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类的生育过程几乎全程把控在女性手里，这无疑给女性造成了巨大的身体和精神负担。在所有哺乳动物里，人类的分娩几乎是最为困难的。一方面由于人类直立行走使得骨盆变小，另一方面人类的头颅进化得很大，这些都会给人类分娩增加难度。在现代医学诞生之前，分娩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毫不夸张的说，以前的女性一旦发现自己怀孕，就要开始写遗嘱了。  现代医学虽然提高了女性分娩的安全性，在上个世纪末，孕产妇的死亡率已经几乎降为0，但女性的生殖焦虑并没因此有多大的缓解。更何况，这种焦虑不仅仅来自对分娩安全性的焦虑，分娩过程中女性所遭受的痛苦更可谓灾难，哪怕现在无痛分娩等技术已经普及，但这种原生性恐惧已经溶解在世代流传的血液中，从未消退。为女性服务的妇产科则格外神圣，为女性健康保驾护航，为人类生育提供保障。我是市医院妇产科唯一的男医生，也是唯一的主任医师。十年医龄，虽然是个男医生，但经验老道，专业过硬，找我就诊的人依然很多。随着近年生育政策逐步开放，科室的接待量明显提升了很多。  妇产科室，似乎并不单单是一个医疗场所，无数的故事在这里上演，在一些比如'顺还是剖、生或不生’的问题上，甚至能引起两个人或两个家庭之间微妙而复杂的反应。小小的诊室内，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过无数女人的挣扎和无奈。  交往三年流产五次，他不做措施也不要孩子。怀孕意味着什么，想必每一个女人都很清楚，而流产的后果，似乎很多人都不了解，尤其是年轻人。作为妇产科医生，面对已经妊娠的女性，一向都是提倡优生优育的，尤其是第一胎，若胎儿发育正常，都建议自然生育。若是遇到有生育计划的人，一孕便生，由始至终，亲眼见证一个生命的诞生，这是作为医生最喜闻乐见的，往往皆大欢喜。可从业十年，还是遇到不少意外怀孕意图流产的人，其中以年轻女性居多。哪怕到现在，每看到花样年纪的女孩走进流产病房，还是难免唏嘘。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第一次见她是在三年前，她将头埋得很低，一头乌黑的头发里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医生，我……那个……晚了十几天……还没来。”我注意到门外有个男生，我大概猜到了一些。我又问了几句，她支支吾吾的回答，证明了我的猜测。  我给她开了验血单，1个小时后，她拿着报告回来，果然，她怀孕了。在我告诉她结果时，几乎同一时间，她一下哭了出来，哽咽，抽泣，然后陷入慌张和恐惧。年轻情侣初尝禁果，不了解相关的知识，更没有做保护措施，这样的场面，我也算见的多了。很明显，还在读大学的她，必然会选择流产，我出于职业素养，告诉了她一些注意事项和流产可能导致的后果，并叮嘱她以后做好保护措施，我原本以为，这对她来说，会是一场很好的性教育。后来，这件事也就被我淡忘了，可没曾想后来，又见过她。现在的网络很方便，我把她的名字和身份证号输入系统，历史病历便一目了然，上面赫然记录着，四次怀孕，四次流产。对于一个妇产科医生来说，非常清楚这个数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么的可怕，她的子宫薄的就像一张纸。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不久前，我一脸凝重的告诉她：“这一次怀孕，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再选择流产，以后再怀孕的可能微乎其微。”作为一个医生，实在不好插手患者的私事，但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交往多久了，可以考虑成家了嘛，孩子尽量生下来吧。”毕竟这个社会，对于那些意外怀孕的情侣来说，似乎早已存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那就是奉子成婚，这似乎是最宽容的出路，也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法，尽管奉子而成的婚姻比一般婚姻的离婚率高出17%。更何况，是一个多次怀孕并流产的女孩。她缓缓抬头，脸色平静，读不出任何情绪，一字一句的说：“他每次都不做措施，只是体外，结婚前，他不想要孩子。”言语之间，我似乎读出了她的些许无奈，我没有多问，只是极为惋惜，我预约了手术时间，又多叮嘱了一些，让她放在心上。  