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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童年丨打茬子

 东营微文化_ 2020-09-02

打荐子

 如今,每当秋后外出远足,我总爱行走在玉米茬子地里。我曾告诉朋友,我一直想去乡下的一个农家,帮他们打一天的玉米茬子。这是一种情结。

 我说的茬子,就是秋后留在地里的玉米秸秆下面的根茎部分。

 这是很好的一种烧材,六七十年代,乡下的农民大多烧这种东西。那时的孩子们一般都得去打茬子,今天的孩子们对此就陌生了。农作物的秸秆大多都弃而不用,那些根茎部分更懒得有人去刨掉。现在满地的茬子没人收拾,很好的烧材都浪费了,看着很可惜。

 那时候,打茬子都是孩子们的事,好似大人们没有过多的吩咐或催促。一根绳子,一把小榔头就去了。孩子不论大小,都能有所收获,我最早是七岁时便打回了第一捆茬子,那时还在城里的老宅住。全家都被下放到农村后,打茬子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人民公社时期,一切物资都姓公,地上的东西作为生活资料都做了分配。一般是按劳力多少分,也没个明确的标准。我们是下放户,又没壮劳力,自然分到的少得可怜。只剩下地里的茬子是不分配的,去哪块地里打茬子一般都不受限制。

 到农村后,许多年我们都很少用煤,就靠这种东西烧热炕过冬。奶奶是半身不遂,常年卧病不起。每当看到院子里的茬垛子小了,就会暗暗地流泪。因为那时病人依赖的就是有一个热炕头。父亲因出身问题被单位辞掉后,也随从奶奶来到农村落户。但他身体有病,干不了农活,家里的重担我从十几岁便独自挑了起来。抬粪、推粮、挑水、打炕、下地劳动,一般的农活我都干过了。不过打茬子是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完全是随性而为,不受大人们的左右。看到茬垛子在增高,便会有一种自豪感随之上升。

 那时候,人们大多没有什么运输工具,全靠蛮力背扛。一个小孩子要从很远的地里背回一大捆玉米茬子,那小手小脸冻得通红,背部的衣衫也早已湿透。正是无忧无虑尽情玩耍的年龄,却要早早承受生活的重压,现在想起来也怪可怜的,还有某些悲壮的意味。母亲原本对我管教很严,到农村后,看到我如此的辛苦,便很少再斥责严管于我。后来,她告诉我,那时她看到我的模样,背地里流过不少次眼泪。

 茬子打的次数多了,便有了经验。有时找个伴,有时一个人去,全看那块地里茬子的情况。大家都在争夺资源,小孩子们之间也要耍心眼的。基本上近处的很快就被打完了,我去的大多都是距村子较远的地方。选择的余地大了,也就讲究起来。秆留得长一点的,好打捆。粗壮一点的,有焰。干燥一些的,负担轻。所以远处的茬子一般根部留得都多,好吸引人们去收拾。如果刨起来的茬子打完了,就得自己带上镢头,先去刨,后去打,这样的劳动强度就大得多了。但那也得去干,家里炕上的奶奶眼巴巴地盼着孙子打回茬子,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啊。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那时候也没有觉出有太大的痛苦,因为大家都是那样的生活,好像人生就该如此。倒是精神的压抑远远大于肉体的磨砺。如今,我还是难以忘却那种稚嫩心灵遭受伤痛的滋味。

 出身是无可选择的东西,但出身却要决定人的命运。当你明白任何努力都无法改变这种现实时,可怜的是童年便失去了梦想。一次,老师在班上问孩子们:你们长大后想干什么?一个男孩说:我要当解放军!一个女孩说:我要去飞机场擦飞机!当老师问到我时,我半天才喃喃了一句:“我要当木匠。孩子们听后哄堂大笑。没有办法,因为我的出身不好,连“红小兵”都不能加入,父母为此也忧愁不堪。记得父亲无奈地说过:让他跟他表哥学木匠吧。

 然而,后来我真有了个梦想,就是想有一辆自制的手推车。那样就可以多弄回一些茬子,也能多储存一些。木匠的表哥可就帮上了忙,他经不住我的软缠硬磨,答应给我做一辆车子。

 我不知道现在的富佬们买到了一辆奔驰车后是什么感受,当我看到那辆小板车放在我的眼前时,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我的心情。我当时就推上那辆车,径直往几个小朋友家奔去,我要让他们一同分享我的快乐。

 其实,那车就是用两根较细的柳木椽子作车身,钉几块横板,形同平放着的一付梯子。一端安个轱辘,一端栓个绳子,套在双肩上。那车从力学上讲并不合理,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可以减轻一半的负担,提高工作效率。北方那种大的独轮车小孩子们也用不了,这种小板车只是为孩子们量身定做的一种工具而已。如今,这种车子已经没了踪影。孩子们读书唯上,不用再为承受生活重负而牺牲童趣了。

 但是,这是一辆存在严重缺陷的车。从一根粗圆木上切下一片当做轱辘,中心穿一个洞,负重以后转动起来很吃力,而且不稳当,我一度想弃而不用。后来我明白了,是毂孔里缺一个轴承,如果能找到那个玩意,我的车可就升级换代了。表哥也看出了毛病所在,他不知想什么办法,给我弄到了一个轴承。安装上去后,那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上面再抹一些自行车用的黄油,推动起来是轻松自如。终于,在我的童心里有了一件让人自豪的东西。

 我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去打茬子,到邻村地里也是经常的事。后来,许多小朋友也仿着我的小板车造了起来。有时,我会约上好几个小朋友一同去打茬子。

 在寒冬的夕阳里,一溜子小板车行进在田间地埂之上,招来了大人们不少瞭望的目光。

 有时也会顶星戴月,回来的很晚,母亲还是要担心的。因为那时依然有狼的传说。

 由于有了运载工具,院子里的茬垛子比往年要壮观了许多。四邻都会对母亲说:这孩子真是勤快。奶奶也会透过窗子露出少有的笑容。

 那年早春的一个下午,奶奶永远的离我而去。那时我刚好十四岁,也是玉米茬子打得最多的一年。

 奶奶没了,父母恢复工作到各自单位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小孩子,也不再需要那么多的柴火了。为了给院子腾出地方种些东西,我不得不将那些辛勤收获的劳动成果付之一炬。

 我坐在院里的地埂边,看着那熊熊的大火,想着我那可怜的奶奶,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我后悔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为她的土炕多添几把柴。她生育了众多的儿女,却过着如此凄苦的晚年。

 看到玉米茬子,我便会想起我的奶奶。

 走在玉米茬子的地里,我的周身便会荡漾起一股泛着淡淡柴火烟香的暖意。


作者简介:刘存根,笔名牧童。河北涿鹿县人 ,六十年代初出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县作协主席。有散文集《履迹心光》、《寒窗独语》、《山水间》、硬笔画册《长河遗韵》出版。作品曾获第三届冰心散文优秀奖、河北散文名作一等奖、张家口市文艺振兴奖以及中国散文精英奖,中国当代散文奖,长城金砖奖、漂母杯奖、河北群艺奖等数十个奖项。在《人民日报》、《河北日报》、《天津日报》、《散文选刊》、《神剑》、《全国优秀作文选》等国内知名报刊发表作品数十篇。2012年10月《人民日报》为其散文集《寒窗独语》发表专评《桑干河水的滋养》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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