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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建华:称谓琐议

 芸斋窗下 2020-09-02


《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

汉语的称谓向称复杂。外国人往往莫名其妙;其实,由于历史的原因,现在的中国人也往往张冠李戴,博雅之家亦所难免。对于一些传统称谓,安于不知为不知,现代人当然可以不用;要用,就要用对,否则就会贻笑大方。

读《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中华书局,2018),1945年1月5日记“联大得燕京哈佛社补助凡十二人,从吾、锡予、子水、觉明、膺中、立厂、一多、伯伦、佩弦、江清、心恒及余。”日记里列举的名单,现在并非人人耳熟能详;若稍加注解,就如雷贯耳。毅生先生(郑天挺先生字毅生)端严守礼,对同事以字相称。古人称人以字,自称以名,这是礼貌,也是常识。闻一多先生、浦江清先生未行表字,是例外。姚士鳌先生字从吾,汤用彤先生字锡予,毛准先生字子水,向达先生字觉明,罗庸先生字膺中,唐兰先生字立厂(读庵,亦作立庵),雷海宗先生字伯伦,朱自清先生字佩弦,邵循正先生字心恒,都是赫赫有名的学者。陈寅恪先生自己不立表字,但称人必以字,如称“援庵先生”(陈垣)、“雨僧兄”(吴宓)、“遇夫先生”(杨树达)、“弘度老兄先生”(刘永济)等等,对学生晚辈亦不例外,如称“了一兄”(王力)、“苑峰兄”(张政烺)、“子植吾兄”(刘节)、“玉书吾兄”(陈述)等等,俱见先生《书信集》。有的作者用表字作注,也不对,或不好。如说“黄侃(季刚)先生”如何如何。正确的写法应是“黄季刚(侃)先生”。称字,表示尊重,怕人不知,括注其名耳。

郭在贻先生在《回顾我的读书生活》一文中说,他曾看到一篇研究楚辞的论文,引用清代马其昶的《楚辞微》,但作者肯定没读过原著,是从马茂元先生的《楚辞选》转引的。因为马茂元先生称马其昶为“先大父”,“大父”是祖父,“先”用称过世者,这位作者也照抄“先大父”,闹了笑话。这也是不懂传统称谓所导致。

现在经常见同门师兄弟或有世交的兄弟辈称对方为“世兄”,这也是错误的。“世兄”是长辈对世交晚辈的尊称,是客气。这里举几个典型的例子来说明。《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记戊戌变法失败之后,康有为和徐致靖劫后重逢,抱头痛哭,为防隔墙有耳,只能“笔谈”往事,两人写了八十多张“尺白纸”。如果留存,是很重要的第一手史料。可惜谈毕,康有为要烧掉,就对许姬传先生说:“世兄,请你帮我烧。”康和徐本是同时代人,康的名气还大些,但是,是徐向光绪皇帝举荐的康,康又年轻徐十几岁,所以在徐面前以晚辈自谦,许姬传先生是徐的外孙,所以康称他为“世兄”。《启功口述历史》里记唐淮源先生是元伯先生祖父的门生,在元伯先生祖父去世之后出于风义照顾先生生活,并督课学业。一次,“唐老伯看到我的诗有了进步,竟感动得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孙世兄啊,没想到你小小的年龄就能写出这样有感情的好诗,你祖父的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赵珩先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怀念朱家溍先生》一文中说:“朱先生字季黄,因为是世交,多年以来在书信中我都称他季黄老伯,他称我为赵珩世兄。”这些,都用得规范、恰当。足见“世兄”绝不是兄弟行辈的称呼。

说到兄弟,昔日的师生关系里,老师称学生为“兄”,自称“弟”,或者反过来,称学生为“弟”“仁弟”(“弟”或作“棣”)、“仁仲”,这都是常事。闻一多先生是陈梦家先生在中央大学的老师,他写信称梦家先生为“兄”,梦家先生回信就自称“弟”,惹得闻先生大为恼火。在《朱希祖书信集》里,朱先生称罗香林先生为“香林兄”,自称“弟朱希祖”。罗先生是朱先生在清华大学研究院的学生,后来和朱先生的女儿朱倓女史结婚,朱先生这才改称“香林贤婿”。“贤”字也要注意,这也是长辈对晚辈的敬辞。先师李格老长我半个世纪,他写信、题签都称我为“学棣”或“仁仲”,自称“兄”,甚至“小兄”。这是长辈风范。

要之,传统称谓,今天不一定要用;要用,就要用对。否则,敬礼反会失礼。

戴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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