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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龙纳亚:海之死

 老鄧子 2020-09-03
巴西留在这世界上一无所有,仅剩下十三岁的儿子菲力兹和海。他的妻子死了以后, 他自己要求担任灯塔的看守人,到现在和他的儿子已在灯塔里居住了十年。从灯塔上他们 可以俯视那小小的港口和海湾,白色的小镇及远处的山脉。“我们很像飞行员”,巴西留 常这么说。海湾的外面有两座小鸟,永无休止地为浪头冲击着或抚摸着,灯塔便对着它们 闪烁着光芒。他们的寂静,预测鱼群或船只的来临,判断海风的风力和方向。他们常说他 们能阅读海的每一个波纹和形状,其实他们从长期的观察里,已培养出一种预感。当然, 海的气息很重要。他们只要爬上灯塔的瞭望台,张开鼻孔,带着海水盐味潮湿的空气,就 如电码一样传入他们的脑中。“快要有暴风雨了。”“有三天好天气。”“有一条海豚离 了群,在附近游荡。”最近老巴西留逐渐注意到自己眼力大不如前,他常用小手指恐慌地 掏着左耳。他的儿子菲力兹却越来越强壮,好像吸取了他父亲逐渐丧失的本领。这是一种 能力神秘的转移,大自然奇妙的延续法则。 

巴西留钟爱他的儿子远超过望远镜、罗盘和海。他可以坐在床边几小时,轻轻抚摸孩 子的头发。他每次到小镇去,总不忘记带回一些小玩意儿:一顶小帽,一张画片,或是一 根甘草。菲力兹很喜欢这些小东西。他报答父亲的法子是讲许多故事。巴西留点燃酒精炉 热咖啡时,菲力兹就在一旁,编造一些父亲不在时所发生的事。有一队舰队横过地平线啦 ,罗盘针突然说起话来,它谈到南和北,一只绿色的大老鼠啦,无线电台报导月亮分裂成 两半啦。高大而有着浓密眉毛的老巴留微笑着聆听孩子的故事。他觉察到孩子酷似他自己 。他一直生活在幻想的世界里,总怀疑每件东西都有它自己的生命。菲力兹喜欢幻想倒正 好。“假如不是这样,谁来接管这灯塔呢?”老巴西留喝完咖啡,孩子也讲累了,他们就 轮流抽一根香烟——每人抽三口——玩玩牌,下下棋,回忆逝去的母亲,或者在墙上玩手 影戏:巴西留不但会弄出兔子和驴子,也会弄出菲力兹和鱼的影像。有时菲力兹自己阅读 他最喜欢的数学和地理。有时他会静静坐在无线电旁边,努力记录从远处拍来的电讯。 
小镇的人很喜欢他们父子俩。每到星期天,常有人上灯塔来参观。巴西留和菲力兹就 尽力招待他们,使出望远镜来。“看看那边,你家的窗口。”“是真的,那是我家的阳台 !”他们又拿出海图和古旧地的日志,上面记载着沉船,大风暴,以及某次发现一艘完整 无缺却空无一人的中国帆船的故事。“这里是渡蜜月最好的地方。”女孩子们从灯塔住房 塔底的悬崖,就惊叹着说:“老天啊!”他们体会得到美好的星期天,爱情以及小小的危 险混合产生的那种眩晕的感觉。男人们自觉惭愧,视巴西留为保护全镇生灵的魔术师。“ 
多谢您,我们可以高枕无忧。”“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会立刻通知大家吧?”他当然会 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灯塔的看守人会立刻唤醒全镇的人,因为他们父子俩极忠于职守 。 
