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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营微文化_ 2023-03-09 发布于山东

摄影丨旅途

夜里梦到姨了,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秀美的瓜子脸,辫梢剪得齐齐的麻花辫自由地抵在肩上。她把我送到学校后转身要走,我一把扯住她的衣襟大哭不止。醒来泪湿枕巾,心绪怅惘,一种想念和不安蔓延全身,和姨相处的日子清晰如昨,历历在目。

被迫辍学,目不识丁

姨是母亲舅舅家的闺女,她姊妹六人,排行老二,刚好比我大十岁。她有一个哥哥,四个弟弟,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本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娇娇女,却因弟弟年幼劳力不足,弱小的身躯过早替父母承担风雨。
听母亲讲,姨只上过半天学,她生于1957年,到了上学的年龄恰逢最小的弟弟出生。姨渴望读书,对学校充满憧憬,开学那天,她满心欢喜,背着书包一蹦三跳来到学校。可中午放学刚进大门,就听到舅姥娘的嗔怨声:我在西屋织机,跟来自己在院子里爬,吃了鸡屎,刚给他洗了嘴(跟来是我五舅的名字)。一听这话,姨的书包来不及放好,随手往地上一扔,急忙扑到五舅跟前,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眼泪婆娑,姨冲着姥娘哭喊:我再也不去上学了,我在家里看孩子。任凭大人怎么劝,姨是铁了心照顾弟弟不肯再跨入学校大门。
姨读书识字的梦想就这样破碎,但她对走进校园坐在教室有着望穿秋水的渴望。她常常背着五舅躲在学校门口的柴垛旁偷偷向里张望,羡慕小伙伴们背着书包兴高采烈的上学,陶醉同学们课间时间在校园里追逐打闹,欣喜着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蜂拥冲出教室的欢快景象。她内心忍受着噬骨的煎熬与挣扎,苦乐自知,从未向父母透露半句。

心灵手巧,吃苦耐劳

看大了五舅后,才十三四岁的姨就混在大人堆里上坡干活挣工分,别人休息的时间她拔草,要给喂养的几只绵羊和长毛兔准备饲料。午休时间她也争分夺秒出去割草晒草,储存冬天的饲料。超负荷的劳作,细心的喂养,姨的付出有了回报,绵羊的毛生长很快,又亮又长,姨学会剪毛,熟毛,纺线,染成各种颜色,给家人织毛衣。虽然纺的毛线粗细不匀,缺乏美观,织出的毛衣又厚又沉,但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只为御寒,能穿上手工毛衣,胜似绫罗绸缎黄袍袈裟。姨养的长毛兔喂养及时管理有心,毛色雪白晶亮,剪下毛后干燥通风储藏。为了卖个好价钱,兔毛要几经辗转托人卖到内蒙古,姨总能设身处地体谅别人给人家支付辛苦钱。
后来姨小小年纪又学会缝纫,白天下地干活,中午和晚上加工做衣服,一条裤子挣七分钱,一件上衣挣一毛钱,姨日夜操劳补贴家用,清苦的日子渐渐好转,家人不再忍饥挨饿。
姨为了不当睁眼瞎,跟着在本村教小学的大哥学识字,她天生聪慧又勤学好问,练习本写了一大摞,两三年下来能够借助字典字斟句酌地读书看报。

温柔善良,真心待人

姨和我的缘分是由母亲延续的爱屋及乌还有我的可爱乖巧。母亲没有兄弟姊妹,五岁失去父母成了孤儿,与奶奶相依为命。舅姥爷隔三差五买些好吃的来看她,有时把母亲接到他家住一段时间,舅姥爷说权当生了七个孩子,母亲成了他不在册的闺女,姨和母亲朝夕相处,情同手足。我出生后,母亲时常带着我住在舅姥爷家,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就像闺女回娘家,一家人待我视如己出,呵护备至,尤其姨对我的关爱发自肺腑。
我村和姨的村都在淄河边上,沿河相距两公里,地界相接,姨常在干活的空档来看我,有时带着吃的,有时带着玩具。我两三岁的时候,姨中午散工后来背我去她家,可我刚到她家又变卦要回自己的家,姨使出浑身解数也哄不住我嚎啕大哭,无可奈何,姨顾不上吃饭,顶着烈日,大汗淋漓背着我送回家,边走边数落我:再也不来背你了,也不来给你送好吃的。但过不了几天,好了伤疤忘了疼,姨又来了,我还是故伎重演,母亲嗔怪她:怎么一次一次不长记性,这大晌午头子的不嫌累吗?姨总是蹲下身轻轻把我放下,捋一捋汗水湿透的刘海,“咕咚咕咚”喝一碗凉水,用力抹一把腮上的汗,笑而不语。她不长记性。

