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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家住着个九奶奶

 东营微文化_ 20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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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家住着个九奶奶

作者丨杨成书       摄影丨小憩

 距我家不远处,有一块废弃的宅基地,上面长满了杂草,风掠过处,躺在丛中的残垣断壁便会显出轮框,似乎在向人们讲述着曾经的辉煌以及这个院落主人的故事。

 30多年前,这个院子也曾是绿树环绕,花果飘香,整齐干净,四季如春;院子里也曾经居住着欢乐祥和、勤劳善良的一家人。

 院子由五间正房和一间偏房组成。正房用的是方木梁檩,这在当时可谓极其罕见;一间偏房坐落在院落的西侧,作为仓库堆放杂物;偏房和正房之间的空隙处,是用几根木棍支起的顶上盖着草苫子的简易草棚子。角落处盘了灶台,以供夏天用来做饭;偏房南边是猪圈和厕所,院子的南面和东面是用树枝围成的篱笆墙,东南角留有院门,拦门用的是秫秸绑扎而成的栏栅。院门口有两棵大槐树分列两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就如同两把大伞将院门整个罩住。

 院子四周种了很多的树,有柳树、榆树、槐树、杨树等,其中西面有一棵大柳树在一场狂风暴雨中刮歪,树的上半部分伸到旁边的大水湾里,离水面大约三米多高。每到夏天洗澡时,我和几个小伙伴,总会光着屁股,爬到这棵歪脖树上,“扑通扑通”地跳进水里,那姿势俨然不亚于跳水运动员。

 院子里布置得很讲究。一条碎砖块铺就的小道,从院门口一直通到屋门口的台阶。花纹虽不规则,却很平坦。小道东侧种着一颗杏树、一棵石榴树和两棵枣树。长得都很茂盛,尤其是那棵杏树,硕大的树冠把树下遮掩的不见一丝阳光。每当炎热的夏季来临,总有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在树荫下放上一张小桌,摆上几个小板凳,沏上一壶浓茶,然后围坐在桌旁,喝着茶水,摇着蒲扇,拉着家常。他们时而正襟危坐,表情严肃;时而前仰后合,开怀大笑,倒也其乐融融,别有一番情趣。

 小道西侧则是一片菜地,用土埂将菜地分割成好几小块。按照季节的变换,适时种植着各种蔬菜。土埂上摆了很多的花盆,盆里种着各色的小花小草。一年之中除冬季之外的大部分时间,埂上有盛开的鲜花,埂下有碧绿的蔬菜,构成了一道别样美丽的农家风景。

 菜地旁边安着一口水井,一条小水沟通往各块菜地。每天清晨,女主人都会早早起床,从这口井里往外提水,水经过小水沟,流进每块需要浇水的菜地里。

 小院不大,在女主人手里却布置的井井有条,错落有致,如同花园一般美丽温馨。

 这个小院里居住的是我们同姓的一户人家。别看年龄不算太大,也就50来岁吧,可辈分很高,我得管他叫爷爷奶奶;由于排行老九,故此我们平时都喊他“九爷爷”、“九奶奶”。九爷爷是个很随和的老头儿,高高的个子,黑瘦的脸庞,两块颧骨凸出老高,装有一只假眼。整天嘴里含着旱烟袋,扎着腰包,裹着绑腿,头戴一顶小毡帽,留着两撮小胡子,50左右的年龄,打扮的跟个七八十的老翁似的。走起路来风风火火,速度很快,见人说话是大嗓门,还总爱开个玩笑。九爷爷是生产队的饲养员,常年和牲口住在一起。冬天时,能从牲口嘴里偷偷地挤出一点儿炒熟的黄豆粒,晚上没人时,掖在怀里,偷偷揣回家,用来填补口粮的不足。

 我和他的小儿子年龄相当,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玩。有时我俩也会到牛棚里去玩,每次去了他都会先到门外看看,确信没有别的人来时,这才又返回棚里,从麻袋里快速抓出几把熟豆子,装在我们的衣兜里,然后撵着我们赶紧走,并再三嘱咐我们要赶快回家,不要在别人面前吃。我们虽然不住地点头答应,但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禁不住那香气的诱惑,总会不自觉地把手伸进衣兜里掏出一颗,看着它那焦黄的样子,嘴里已溢满了口水。放到嘴里,一咬嘎嘣脆,嚼起来那个香啊,就甭提了。其余的时间,可以把牲口吃剩的草渣背些家来,做饭烧火用。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平常过日子能够有了这些额外的添补,真可称得上是不愁饭吃,不缺草烧的上流家庭了。