镇上的人的确敬爱着巴西留和菲立兹。码头工人,船坞工人,海滩补渔网的妇人和渔 夫都喜欢他们。渔人甚至还替一条黑白两色的小船取名“菲力兹”,以为会带来好运。镇 上的神甫也很喜欢这男孩,希望他能担任辅祭的职务。“随他去吧,”巴西留对神甫说: “他不适合这类工作的。”教菲力兹加减乘除的教师、药剂师——菲力兹常去他的店里称 体重——和小镇长的商店主人都喜欢他。爆竹店老板每年放完烟火后,总记得问他们,从 灯塔上看看去,最后的大流星炮够不够壮观。街头的野狗,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等死的老人 ,都敬爱他们。对镇上所有的人而言,灯塔是全镇安全的象征。如果没有灯塔磐石般地矗 立,全镇都会有一种被遗弃的孤独感。 
巴西留和菲力兹有他们自己的乐趣,尤其是前者。别的灯塔看守人有时打电话来,他 会问:“怎么样?一切如何?”他不能了解,为什么他们总是厌烦地回答:“还不是老样 子,水连天,天连水。”不错,海水总是那样子。而且,从他和菲力兹所在的瞭望台看出 去,所有的人都变得差不多小,他们所努力从事的,也显得有些滑稽。但是,海鸥究竟是 什么?望远镜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绿色的老鼠?为什么菲力兹一直在长大?不容置疑 的,没有一桩事显而易解。如果那些灯塔看守人肯仔细观察镜子里的自己,他们就不会那 么厌烦了。例如菲力兹,就很值得效法。他看了每桩事物,都可以从中发现有趣的理论。 
当然。人的性格各不相同。有的灯塔看完人在塔上上吊,有的越来越像兽类的人猿,也有 的像巴西留一样,经常保持快乐的心境。 
至于菲力兹呢,他太富于幻想力了。他从未出过小镇一步,但因此反能自由自在的再造 那些已被创造了的事物。他不仅看了星星会狂喜,看到父亲带给他的图片也会雀跃。其实 他从未亲眼见过火车、赛马、麦田和坏女人。他的前额大半光滑。 
过年那天——菲力兹正是十四——奇异的事发生了。他和父亲单独欢乐的过了大半个 晚上。老巴西留去过镇里一趟,为了菲力兹的缘故,他拒绝了所有的邀请,带回给菲力兹 一个精美的日历,上面印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又带回一瓶白葡萄酒,一些甜食和两顶纸帽 :尖顶的给自己,圆形的给菲力兹。他俩愉快的聊到子夜。突然,镇上教学的钟声响起了 ,直冲霄汉,使在灯塔上的两人吓了一跳。他们戴上纸帽,举杯互祝,互相拥抱接吻,聆 听着钟声十二响。他们甚至绕着圈子在灯塔的圆形小屋内跳舞,向日历上的泳装女郎霎眼 。小屋内十分温暖。小屋的外面,苍天闪烁着星光,海滩上搁浅的小船谦逊地摇摆着。 
一点正,父子俩坐下来玩牌,嚼着咖啡豆。炉火毕剥作响,好像燃烧的是罪恶的碎屑 。菲力兹假装运气欠佳,让巴西留大赢特赢。两点钟,他们各自上床就寝。菲力兹照常到 灯塔外的瞭望台巡视了一趟,没有发现什么特异之处。海浪有规律地鞭笞着岸边,海面上 扇形的光芒闪动起伏。他轻嘘一声,回到小屋子里。父子俩不久就打起鼾来。炉火慢慢熄 灭了。远处的小镇上的酒馆里,人们交换着友谊的保证,期待着另一个诚实、有价值的新 生命的到来。 
六点钟,菲力兹突然惊醒过来。他梦到海水变甜了。真是荒唐!海水怎么会变味?他 又睡着了,梦到海水变成红色。真是荒谬!血是红的,火是红的,但海水……他从床上坐 了起来,冷得全身发抖。父亲睡得正熟。菲力兹聆听着。海水拍击着灯塔的塔基,菲力兹 感觉得到它愤怒的冲击。黄光从窗口射进来。为什么是黄色的?菲力兹看着钟,时针指着 七点,他又躺下去,却怎么样也睡不着。突然,一大群海鸥撞上了最大的那片玻璃窗,菲 力兹瞧瞧海鸥。它们似乎疯狂了,好像在搜寻什么要紧的东西。海鸥尖鸣着。到底是怎么 回事? 
