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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乡记忆|最后的“秋征”

 文乡枞阳 2020-09-01


今年的酷热天来得稍迟,初伏里,没有哪天的最高气温窜过34度去,7月22日中伏开始,老天才猛的一下开启高温模式,似是告诉人们,生活中该来的总会来,或迟、或早。
我在心里自问,过了立秋暑热会消减些么?
书上说,立秋是秋天的第一个节气,标志着孟秋时节的正式开始。
书上还说,从文字角度来看,秋字由禾与火字组成,是禾谷成熟的意思,这通解释,放在当下来看,有点打脸了,仅是前后七八年的功夫,农作的时间表在不经意间被改写,立秋之秋不全是仓廪丰实的代名词。
跟立秋关联的还有一桩大事——秋征,已鲜为人知。


秋征,就是秋季征收田赋。
新中国以来,田赋被爱称为农业税,亦通过粮食顶抵,由国有粮站代收入库,但负担是在种田人所能承受范围之内的,反过来,也是新中国农民积极交售爱国粮的具体线路。
因为秋征,粮站才一度被社会所极为倚重。
秋征就是立秋前后粮站和农民同时辛苦忙碌的那点事,即便国家在1985年取消了派购,它也并未被清场,只不过跟1985年之前比,农业税及附加在逐年减少,出售给国家的粮食数量虽不变,但售粮人到手的钱款一年比一年多。
派购不断改变形式,朝着有利于农民的方向发展,从合同定购、国家定购、议价收购,到保护价收购(取消农业税)的递进,实则是由国家要农民卖粮转为帮农民收粮的演变,是由计划经济转为市场化运作的改革。


说到秋征,让我又回忆起最后一次秋征的情景。
粮食购销市场化以来,过惯了计划经济日子的枞阳县粮食企业,从热捧转遭冷落,尚未进入新世纪,败相频现,宛若出没风波里的一条破船,数度沉浮。
这种情形大约是一种普遍现象,国家相当重视,于是便有了2003年的第一轮审计挂账,目的想让国有粮企卸掉历史的重负,从而轻装上阵,发挥其应有作用。
枞阳县粮站一夜之间负债归零,转而迎来了2004年的早籼稻保护价收购。
预案的实施方案,只在长河粮库、牛集粮库、横埠粮站试行,但全县十三家法人企业都能获得农发行贷款,坐点收购再集中交售到上述三家。


2005年,早籼稻保护价收购终于在各中心站全面铺开,常识以为风雨飘摇中的粮企对“最后的晚餐”当心向往之,如此又可获得农发行收购贷款,权且度过几日光景。
出乎意料,我所在官桥粮站的同行们,对积重难返、没有创新能力的企业不抱幻想,不少人都在想着另谋生计,官桥、龙桥、安凤、拔茅、会宫、双丰、雨坛七个分站,已少有人在蹲守,如何拉支队伍完成2005年早籼稻保护价收购竟成了“求马于唐肆”。
斟酌官埠桥、会宫、雨坛三乡镇早籼稻种植情况,参照七个分站的空仓布局,我们选取拔茅分站作为收购点,试行收取三乡镇早籼稻余粮。


拔茅分站坐落在张北店,与七家岭山洼里那四大皆空的“宝华禅寺”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该分站依山面路、坐西朝东,长方形的围墙像是被人放在西高东低、北高南低的山脚,自动扭曲成畸形。
围墙内,一幢500吨的仓库贴着公路一侧围墙,自负地矗立着;另有一块劈山而建、被杂草包围的50平米简易露天堆脚,已渐失水泥的原色;再有就是需拾级而上、七八个单间紧挨的所谓住房。
这一字排开、人字型低矮瓦顶的平房,芦苇材质的石灰天花吊顶,已剥落殆尽、满目疮痍。和住房比肩的还有一间稍显规整的门市部,里面除了几只空油桶、几块破雨布便再无长物。
这座分站,像极了潦倒没落、短了香火的一座破庙,几无生气、没有丝毫香客缘分,唯一威武的要数那扇大铁门,尽管是锈迹斑斑,但上竖的金属尖刺颇像不会发出声响的法器——锡杖,昂扬向上令人不敢冒犯,实不知它要捍卫什么?