送她出诊室后，我又看到一个男生，他手揣兜走在前面，她默默跟了上去，他没回头，也没有说话。我依然期望女孩能回心转意生下那个孩子，但看到她在爱情里卑微的模样，想必是没什么可能了。我见过很多年轻的女孩，最年轻的才十三四岁，她们进入手术室前，免不了的会流泪。对于那些并不成熟的爱情，那些类似于“我会负责”的誓言显得有些可有可无，真正最好的爱情是认真的筹划将来，而真正的负责任，就是在没有任何计划的情况下，杜绝意外怀孕。  八年夫妻不孕不育，他有问题我却频繁就医。有人说，妇产科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既满怀希望又充满着失望，既是温暖的港湾，也是痛苦的根源。或许是因为“养儿防老”，又或是因为“传宗接代”，在传统观念里，生育下一代似乎是夫妻之间理所当然的事情，而选择不生或者无法生育的女人，便理所当然的承受着诸多偏见，更有甚至，有人高呼“不生孩子就是罪过”，这实在是有点狭隘了。作为一个崇尚现代科学的妇产科医生，一直都追崇生育与否完全由个人自由选择，作为医生，只会在个人意愿的基础之上提供专业的诊治和建议。有生育需求的人，是妇产科最容易遇到的。而有生育障碍的人，也经常遇见，面对不孕不育患者，尤其是由于身体原因的人，大多治疗都相对困难。  据中国人口协会发布的调查结果显示，我国不孕不育患者目前已超过5000万，占育龄人口的比例从20年前的3%快速增长至12.5%，并且增速还将不断增大，而目前治愈率不到30%。而对于不孕不育的家庭，成为了我们医生比较头疼的问题。似乎在很多人眼中，“身体有问题”成为了一个难以说出口的隐晦词，甚至围绕着“是谁的问题”也能引发一场不小的婚姻危机。  有一对中年夫妻，结婚八年一直不孕不育。妻子来诊室很多次，各种检查下来，我很确定，她没有任何身体问题。我建议让她丈夫到医院检查却被拒绝，于是我把重心放在对心理的辅导上，毕竟在现代社会的重压之下，心因性不孕的患者屡见不鲜，由于缺乏性的认知，很容易造成性冷淡以及性功能障碍的情况发生。心理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每次都期待她能带来好消息，可每次都没能如愿。直到后来，或许是因为长期所建立的信任，她将实情和盘托出：“是他的问题，我偷偷看到他去检查的报告，但他不说，我就只好装作不知道。”“没办法，我只能一边在医院'接受治疗’，一边等他治疗。”听到这话，我一脸震惊。  我不知道是为她费尽心思维护丈夫的“体面”而震惊，还是为这位丈夫难以将实情相告而震惊，或许两者兼有。人到中年，婚姻褪去激情，多少夫妻感情靠着孩子维系，而对于这对夫妻，无疑是被关上了这扇窗。我很担心，他们之间的问题会愈演愈烈，毕竟，任何一个平淡无奇的小问题，都可能变成撕裂一段关系的“不可抗力”。 一夜风情意外怀孕，十年夫妻感情裂痕无数。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是妇产科，但大多时候还是要同家属打交道，若碰上一些家事，场面就变得格外复杂，作为医生，也难免揪心。十年之间，碰到过不少像是剧情的真事。遇到过当孕妇难产，手术室外面对告知书为了“保大保小”而吵成一团的的家属。遇到过孩子还未出生，为了起名字而怒脸相争的爷爷和外婆。遇到过独自一人做手术生孩子，一直到出院的孕妇。也遇到过两个同时到产房外等待孩子出生验亲的男人。都说艺术源于生活，看过不少的电视剧，或许很多人不知道，那些看起来“狗血”的剧情，在我们身边却随时在上演。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婚外情意外怀孕的女人，老公功成名就，身价不菲，对她也是百依百顺，育有一双儿女，从旁人角度来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似乎已经算是比较幸福的婚姻。可在婚姻美丽的外表之下，却藏着很多裂痕。 “结婚十年，我陪他白手起家，如今家里生意越来越大，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开始相信他，现在看来真是这样，他在外面偷吃，我也不能输！”她来的时候，一脸怒气，就想拿到检查结果，回家气她老公。“我为他做了家庭主妇，在家带娃，他却在外面鬼混。”这种婚外情的闹剧，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但像这位女士一样有脾气的，倒是第一次见。有钱人的世界，我也不太懂。但夫妻之间的那点事，却也差不多，我虽然不认可把“男人有钱就变坏”作为一个普遍真理四处宣扬，但无数事实与这句话似乎又存在某种重叠。