菲力兹猛地掀开毯子,跳下床来。忙乱间踩碎了几颗咖啡豆。他戴上帽子,走到结霜 的玻璃窗前。窗外的海鸥觉察到有人来,便四散飞开。菲力兹用手抹抹玻璃窗,眼前是幅 奇景。如果他是海鸥,他准也会尖叫起来。天仍旧是暗紫色,像是凝结的血块。海水仍汹 涌起伏……但并不全都如此。干线那边的海面似乎固结了,全然静止不动。远处的海静止 得出奇,压紧地,无机地,令人感到恐怖。海浪从那儿奔驰而来,奔向岸边,好像在高潮 躲避那僵化了的原野。巨浪朝菲力兹的方向逃来,像海鸥般的嘶喊,浪中音的巨穴,疯狂 地喷出泡沫。海的脊骨有如被鱼叉刺伤,山崩似的倒了下来。 
菲力兹感到一阵迷信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将围巾裹得更紧些,打开右侧的一个小窗户 ,立刻冲鼻而来一阵类似尸体所发出的恶臭。他赶紧将窗关上。他看看罗盘,磁针漫无方 向的乱转。他碰到什么金属的东西,吓了一跳。他不敢去关灯塔的大探照灯,好像被看不 见的生灵包围了,两脚像生了根,一步也不敢辞去。菲力兹并不怕闪电,却一向害怕无线 电上的火花(他从未看过火车)。天空渐渐变紫,染给海水和礁岩一种忧郁的色彩。他感 觉到一切都极安静,无限的安静,好像岩石、时间和海都不再存在。他屏住气息,突然感 到自己的孤独。 
他看看父亲,不忍叫醒他,但还是将他摇醒了。老巴西留惊异地张开眼睛。“怎么加 
事?”菲力兹指着窗外:“那海……”巴西留从床上跳起来。“到底怎么加速?”他询问 
地望着菲力兹,更显得苍老了。菲力兹啜泣着。老灯塔看守人慢慢走到窗边,从菲力兹抹 干净的椭圆窗面向外望。他陡地抓住窗沿,嘴里念念有词,可能是咀咒,也可能是祈祷。 

老巴西留立刻觉察到这种现象超乎常情的独异处。这显然和旋风或海啸都不相干。他 清楚地看到,远处海面的僵化并不是光的幻觉,而是事实。但他还是拿望远镜来仔细端详 海面。显然,奔驰着的海浪是在逃避,而有些浪头也显然的突遭追及,崩溃下来,又变成 僵硬的一片。海浪的崩溃如几何圆形般精确,由西而东,一层层的溃败,好像有什么神秘 的力量在指挥着这过程。巴西留在望远镜里看到两艘船,发现它们不一会就被僵化的海赶 上了。两艘船像玩具似的,倒向一侧,就如掉在陆地上。这更证实了这现象的真实性。 
巴西留扔开望远镜,看看菲力兹。孩子戴着帽,不住地发抖。海在受苦,空间是怎么 回事?海变僵硬了,变得像羊皮纸。远处静止的海,静得像死亡一般。海是否会和人或海 鸥一样的死去呢?菲力兹想起已逝的母亲,那僵硬,那寂静……。 
“父亲,海快死了……” 
巴西留浓眉紧锁,正想呵斥孩子,但是圣经上的预言却突然掠过他的脑海。老天!可 能是真的呢! 
“打开窗子闻闻看。”孩子说。 
巴西留颤抖着照做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迎而扑来。 
“是真的。”灯塔看守人喃喃自语。“海快死了!” 
菲力兹神经质地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巴西留看看天花板,看看罗盘,把窗关上。他记起了自己的职务。 
“快到镇上去警告大家。我打电话通知其他的灯塔看守人。” 
菲力兹腿都软了。这是不是世界末日?好不容易他才恢复过来,拼命跑下灯塔的螺旋 楼梯,跑到镇上的码头。码头上空无一人。他想起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地上堆积着空纸箱 ,木桶和帆布。一具起重杆歪在一旁,菲力兹继续狂奔,跑到船坞。有几个人坐在小船旁抽烟。菲力兹不知如何开口。“海快死了!”他口吃着说:“海快死了!”他指着灯塔的方向。 
那几个人互望了一眼,疑惑地笑着。菲力兹怎么了?难道喝醉了酒? 
“怎么了,年轻人?” 
“我说的是真话!我爸爸也看到了。海……” 
一个渔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小菲力兹闪开了,手臂仍指着外海那边。 
“赶快到灯塔去看看。”他用力嗅着。“你们没有闻到死亡的气味吗?” 
