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营微文化”为东营市作协重点扶持文学公众号。平台宗旨:体现人性本真,歌颂人间温暖,传播正能量......关注微信公众号“东营微文化”,每天推送有温度的文字! 被抛弃的女人 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不应该有“被抛弃”三个字的。她是家里六个孩子中的老小,还是方圆十几里同龄少女中的“白天鹅”。从小乡邻们赞着,父母兄弟姊妹们哄着,伙伴儿们羡慕着、嫉妒着。要抛弃也该是她抛弃别人,哪轮得上别人抛弃她? 她的容貌也让她具有了这样的资本。她有一米七的身高、漂亮的脸盘、精致的五官,还有丰满的前胸、浑圆的双臀、粗长的双腿。远望去雍容丰腴,走近来风情万种 。那时的乡村,信息还相对封闭,人们的视野里,还没有明星大腕,也没有星女郎,流行的审美标准沿袭着过往的传统。这些在今天看来不完全符合美女的条件,却完全符合了那时候乡村美女的标准——力量、丰满、生育。身大力不亏,有力量,才能干活;身躯丰腴,显得富态,装门面,能担财;丰乳肥臀,很强的生育能力的象征,自然能生儿育女,繁衍子嗣,以继后世。这样的女人,既能干活,又装门面,还能生儿子,几乎满足了那时乡村里对女人所有的理想和要求。还没有完呢,她偏偏又生就一身好肤色,嫩嫩的、白白的,光滑而富有弹性。同在一个太阳底下,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伙伴们一个个都黑不溜秋的,她的皮肤就是晒不黑,真是天生丽质啊。为了她这嫩白的肤色,父母亲还闹过一段时间的别扭呢,因为父亲听信了外边的闲言碎语,对她的来源产生了怀疑——父母的肤色都是黝黑的,怎么会生出这么白的闺女?好在父亲在方圆十几里巡视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个如她般白皙的男人,更没有给她找到一个亲爹,这件事才算搁下。俗语讲,一白遮百丑,在她这里,这一白没丑可遮,就剩下锦上添花了。你想想,这样一个高大白胖的女人,出现在那时相对偏远的乡村,本身不就是一件珍品吗? 然而,命运就是会捉弄人,不然古语里怎么会有句“红颜薄命”呢。 童年的时光是轻松而愉快的。转眼功夫,她的少女时代走到了尽头。初中毕业后,她没有继续读书,便待字闺中。俗语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时的乡村里还时兴早定亲,个别的还有订娃娃亲的。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说媒提亲的开始陆续登门。当然,登上她家门槛的,也都会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家庭和自身条件不在上八仙的,自然会知难而退,那些自我感觉蛮好的,便纷纷托人上门求亲,生怕被别人抢了先。一时间,她家里门庭若市,求婚者络绎不绝,让她的父母应接不暇。 当方圆十几里内的佼佼者们差不多悉数登门之后,她的亲事也定下了。选中的对象是她初中同学。小伙子长相英俊,学业优秀,正在县城的重点高中读书。那时候,恢复高考的消息已传遍大江南北,普天下的学子都在埋头用功。小伙子不用扬鞭自奋蹄,于书山路上奋力攀登,将来肯定是鲤鱼跳龙门,拿今天的话说,是十足的成长股。对这门亲事,她自己满意,父母亲也满意,乡邻们都感到很般配,小伙子大姑娘们则是羡慕嫉妒恨。 婚事定下了,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她在家专事农活、女红,锄地、播种、割麦子,针线、纺织、做衣服;他在学校攻学业,解题、作文、记单词。他们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方式,勾画着自己的人生蓝图。很快地,她就成了一个农活的好把式,有些地方甚至比得过一个男劳力;他也很争气,凭着自己的勤奋和聪明,学习成绩越来越好,在全年级名列前茅。他们期待着——期待着田野的丰收,期待着考场的喜讯。 功夫不负有心人。火热的七月传来了喜讯,他金榜题名,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消息传开,方圆十几里为之振奋,因为他是这一片乡村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位大学生。不少人来到她家里道喜,都说他们找了个好女婿,她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等待入学的日子里,他们开始频繁地约会。那真是一段又甜蜜又销魂的好时光。两家的老屋里、院墙跟儿、大门过道里,村子外的小河边、树林里、土岗上,县城的电影院、老城墙角、商店里……都留下了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弥漫着爱情醇香的味道。他们说着、笑着、唱着、跳着、亲昵着、幸福着,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细心的人们发现,那段时间里,她整个人兴奋着,脸蛋白里透着红,走起路来身姿婀娜,如杨柳舞春风,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处皆是风情。他去学校报到的前夜,她来到他家的老屋,把自己熬夜缝制的鞋垫送给他,他拿在手里,仔细观看,鞋垫上是一对戏水的鸳鸯——鸳鸯鞋垫是那时候乡村少女的定情物。半夜的缠绵意犹未尽,昏黄的灯影使暧昧蹁跹,四目相对,缱绻难舍,他们相拥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心底升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颗年轻的心形成共振,感情的洪流奔涌而出,理智的堤坝瞬间轰然溃塌。 生活又归于平静。