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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后的小城

 东营微文化_ 2020-09-02
由东营市作家协会主办,东营微文化承办的“微”青春有奖征文:书写青春,记录梦想、传递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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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青春有奖征文大赛 

火 后 的 小 城

作者丨隋中胜      图片丨网络

 “百善孝为先”,中国人是讲究孝道的。生活在台湾地区的炎黄子孙继承并发扬了这个传统,诗人余光中也不例外,他是一个大孝子。

余光中的《乡愁》其实是以他自己的人生经历为蓝本写成的。少小离家,外出求学,恋母思乡之情在所难免;及至成年,抛家别妻,为生活而奔波流离,念妻思乡也是人之常情;慈母亡故,余光中伤心至极,不仅在梦中与母亲相见,促膝谈心,而且身处现实世界,也似乎常常听到母亲的呼唤萦绕在他的耳畔,叩打着他的心。于是,他把母亲的骨灰匣安放在窗台下的盆花丛里,写诗为母亲招魂,唤她的慈魂快快归来,回到这“火后的小城”里来,回到这“四方的空城”里来……

在我的家乡,也有这么一个“火后的小城”。它的建造者是一个年老的台湾小商人,与我同乡同姓同宗,论辈分我该称呼他爷爷,他叫明遥。

老淄河呈“S”形从我们村穿流而过。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常在河滩里玩耍。累了,就爬上岸,在树荫下歇息。岸边,住着一个老太太,和她的孙女相依为命。人说她有病,性格怪异,发病时会抡起手中的拐杖打人。所以,我们不太敢靠近她居住的屋子。我问奶奶,她得的什么病。奶奶似乎不高兴,说:“想死病!”我更害怕了,一个人怎么老想着死呢?——现在想来,该是“相思病”!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简直吓了一跳:高个子,瘦长身子,双手扶在拐杖上,裤脚扎着,双腿不停地哆嗦;黑色的斜襟夹袄,靠近脖子的布扣鼻上用红线系着一个小亚腰葫芦,油黑发亮;满头白发乱蓬蓬的,黄瘦的长脸没有一丝血色;眼球外凸,发黄,上面似乎蒙着一层浑浊的粘液——我想到了老龄病羊的眼睛……

每到傍晚,夕阳西下,老太太就会站在屋后河岸边,手拄拐杖,痴痴地望着远方。浑浊的泪水弥漫了眼眶,顺着她的眼角鼻翼从皱纹缝里流下。偶尔,她也会颤抖着手撩起半边衣襟抹抹眼睛——多少年后,我读鲁迅先生的小说《祝福》,看到关于祥林嫂的那段肖像描写,我马上想到了她。但祥林嫂的眼睛还“间或一轮”,她的眼睛却是“混沌一片”。

就是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病老太太,却是村里的管制对象,晴天去扫街,雪日要铲雪,去晚了都不行;大小批斗会,会会落不下。原因是,她有一个在台湾的儿子。没经过那个年代的人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而她的儿子究竟在不在台湾,对她来说始终是一个谜。说在那里吧,咫尺海峡,音信杳无;说不在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是听人说,青岛解放前夕,还在青岛求学的儿子被国民党兵强行驱赶上船,去了台湾。其他,一无所知。

大陆解放以后不久,丈夫、儿媳先后病亡,留下一个未成年的孙女儿。她眼望孙女儿,双泪长流……咽下了中年丧夫的苦水,经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在物质紧缺的年代里,她艰难支撑,独自把孙女儿拉扯大,并且给孙女儿改乳名叫“念”——没人知道,这个看似随口一叫的名字里面包含了多少的期盼无奈和悲苦辛酸啊!激荡中国大陆的政治斗争风浪数十年不停歇,一浪接着一浪,每一浪都把她打得焦头烂额,晕头转向……但念子之痛始终一刻不停的噬咬着她的心,愈是清醒,这种痛楚就愈是强烈。响天白日,忙于生计,无暇他顾;夜晚明月高悬,月光透过窗棂,照彻她苍白憔悴的心,她怎能安眠?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对于一个孤老太太来说,能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了。

时光流逝,老太太年纪渐长,岁月一点点地浇灭了她内心期盼儿子的火焰,她看不到任何希望——终于崩溃了。临走的前几天,她披头散发,面向远方,一遍一遍呼唤着儿子的乳名,步履蹒跚,声嘶力竭,跌倒了爬起来,饭不吃,水不喝……古有“杜鹃啼血”之说,老太太的呼唤可不就是一个衰竭的生命和着血泪最后的喷薄?

