰。并没有了却我的小小心中的大大的疑惑,即为什么穿得红红绿绿的?为什么是大衣襟而不是对襟?为什么用布带子系而不是用纽扣扣?或许是我没有这么向母亲提问吧,这个问题,我是不想记住的,可偏偏记住了。

一点也不假,凡被“无变通记忆”的人给记住了的就不会被轻意忘掉。这个疑问整整潜伏在我心中二十多年之后,才得到了满意的解释。原来收殓时换给死者穿的,称之为寿衣的却是:汉服。而这是一种坚强的民族意志行为!清朝是满族主政中原,汉人降服于滿人,这是无争的史实。然而,汉民族有节而有识之士,为应对满清王朝奴化汉民族的政治主张而采取了这样的民族意志行为。其说法:"生降死不降",即使我死了,我也还要穿我汉民族的服装去见我的祖宗!这一行为满清王朝有不干涉的法律文字存在的。

--END--

来源:文乡枞阳

图片提供:汪克剑/汪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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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汪四武,网名白浦荷风、泉石散人。

祖籍枞阳雨坛,现居池州

一位眷念故土的老人。

一生只向山水要韵律,

向人世求情感。

半个世纪以来

依兴、依心行文。

曾有少量文字见于报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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