她在家潜心务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在学校刻苦攻读,三点一线,废寝忘食。学习间隙,他频繁地给她写信,诉说相思之苦;劳作之余,她及时地给他回信,倾诉离别之痛。难得的假日,是他们幸福的时间,像两只同窝的燕子,出双入对,几乎形影不离——他陪她劳作,她陪他学习。爱情的种子在生根、发芽。甜蜜的日子在一天天延长。乡邻们都在期待着,这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定会演绎出乡村婚嫁不同寻常的模样。 时间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行。一年,两年,进入第三个年头后,情况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在应该收到他信的时间信没有来。她等,她再等,她一直等,信一直没有来。她给他写了信。他的信来了,告诉她:学习太紧张,这段时间就不要通信了。她半信半疑,但也没再给他去信。寒假到了,他没有来找她。她心里有点慌,去找他。在他家老屋里——那间曾经盛满她体香的老屋里,她见到了他从学校带回的另一个她。那个她是他的同班同学,他们恋爱了! 是怎么走出的那间老屋,她记不起来了。让乡邻们惊奇的是,她当时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也没有大声地质问。看着站在老屋木桌旁低头不语的他,看着尴尬地立在老屋炕沿边的他的新恋人,她的心里慢慢渗出了血,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抛入了万丈深渊,周围险象环生,魑魅魍魉正一步步向她逼近,而自己却什么也抓不到,又喊不出声,排山倒海般的无助、恐惧一下子淹没了她…… 她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时,已是事情发生的第三天。睁开沉重的眼皮,盯着看了二十年的自家老屋的屋顶,她感觉这些年自己像是出了一次不该出的远门,去了一个自己不该去的地方。庆幸的是,终于回来了,没有迷了路,还找到了相伴了二十年的老屋。她感到既疲劳又轻松,像是背负过沉重,又刚刚卸了下来,说不出是压抑还是舒爽。 那时的乡村里,婚俗中还延续着早婚的传统,女孩子到了她这个年龄,多数已结婚成家了,没结婚成家的,就成了“老姑娘”,就是今天所谓的“剩女”。还好,她终归是她——方圆十几里的俊闺女,尽管年龄是大了点,但登门说亲的还是不少,和以前不同的是,这回登门的不再全是出类拔萃的优质青年。她的眼光并没有放低,打量着一个个登门求婚者,心里平静如秋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味。两年后,邻村的一个大龄村医终于引起她的兴趣,芳心微动,俩人谈了一段,感觉还算融洽,感情的温度慢慢上升,她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可惜的是,命运再次玩弄了她,没出仨月,那村医又和同村的妙龄女村医有了勾连,她再次出局。这一次的打击似乎比上次严重,她几个月没有出门,再有上门说媒者,一律拒之门外,并放出话来:今生不嫁了! 她渐渐消失于乡邻们的视野和话题圈。大概又过了四五年的光景,就在人们快要把她彻底遗忘的时候,有一天早晨,村子里早起的人看到,一辆红色小轿车停在了她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进了她家院子。过了好大一会儿,一身红妆的她随中年人一同出了门,上了车。几天后,有消息在村子里传开,她嫁给了二百里外一个煤矿上的工人,那工人大她二十多岁,刚刚死了老婆。她的故事又一次在村子里传开,有的为她高兴,有的为她惋惜,高兴的是她终于嫁了出去,惋惜的是,嫁的是一个二手的老男人,有点亏她了。 本来,她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有一天遇到一个同乡,闲聊中偏偏又说到了她。这位同乡曾是当年第一波登门求婚者中的一员。难得的是,他是对她动了真情的人,甚至几十年过去了,还一往情深,这单相思也是够执着的啊。他悠悠地对我说,当年没有抱得美人归,自己遗憾了好几年,恨恨的是不知道还有二次机会,谁会想到那大学生那么没眼光,要知道的话,肯定会再等上几年。终归是没有缘分呢,第二次机会出现的时候,同乡已经结婚成家,心里那个悔啊!他一直无法从心底删除她的影子,于是便私下里关注她的行踪。他对我说,真是天妒红颜啊!本来,两次被抛弃后,嫁给那个煤矿工人,也算是找到了归宿,温馨的家庭生活,会慢慢抚平心灵的伤痕,她会一步步走出心理的阴影,没曾想,他们在一起仅仅生活了十来年,煤矿工人突发疾病去世,她又一次被抛弃了。这次的抛弃,令她心如死灰。她和煤矿工人没有共同的孩子。丧事办完后,她拒绝了煤矿工人孩子们的挽留,孑然一身回来了。她无法回到少女时期的老屋——那座房子已不属于她,只好在县城近郊租了一处民宅,靠煤矿工人赋予她的遗属补助,过着拮据且清静的生活。她可能真的是累了,回来这十几年里,很少与外人接触,亲戚朋友也鲜有来往,大多数时间是待在租住的小院子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朋友最后告诉我,有一点倒是令人惊奇又欣慰的——天生丽质难自弃,尽管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又经历了那么多坎坎坷坷,但她风韵不减当年,光彩依然照人,偶尔走在县城的街道上,风姿雍容脱俗,气质内敛高雅,令众多城里半老徐娘自叹不如。 听着同乡的叙述,我唏嘘不已——为她,为人生。 作者简介:门光一,山东广饶人,微名山水,教育工作者,礼仪文化传播者,文学爱好者,幻想与天下同道寄情山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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