正在这时,巴西留出现在灯塔的瞭望台上。他已经通知了其他的灯台看守人,现在又 赶紧用灯光闪出讯号。抽烟的渔夫们迷惑地看着灯塔的侧影。 
“注意!注意!大块的海面已经开始僵化了。海从西到东一片片的硬化,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到十点钟左右,就会到达海滩了。” 
人们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们互相看看,又看看海,却看不出什么变化。菲力兹仍指 着外海的方向。 
“我们到灯塔去看看。”有一个人说。其他的人也站了起来。又一个说: 
“我去通知渔会。” 
“别急,稍等一下。” 
“为什么?还是早警告大家的好。” 
菲力兹啜泣着,又开始朝小镇狂奔。他跑到街上,大街仍空无一人。他想起教堂来。 
教堂的门开着,他找到了神甫。“海快要死了!请赶快敲钟吧!”神甫努力想安抚孩子, 但他直奔钟楼,抓住绳子,就用尽全力朝下拉。钟声不规则地响起,不是火警,也不是洗 礼,也不是复活日,却是一种奇特的、悲哀的钟鸣。神甫还想制止菲力兹,他却拼命抱着 钟绳。“我不骗你!海真的要死了!” 
钟声发挥了效果。镇上的小电信局也收到了巴西留的报告。窗口开始出现头发蓬乱、 满面睡意的脸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男人们穿上裤子,纷纷朝海滩跑。 
“巴西留说出了事,海变成岩石了!” 
“那有这种事!” 
“他一定喝醉了。” 
人们跑到海滩,正遇到从灯塔回来的几位渔夫,证实了巴西留的报告。他们甚至没有用 望远镜,就看到了海的变化。死亡正迅速扩展着。甚么力量都阻止不了。 
“海浪跳起来,然后倒下来死了。” 
“好像裂了口一般的被吞吃。” 
“水完全变黄了。” 
“我们怎么办?” 
巴西留仍留在灯塔上,向各处发出消息。八点钟,全镇的人都到了海边。有的女人披 着黑纱,只有镇上的掘墓人没有来。“那有这种事!他们一定都喝醉了……” 
海变化的奇观,不久从岸上都看得到了。海滩上的人们不由得慌乱地后退。许多人爬 到船坞后的小山上,有的爬上海滩右边的礁崖。有人在啜泣,但多数人都为海奇异的寂静 所镇摄。钟声停了,菲力兹又跑回灯塔去,和父亲守在一起。 
九点钟,巴西留闪出灯号:“死亡到达了海口。”这是巴西留第一次正式提到“死亡 
”。灯塔下的海水战栗着,终于固结成一片。太阳升到半天,色泽却呈暗红。空气里充斥 着腐败的气味。鱼儿纷纷从水里跳出来,但能逃到那儿去呢? 
海水停止拍击码头。海水退下了一点,似乎又涨亢些,小船纷纷倾斜歪倒。整个海湾 变成黄色。海水并没有化成岩石,却固结成一片片的大理石,光洁而发亮。海底的海草冻 
在大理石里,似乎立刻萎谢了。海面的浮标也嵌在石缝间。 
死亡缓缓的前进,但对于岸上的人们而言,却仍嫌太快。到十点钟左右,大家都默默 地等着海断气。十点半钟,这一刻终于来临了。从海滩的这头到那头,一股海浪痛苦的升 起,犹如最后的哀鸣,然后整个崩溃倒在海滩上,僵化了,像被催眠的蜥蜴。浪唇上的泡 沫,变成一层石灰石的边缘,尖硬而锐利。 
人们担心其他的天灾会接踵而来,神甫身旁的人纷纷画着十字。海鸥一群群地逃向山 里,似乎证实了这种恐惧。但不久他们就明白了,最痛苦的还是面对这变化了的世界。每 个人都沉缅在自己的思潮里。没有了海,小镇等于丧失了生命。大家想着自己的过去和未 来。渔夫想到在海上的无数个夜晚,以及他们这个行业悲惨而荒谬的结束。补网的女人感 
到突遭消灭。救生员悲叹着自己的无用。赶不上年轻人的老人现在也出现在海滩上,四处 追问空间出了什么事。医生明白自己本领的有限。对于情人们,海曾是编织美梦的焦点, 现在他们也整个感到破灭。爆竹让的老板手里还拿着一根未完工的爆竹,好像拿着一枝蜡 烛。钓鱼人咬着指甲,犹如咬着鱼钩。孩童们小心翼翼走近死了的海,似乎想摸它一下。 
