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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的头

 东营微文化_ 20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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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  家  的  头

作者丨杨立宇   摄影丨李金峰

杨家至今保留着磕头拜年的传统,只是与几年前相比,已经略略有些不同。五六年前,磕头的情景很是壮观,这几年冷清了不少,自从一些人家上楼之后。

小时候磕头的情景,真是红火得很。大年初一,天黑漆漆地就起来过年。成了家的,在院子里转一圈,领着媳妇进屋来趴下给爹娘磕头。磕头前先问好:好啊爹?好啊娘?爹娘正烧火准备下饺子,看见地上的儿子媳妇,连声说好好好,快起来,在家里还磕啥头。话是这样说,脸上却是笑眯眯的。一挂鞭炮放完,一家人吃饭。有时正吃着呢,突然唿啦涌进一帮人,进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好啊五叔?好啊五婶子?是爹娘的侄们来给叔和婶子磕头了。每到此时,我就慌了手脚,三口两口吃几个水饺,赶紧出门。按照亲疏远近,先给大爷大娘叔和婶子磕头。他们都说:起来吧,起来吧,来到就是头哇!又问我工作可好,媳妇和孩子可好。说着忙不迭地递烟端茶拿瓜子。我连连摆手,说刚出来,还得转转哪!哥们还等着我呢!一路脚步匆匆,好不容易磕完。我的一帮叔伯哥们,早已在一个大爷家里集合,专等着我们几个起得晚的一块给乡邻们磕头拜年。杨家一直有过年请祖宗的习俗,就是供奉祖宗先人的牌位。杨家是个小村庄,上数几代大伙都是一个祖宗。借着过年的当儿,各家各户走一走,磕个头,给别人祖宗磕头也就是给自己的祖宗磕头。

弟兄们集合起来,由年长的一个带队,重新上街,一家家走。大街上也全是忙着拜年磕头的,媳妇们也都出来了,见了面都相互问着好。在街上碰见长辈,无论远近,都只问好不磕头。到了一家,前面的进到屋里,问好磕头:二爷,过年好啊!二爷还是红光满面,声如洪钟:好!好!好!前面的磕完了,后面的再涌进去。也有个别偷懒的,滥竽充数,并不磕头,转个身笑喜喜地跟着队伍出了院子。有的时候,给叔磕了头,发现婶子不在,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把婶子的头磕这了,待会婶子回来一定想着给她,别贪污了,哈!叔就笑着说:放心放心!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磕头把过年的气氛推向高潮。

年年如此。

不磕头行不行呢?没人说不行,可大伙都觉得不行。别看那些婶子大娘们嘴上说不在乎,说来到了就是头,可你真要信了实,真不下跪磕头,那就是毛病。万一忘了呢?忘了是大毛病。事后,婶子大娘总会找个机会跟你说道说道:小啊,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今年咋没见你的面?老人脑子记得很清,谁来了,谁没来,谁来跪头是实实在在趴下磕,谁只是照应一下,谁穿的啥裤子,谁戴没戴帽子,记得门清。我娘脑子不好使,丢三落四的,可在这事上记性一点都不差。大初一早上,她坐在炕沿上,说:谁来了,谁还没来。又问我:谁家兄弟今年没回来过年?不光一个家族的惦记着,左邻右舍也得记着。每年初一早上,我都要郑重地到邻居家磕头拜年。对门使户地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年中鸡啊狗啊猫啊的事儿,难免有点磕磕绊绊,可再大的过节,都过年了,晚辈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当长辈的还有啥说的?啥对啊错的,高啊低的,一切不快一笔勾销,还是热热乎乎的好爷们。

这过年磕头是论辈不论岁。你八十了,但是孙子辈,那些十来岁的长辈也不能给你磕头。当然了,也可以适当卖一卖老,不必给年轻的长辈磕。有些长辈很年轻啊,年长的晚辈来磕头,赶紧站起来,上前就搀。长辈是长辈,可年纪毕竟小,也不能死咬着个辈份不放。早些年,我都是给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磕头,这些年,他们都陆陆续续地走了,磕头的对象已经快少到没有。而我的那些侄子外甥们,开始给我磕头了。有一年的初一,我正在炉子前烤火,背后突然扑嗵一声响,回头看,是我的一个外甥跪在那里。外甥说:过年好啊,舅!我脑子懵了,半天才寻思过来。我这外甥,只小我一岁,我属牛,他属虎。而我的那些侄子们,个个人高马大,怀里早抱上了娃娃,有些娃娃已经上了小学,昔日的抹鼻子将正儿八经地当起了爹。小子们过年规规矩矩地给我磕头,有时也耍赖,光问个好,还恬着个脸笑喜喜地说:叔,明年给你磕,明年磕,哈!

自从杨家建起了新村,过年磕头的情形就起了变化。先是少数人住进了新村,老人们多数在老村,大年初一,人们都往老村集中。在老村磕完了头,再集中起来往新村去。老村新村相隔三里地,步行还是要走一阵子。有几年,我们在老村忙完了,集合起来去新村。一帮人抄着袖子,拉着呱儿,慢慢腾腾地走。四下里衰草连天,不时有野兔从路边草丛里窜出,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在远处响起。到了新村,又是一通跑。新村是与邻村吴家合建,姓杨的人家分散在村庄里,虽然人家不多,但路一点也不少跑。磕完头,身上汗涔涔的。大家完成了一年的开头,如释重负,非常欣慰。磕完头,集中在一家喝茶,聊一阵天下大事,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再后来,新村南面建起社区,一些人家又相继上楼,更多老村的人家搬到新村,只有很少的人在老村留守。过年磕头就又起了变化。大家先在新村磕,然后去老村。老村人虽少,但住的是长辈,总不能因为少不去。一些老人上了楼,待要去给老人家磕头,却又不知他住哪一栋哪一户,再说上楼下楼,楼上楼下地跑,又累得受不了,少不得就商量着省了去。住在楼上的老人家,也嫌房间小,进进去去的太麻烦,也少不得省了去。本来老人们就少了,加上这一上楼,这一来二去的,过年磕的头的事儿就少了许多。

我盘算着:用不了三五年,杨家老村就彻底空了。用不了十年二十年,住在新村里的中年人就要上楼,新村恐怕也要空了。而现在住在楼上的年轻人,很有可能就进了城,一进了城,就很少回来了。到那时,从祖宗杨志、杨林、杨兴起,杨家兴了六百多年的磕头拜年的风俗,恐怕也就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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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立宇,史志工作者,关注城市化进程中农村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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