温馨童年,甜蜜回忆

1974年我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去姨家的次数自然少了,她常带着好吃的好玩的来看我,有高粱饴、小火烧、泥哨子、欢气溜团、小人书等,还有她自己纺的毛线,截成一段一段扎头发。姨最热衷于给我梳辫子,我捧着一个椭圆形小镜子,端坐屋门口的板凳上,姨拿着她带来的各色毛线绳别出心裁的在我头上纵横驰骋,一会儿麻花辫,一会儿朝天辫,再拆了梳个马尾辫,有时梳的满头小辫子,像个外国孩,我一般是沉迷玩具和食物任她摆布,偶尔也会因耗时太长或头皮疼了很烦气,一扔东西披头散发拔腿就跑,姨赶紧在身后又追又喊:不梳了不梳了,扎起来就行了。一顿哄劝。
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姨的呵护跨过严寒穿越冰冻温暖了我的童年。冬天还没到,姨早早给我做好棉鞋,每次送鞋都在鞋窟窿里放着花生或者糖,再用一块花手绢包着,精致温馨。姨一来,我就欢呼雀跃先扒拉鞋窟窿,看看这次又带来什么惊喜。姨着急给我试鞋,我穿上暖暖的枣红色花条绒棉鞋,心花怒放神采飞扬,前走后倒,转几个圈,再跺跺脚,姨蹲在我身后往鞋跟里能放一根手指头就心满意足,然后自言自语:正好,正好,很大了不跟脚。穿上我就不再脱,一溜烟地跑出去和小伙伴们显摆嘚瑟。
有次腊月里姨来送鞋,看到我的手冻的又红又肿还流了脓血,她心疼地眼含泪光,攥住我两手揣进她的棉猴里。回家后她挑灯夜战,一宿未眠,用自己纺的毛线织的半截手套(露出手指头,写字方便)和袜子,第二天一大早冻得瑟瑟发抖送到我家。
我戴着姨织的手套,穿着姨织的袜子,感恩着父母省吃俭用的全力支持,虽脑子愚钝但学习努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生活的艰苦,岁月的磨难,阻挡不了青春的脚步,十八九岁的姨出落的清纯大气,端庄漂亮,娴静淑雅,亭亭玉立。她是十里八村出名的正派本分勤俭持家的俊姑娘,引得媒婆踏破门槛,说媒求亲的络绎不绝。舅姥娘深知姨为这个大家庭立了汗马功劳,对闺女有亏欠,一定要给姨精挑细选嫁个好人家,多陪送嫁妆。任凭各路媒婆巧舌如簧说破大天,舅姥娘不为所动,势必再三斟酌,亲自把关。就这样挑肥拣瘦,阅人无数,还是没有让舅姥娘称心如意的,最后舅姥爷都烦气了,用他的旱烟袋使劲在桌子上磕打着冲舅姥娘发火:差不多就行了,得找个啥样的?
前生今世,金童玉女,缘分来了挡不住。在姨二十一岁的时候,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姨已下地干活。舅姥娘刚出大门,对面来了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身穿青裤子白T恤,浓眉大眼,温文尔雅,浑身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他走到舅姥娘跟前开门见山打听姨的名字,舅姥娘打量着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青年,心里在犯嘀咕:他是来提亲的?舅姥娘指指家门说这就是她家。男青年跟着回了家,毛遂自荐说明了来意,并说自己在某部当军医,他原来和姨是邻村,毫无保留地报出父亲和自己姓名以及兄弟姐妹。舅姥娘看他的言谈举止心生好感,过了几天差人去详细打听,小伙子所说句句确凿并且三代之内无四类分子遗传病,这才同意让他上门与姨见面,两人一见钟情,缘定终身。

十年寒窗,高考圆梦

1982年经过层层选拔,预赛复赛我考进广饶一中,姨已经结婚生子。我去上学没有自行车,姨毫不犹豫把结婚陪送的凤凰牌自行车借给我,她婆婆心疼地在一旁打了腔:这么新的车子,别给你丢了啊!我骑了两个多月,父亲托人找关系用票买的自行车才到货,我把姨的车子完璧归赵。
高中三年,学习紧张,交通不便,姨也在1982年底跟着部队转业的姨夫搬到胜利油田中心医院(姨夫是军医,转业到骨外科工作),我和姨再次见面是1985年高考拿到山东农业大学入学通知书后,我去油田基地和姨道别。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取本科的大学生,姨感觉很长脸,很快给我做了一件粉红色泡泡袖的确良上衣,还有一条暗纹蓝灰色裤子。我穿上后,姨左瞅右瞧,上下打量,后退几步,眼里带笑:看看,看看,这臭丫头打扮起来就是一个洋娃娃!(姨溺爱地称我臭丫头)
我知道,姨欢喜在心,满眼是爱,不管我多大,都是她手掌里的洋娃娃。

自食其力,乐观向上

自食其力,乐观向上。姨去姨夫单位成了一名家属,但她没有成为坐享其成的家庭主妇。1984年孩子去了幼儿园,姨不断找门路学手艺,考取了驾照,在油田物资供应处开面包车运送油盐菜米面,风里来雨里去,装货卸货,从不叫苦喊累,一干就是十六年。年龄大了后又去了中心医院洗衣房,早出晚归,尽职尽责到五十岁退休。
赋闲在家,洗衣做饭,儿孙绕膝,乐享晚年。然天有不测风云,旦夕祸福,姨夫患了不治之症。2014年姨夫刚满六十岁退休的时候体检查出肺癌晚期,这个五雷轰顶的消息让一家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姨的天塌了,痛哭绝望。姨夫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为人和善,怎么能得这种病?路要走,日子要过,姨痛定思痛,强作镇静,始终陪着姨夫化疗。在姨的精心照料和陪伴下,姨夫的生命比预期延长了八个月,最后还是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半年后,姨抚平心里的创伤,打开心结走出阴影,脸上绽放出凝固已久的笑容。她带着小孙子在广场放风筝,一只硕大的蝴蝶风筝,艳丽醒目的扇面,托着长长的蓝绸带尾巴,线在姨的手上左扯右拽,上下抖动,风筝在高空翱翔翻飞,时而像蝴蝶静止不动,时而像苍鹰向下俯冲。姨对线绳收放自如,对风筝掌控游刃有余。
姨领着孙子,牵着风筝,仰头望向天空,脸上洋溢着温馨喜悦,金色的阳光映满全身,静静伫立着,幻化成一道美丽风景。(201703)
作者简介:李素英,网名蒲公英,广饶人,基层林业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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