 九奶奶是个清秀干练、乐善好施的农家妇女。由于她在村里的辈分高,别人见了她,除了叫她“婶子”“大娘”的,就是叫她“奶奶”、“老奶奶”的。她见了别人,不管大人小孩,从不叫名字,都是张口“孩子”闭口“孩子”的。什么“孩子吃饭了吗?”“孩子干啥去啊?”“孩子到家里来坐坐,抽袋烟,喝杯水吧!”等等。刚开始时,人们听着还觉得有些刺耳,后来慢慢听习惯了,也就不以为然了,听到她喊自己为孩子,倒也感到格外的亲切。

 由于她家种的瓜果蔬菜比较多,吃饭的人口又少,每当到了采摘季节,她都会毫不吝啬的把杏啊、枣啊、石榴的分给村子里的孩子们吃;把多余的青菜分些给串门的和邻居们。看着别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种的果菜,听着人们对她的赞赏和感谢,她的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

 她家共有一女两男三个孩子。那时,女儿已嫁人好几年了,大儿子也已结婚另过,只有小儿子在身边。她的小儿子比我大两岁,由于是邻居,又都喜欢画画,于是我们两个整天就在一块儿玩儿。不是他来我家找我,就是我去他家找他,上学一起走,放学结伴回。回到家里,两个人就一边一个,趴在方桌上画画、写作业。因此,我也吃过她家不少的杏、枣、石榴;我们家也吃过不少她送的菜。后来,我考上了初中,他由于成绩太差,没能考上,也没继续留级,便不再上学,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去了。这样,我上学,他干活,在一块玩的时间越来越少。再后来,他通过关系,到北镇(现在的滨州)去干临时工。由此,除了回家过春节时我和他能见上一面外,其余的时间也就基本没联系了。

 九奶奶还有一个特长,那就是会给人接生和给人叫魂。每当村里有人生孩子时,都会去找她接生,不管白天黑夜,还是刮风下雨,她都会欣然答应,从不推辞。给人接生时,不论忙到多晚,也不管有多累,她都要坚持回家去吃饭。如果主人强行挽留,她都会婉言谢绝,只是拿上主人强塞给的两个煮熟的红皮鸡蛋,回家分给小孩们吃,这就算领了主人的感激之情了。

 她给人叫魂很灵验的。像小孩们出现拉绿屎、啼哭不止、高烧不退、昏睡不醒、睡觉时两手扎挲等症状,把孩子抱了去,只见她两只手相互搓搓,然后把其中的一只手搭在小孩的额头上,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只见小孩有了精神头,不乱哭了,脸色红润了,高烧也退了下去,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又恢复了以往活泼可爱的样子。大人哪,只要出现昏睡不起、浑身乏力、懒得动弹、眼皮抬不起来、无名状的头疼、高烧打针不退等症状,来到她家,仰卧在炕上,她用手在你额头上搓上那么几下,嘴里也是念念有词,你立刻就会感到头不疼了,有力气了,浑身舒坦,精神焕发……她这个手艺在附近很出名的,就连周围几个村的人们也都慕名经常来家找她。虽算不上门庭若市,可也是每天都会有几个人来,刮风下雨,从不间断。她也是有求必应,从不嫌麻烦,并且还都是义务,从不收人家的东西,就更别说要人家的钱了。

 后来,房子由于年久失修,已岌岌可危,在一场暴风雨中,五间屋倒了四间,所幸九奶奶居住的那个里间屋还在。再后来,一场罕见的大雪把九奶奶居住的里间屋顶子压塌了,幸亏大儿子提前几个月把她给接了出来。现在,九奶奶已是90岁高龄,住在大儿子的东厢房里,虽然行动有些吃力,但还是坚持自己生火做饭,从不给儿子媳妇添麻烦。不过,有时做点好吃的他们也会给她端些去。由于年龄大了,人们也不好意思再来找她叫魂,但还会时不时的有人提着礼物来看望她。她虽然耳朵有些聋,要用大嗓门说话才能听得到,可眼睛还是可以的,脑子也不糊涂,只要贴近你的脸,就能够辨认出你是谁,并且还能够叫出你的乳名。然后自说自话,说你爹是谁,你娘是谁,你爷爷是谁,你奶奶是谁,你有几个兄弟姊妹,你家老辈里有多少田地等等,如数家珍,分毫不差。