“三伏熏蒸四大愁,暑中方信此生浮”,汪祥旺、童斌、童长云、汪正兵、朱勇和我临时搭起的收购草台班子,于立秋时节驻进了拔茅分站的破落小院,孰料,坐地平添出生活中的第五愁:没厨房做饭。
侧目远眺,虽看不见飞檐翘角、香火袅袅的宝刹,但我清楚知道,任凭天气如何炎热,也阻挡不住香客前来“宝华禅寺”烧香的虔诚步履,难道他们的人生遇到了各样的第五愁、第六愁吗?
反观我们似乎有点小庆幸,山神庙样破败不堪的住房,电线竟能在老鼠的魔牙下幸免,本身便是个奇迹,供电部门没有将其断电消户,当是另一个奇迹,于是,烧水不成问题,于是,第五愁迎刃而解,“来一桶”呀。

现实总是与人的愿望越来越远,传统秋征时节的人山人海已是一去不复返的孤帆远影,前呼后拥的恭维说请同样是淡而无存的过眼烟云,收购期间,就连主管部门粮食局也没人过来安抚一下。我是唯一一次、却又是最后一次参与第一线实地秋征,境遇是如此的悲催,过去耳朵里灌多了同事们峥嵘岁月的那些“丰功伟绩”,两下一参照,我只能把记忆当作传奇了。
三三两两挑稻箩卖稻的是张北店附近的农户,像钓小鱼一样,路远些的如晓春后山、会宫街周边的,会雇辆小三轮;远如官桥、雨坛两片的早稻,尚有分站个别留守人员代为收购,每当他们现身一次,拔茅分站内能稍显闹腾些,那一刻,就连那喘着粗气、冒黑烟的红头三轮车看上去都十分亲切。
由于种田大户的质优早籼稻被直接交到粮库,收购的困难比想象的大,普通农户交售的早籼稻合格的真不多,不是亲身经历,压根不知道,要么够不上三等、水分高于13.5%,要么就是杂质超过1%,要么就是兼而有之。收稻的同事们极尽所能的陪着小心、详尽解释,否则哪个农户愿意重新出晒、重新过风扇?


我们每天早出晚归,都要往返七家岭大坡,恰逢掩映在苍翠中的宝华禅寺晨钟暮鼓的时分,遗憾没能聆听一次大师们微言大义醍醐灌顶的开导,但不管是来与往,都有经过上坡和下坡,像是经历了瞬时的顺境和逆境。
这一处简陋的所在渐有了生活的烟火味,大伙顶着酷暑、克服蚊虫叮咬,把空落的仓库填充实,并不只是为了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更是为了要对得起那一方舞台,不使国家收购政策走样。我自己,在一个多星期里,吃了八九天的方便面,催发了“难言之隐”,还好,不知是受出家人自律的影响还是担心吃人家的嘴短,总之我没有贪吃会宫张启友慷慨带过去的卤肉,幸免了一次食物中毒,当然这点些许小事尚够不上祸兮福兮。
不是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吗?可我们六人大费周章才收了500吨早稻,和过去一处临时收购点的工作量相当,绝对谈不上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更何况,严格的说只有490几吨,仅占历年定购任务的十分之一强点。
显而易见,我们的收购手段明显落后,收购方式已不适应即将全面展开的农业产业化大生产的要求。


如此一来,最后一次的出征便有了悲壮的意味,其实本该想到。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成了粮食统购统销历史终结的见证者,成了粮企大厦倾覆的目击者,这就是现实。
在2005年那段时日里,我终于想通了一点,没有这些设施陈旧的粮站,国家会建更好的粮库并逐步完善各级储备体系,农民手中的余粮反而变成了抢手货;没有了分散在乡镇的国有粮站,居民们没有谁会饿着肚子,那么粮企改革必然是顺应潮流的大势而为。
再则,仅有五六人的拔茅分站刘冬玲自主离职、章维言考进地税、朱正熙考上电大、张一强开了一家音像店,他们的励志行为足以令我感悟。

官桥旭阳米业(摄影:燕子)

回想最后的“秋征”,已过去了十四年,当年留守的同仁们最迟也于2007年勇敢的与那一段岁月作别,重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就像遇到高温酷暑一样,抗拒吗?有点;怕吗?不怕,因为去暑的手段已花样百变。

--END--

来源:文乡枞阳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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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张兴周,笔名心之舟。男,1964年出生,粮食系统下岗职工。1987年毕业于中国文学函授大学,偶有散文、诗歌发表于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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