恐怕只有掘墓人和虫类真正感到高兴。掘墓人兴高采烈地计划着如何埋葬海。至于虫子呢 ?船底的虫已迫不及待地想朝下钻了。 
人们的迷惑不久就变成哀悼。大家明白海的死亡意味着千万生物的死亡。大鱼、小鱼 、再现岩、海蜗牛、大小船只、潜水舰……都被冻结在岩石里。海岛已不再是海岛了。菲 力兹梦想的海底城一定也死了。一切都死了,海变成最大的坟场。人们想像着一组奇异的 象征:渔网犹如尸衣裳,船只犹如尸架,灯塔犹如临终的火炬。河流流到了凝固的海里会 怎么样呢?众注视着海。海的确死了,甚至显得收缩了点,似乎从裂缝里正放出臭气。一 位摄影师架起了三角架照相。突然,一位老妇人跑来,将一束紫色缎带的野花扔到凝固的 海里。 
巴西留和菲力兹终于离开了灯塔,朝海滩走来。人闪的眼睛不由得转向这两位灯塔看 守人。他们缓缓地走过来,围巾在风中飘舞,两人似乎都突然老了不少。人们不由得想到 ,他们是海的死亡的直接受害者。没有了瞭望台,没有了望远镜,没有了航海日志的巴西 留!他一定无法适应这新环境。还有菲力兹……没有了海,他再也没有生存的目的。这孩 子胸膛上刺着两只桨。每次到母亲的坟地去,他总是说:“我爱您跟爱海一样。” 
神甫走过来迎接两位灯塔看守人,但巴西留不睬他。巴西留好像一切者不在意,又好 像已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神甫让开一旁,所有的人都让了开来。巴西留和菲力兹走到海 滩的中央,站在岸上,面对着大海。他们仿佛忘了旁人的存在,专心地想着一件事。也许 地球的海并没有全死,也许在某一个遥远的角落,有一小块海躲过了僵化的厄运。“也许 北边的海岸还有活海。”“也许南方的热海。”但附近别的灯塔看守人已打电话来,证实 那儿的海也死了。可是北极海呢?可不可能还有活海躲藏在冰块的底下?还有南海呢?还 有黑海呢? 
菲力兹仍带着罗盘,他和罗盘针一样颤抖着。他们看到镇上的教师、镇长、正在照像 的摄影师、掷花束的老妇人。他们看到全镇的人,人行道旁的树木,渔船的桅杆和渔网。 
他们热爱着这一切,但又觉得这一切仍然不够使他们活下去……。 
他俩看看罗盘,又互望了一眼,突然下了最大的决心,对着全镇的人说:“再见……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人们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拿着半截爆竹的爆竹老板,平生第 一次哭泣了。 
巴西留手挽着菲力兹的颈项,朝着结晶了的海大步走去。他们跨过石灰石的边缘—— 原告是海的的泡沫的——继续向前走。有人在背后喊着:“回来!回来!你们疯了!” 
别人也跟着喊,“回来!赶快回来!” 
但父子俩仍大步前进。没有人敢追跟过去,狗也不敢。海滩上一片死寂。巴西留和菲 力兹不久就走到了灯塔平行的位置。他们的信心渐增。在什么地方一定还有活着的一片海 ,咸咸的海水里游着活泼的鱼。向活着的海前进!前进! 
他们猜对了。拿望远镜的人不久就通知大家,他们已到了目的地。有一小块海仍活阒 ,就在碎浪外的礁石附近,形状约略为圆形,洞的大小恰足吞没两个人。巴西留和菲力兹 未曾预料到海水的吸力。他们还来不及停下,就被吸入了海底。海面上再也看不见他俩的 身形。岸上的人们呜咽着。带着紫色斑纹的太阳陡然升得很高,血红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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