 说起来,九奶奶这辈子也挺不容易的,50多岁上没了男人。那是春天的一个傍晚,正是人们收工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人用小推车推着九爷爷从饲养棚急匆匆地往家里走,九爷爷坐在小推车上,一只手抓着车子,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胸口。不知是疼的还是难受,只见他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牙关紧咬,两眼紧闭,嘴唇和脸已成铁青色,面部肌肉也已严重的扭曲变形。到家后,几个人把他搀扶到炕上,躺下,只见他两手紧捂胸口,蜷缩成一团。周围邻居闻讯后都赶了来,挤了满满的一屋子,院子里也站了不少人。赤脚医生也赶了来,用听诊器在胸口听了会儿,说是情况不大好,凭卫生室现有的条件和设备恐怕治不了,还是抓紧送到盐窝医院去看看吧。人们也七嘴八舌地劝他还是到医院看看为好。这时已经有人把生产队的马车赶到院子里等着。可不管人们咋劝,他就是不去,只是一个劲地说:“没事的,你们不用害怕,该忙啥忙啥去吧,我躺一会儿就好了。”这样,人们也就真的以为问题不会太大,就不再强劝。他在安静地躺着,只不过,他蜷缩的比刚才更加厉害了。期间,已经有人去把他的女儿、儿子、儿媳等所有的亲人都给喊了来,以防不测。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个来小时的光景,他的身子不再蜷缩扭动,腿慢慢伸直了,手也从胸口慢慢滑落了下来——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一句话没留,连晚饭都没吃,撇下了老婆孩子,撇下了邻里乡亲,撇下了与他朝夕相处的牲口,撒手人寰,眼角还挂着浑浊的泪花。顿时,老婆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声嘶力竭;街坊邻居也都抽泣流泪,为他的突然离去而感到悲痛和惋惜,毕竟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下午还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一个人,一会儿光景就这么死了,这噩耗怎能够叫人接受?这事实又叫人如何能够相信?

 第二天,入殓装棺;第三天下午,下葬入土……

 从此后,九奶奶是每天不定时的盘腿坐在屋后,朝着他埋葬的方向嚎啕大哭。那哭声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看她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没有真情实感是做不出来的。哭声传出很远,谁听见都会深受感染。刚开始时,邻里妇女们还会去劝劝她,陪着她掉几滴眼泪,可时间久了,人们也就习以为常,充耳不闻了。她呢,照样是每天必哭,哭的时候照样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照样是那么的伤心。哭上一会儿,也不用别人劝,就自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回到屋里,该干啥还干啥,跟没事人似地。每天就这么哭三四次,一直坚持了大约五六年吧,不知是眼泪哭干了,还是已经把他给淡忘了,她戛然而止,从此再没听见她哭过。不过,眼角却由于长时间的泪水侵蚀而烂了很长时间,通过不断地打针吃药,一双眼睛才总算是保住了。

 她如此哭的原因,听大人们说起过。九奶奶每天除了摆弄伺候花菜之外,家务活是啥也不管,啥也不会,就连饭菜也是九爷爷做给她吃。每天早晨,都是九爷爷摸黑给牲口上完草料后,再从饲养棚里跑回家来,把水烧开,把茶沏好,把杯子刷净,端到她的跟前,然后开始炒菜做饭。九奶奶则趴在被窝里,喝着茶水,看着他在干这些活。等他把饭做好,简单地吃上几口后,就把饭菜盖在锅里,带上门,又风风火火地赶回到饲养棚,去给牲口添加草料。而九奶奶则是先把茶水喝足了才开始起床,梳洗打扮后才揭开锅盖吃饭。午饭晚饭也是如此,不管收工到啥时候,都要等着他回家来做。九爷爷脾气还特好,即便这样,他不但从来没有朝她发过脾气,就连和她说话都没大声过。平时一家人的口粮、柴草、油盐酱醋什么的就从没用她操过心,到时就给弄家来。你说,过惯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清净日子,突然间这个人不在了,她能不舍手吗?她能不少他不想他吗?在他刚去世的一段日子里,她甚至连饭都做不熟。

——2010年9月2号,写于昏暗潮湿的刁口工地帐篷。

                                编辑丨张旋

作者简介简介:杨成书,1966年生,初中文化,打工之余,喜欢玩弄笔墨,虽产品不少,但自知水平有限,故不敢投稿,今偶遇微文化,壮胆试投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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