老太太走了,带着无穷的苦难和毕生的遗憾走了。我没敢去看她,我知道,她那双骇人的眼睛是不会瞑上的——一定!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空不断变换。其间,老太太的孙女儿“念”已经嫁人,婆家是本村的,也有了三个孩子。因为学会了裁缝手艺,邻舍百家找她缝制衣服,但凡困难点的,她从不收钱,人又本分善良,所以人缘出奇的好。后来,她意外的收到了父亲从台湾寄来的信,打探她们祖孙的消息,并嘱咐她好好生活,安心等待她们父女见面的那一天。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跟善良人过不去。“念”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不久就辞别了人世,年仅三十八岁,至死再没有见上他的父亲一面。村人无不扼腕叹息:“老天爷不开眼,好人无长寿啊!”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大陆台湾终于“解冻了”。明遥阔别家乡三十五载——回来探亲了!踏上故土,他热泪盈眶,虽然家乡亲人的消息他已经知晓,但仍然涕泗横流。见过族中老人之后,他急切地问:“我爹娘埋在哪里?”……他找村里最好的工匠赶制最好的花环,来到坟上,哽咽一声:“爹,娘……不孝儿……看你们来了!”在漫天腾起的纸钱烟尘当中,他点烛焚香,长跪不起,号啕大哭……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子欲养而亲不待”堪称人生最大的遗憾。历史的原因也好,人为的悲剧也罢,时空无可奈何的隔断了三十五年的亲情,现在,父母俱亡,未尽孝道的歉疚痛彻肺腑般的撕扯着他的心。明遥的哭引动了全村人的哭,跟他同龄的儿时玩伴说,明遥这场哭,哭得乡亲心尖子疼。

几天后,明遥走遍村子,登门致谢三十多年中帮助过他一家的乡亲,致鞠躬礼,留钱留物。又找到村长,要拿出多年的积蓄帮村里修建小学,顺自来水。他说,我在台湾漂泊了三十多年,没为乡亲们出一分力,愧对家乡了!同时他恳求村里给他划一块宅基地,好在家乡“有个窝”,有生之年常来常往,百年之后叶落归根。房子建好后,明遥找来族人说,给他爹娘迁坟。族人问:“往哪迁?”“往这房里呀!”众人不解:“不是讲究入土为安嘛?”他沉思片刻,慢悠悠的说:“没那么多讲究!这房里多好啊,清静、舒坦,我跟两位老人住在一起,说话方便……”一丝幸福爬上他沧桑的面庞。众人都呆住了……

迁坟的日子到了,明遥买来两个非常贵重的骨灰匣,约来全族人,雇了乐队,吹吹打打,燃放鞭炮,把他的父母安置在了“四方的空城里”。从此后,明遥每年至少七、八趟从台湾回来探家,他的生意也不断向大陆转移、拓展。即便是在青岛谈生意,订单一签,拔腿上车,紧着慢着往老家赶。回来之后就村里村外的漫步徘徊,见了乡亲就热心的嘘寒问暖,拉呱叙旧。碰到罹灾遇难的,掏光口袋也要救急;谁家孩子考上大学凑不齐学费,他二话不说,慷慨解囊。但他有一个原则,救难助学不救贫,他说,十贫九懒。闲下来的时候,一棵大树他能瞅上半天;孩子们唱歌,他也跟着哼唱,满脸的慈祥;有时蹲下来,抓起一把泥土细细的嗅。晚上就很少出门了,大部分时间呆在房里,面对父母的“火后的小城”口中念念有词,老泪横流……后来有人说,明遥在爹娘的坟上烧的是真钱……

 “一湾浅浅的海峡”不知铸就了多少座“火后的小城”,这是一个悲剧。现在我似乎明白了,其实明遥做的不过是一场求得心理平衡的“时空转换”的游戏,只是,这个游戏太过沉重了。我不知道明遥是渺小还是高尚,我只知道,面对这个曾经伤害过他的社会,这位老人做的仁至义尽,可谓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是的呀,不论身在何处,家居何方,爱国敬业,母爱子孝,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好几年没见到明遥老人了。在台湾?居家乎,漂泊乎,亦或是……?想起了白老的那句诗“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呜呼,敢问普天之下的炎黄子孙们,您,还好吗?

作者简介:隋中胜,六零后,广饶县大码头镇人。中共党员,任教于广饶县英才学校,中学高级教师。爱好广泛,篮球、旅行 、读书等。工作之余偶尔涂鸦,不图发表,只为充实生活;不慕名利,只为愉悦自我。倘拙作亦能快乐他人,则我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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