但夫妻之间真正的危机，或许并不在此。 有一个词叫“七年之痒”，就是说在长期的相处中，处在亲密夫妻关系的两个人，彼此之间接触的更全面更细致，恋爱时的神秘感逐渐消失，起初吸引彼此的那些“闪光点”开始让人产生审美疲劳，取而代之的是人性“最低处”的无限放大，加之，两个人开始应对各种各样的现实问题，此基础上，就容易产生裂痕。而那些花花世界的诱惑，只是一方面。这个想要“报复”老公的女人并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她选择以更“理智”的方式解决，丈夫没有过多追问，渐渐回归家庭，面对各自的“破事”，夫妻俩有着一种诡异的默契，都没有挑破，生活总要继续，不管是因为十年情分还是因为一双儿女，或者其他原因，从地方八卦媒体透露的消息来看，两人解怨释憎，结局一团和气。 老来得子皆大欢喜，病情通知让我陷入痛苦。不同于妇科，产科似乎很难遇到上了年纪的人。一方面是因为生理原因，而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们经历过“计划生育”时期，绝大多数中老年妇女当年为了一劳永逸做了终止妊娠的手术。但随着二胎政策开放，不少中老年夫妇重新有了生育的想法。这类夫妻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有需求，不强求，他们有充分的生育计划，但对于结果并不执着，能生则生，实在没办法也无所谓。但还有一类上了年纪的人，是因为多年没有生育，突然极其意外的怀孕，对于他们来说，这显然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老来得子，素来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有这么一位女士，53岁，年过半百，按老话说就是半只脚已经入了土，就诊当天，丈夫陪着来诊室，两人的打扮像是某所大学的教授，老两口高兴坏了，问了我很多注意事项，作为医生，也是由衷的感到高兴，对于这种高龄孕妇，需要隔三差五的做检查，免得孕期出现意外，久而久之，就慢慢熟络起来，聊的也就越来越多。 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后来被父母撮合到一起，从师专毕业就结了婚，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开始想要孩子的时候一直都怀不上，后来也便不那么执着了，没有孩子，两人的感情却十分好，在同一所学校任教，虽然偶尔会传无儿无女的闲话，但两人也丝毫不在意，是学校公认的模范夫妻。“终于怀上了，家里那位高兴的几天没睡着觉。”女士一边说一边捂着嘴笑，旁边的丈夫有点羞赧的侧过脸去，说实话，坐在一旁的我，面对这对“神仙夫妻”，无限羡慕。原以为，这又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大喜事，可曾想，天命不随人愿，在女士临盆的前一周，我听到一个噩耗，宛如晴天霹雳。“我先生被查出肝癌，晚期……”那一次，她一个人来医院，情绪沮丧，在我的追问下，她缓缓说了一句，没有哭出来，但明显红了眼眶。 一时之间，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一下子想起那位先生的音容笑貌，不禁有一种命运捉弄的无奈，想安慰，却无从说起。“大姐，现在医疗那么发达，你先生一定会熬过去的。”作为一个医生，我其实很清楚癌症晚期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我只能这么说，愿奇迹出现。“我们两口子，一生本本分分，从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会这样？”她没有回应我，沉默了好一阵，才一字一句的说，像是在问，在我看来，却似不平之鸣。她进产房那天，丈夫正在另一个医院做化疗，我在产房外候着，悬着一颗心，直到听见一声啼哭。幸好，母子平安。我进病房帮女士拨通了丈夫的视频电话，屏幕那头，被剪去头发的先生一脸惨白，随即又挤出一个笑容，看到两人互相鼓励打气的样子，我好像忽然明白，什么才是爱情的真谛。 妇产科依然人来人往，我奔忙其间，乐此不疲。我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她们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故事。人间百态，世间万象，小小科室里，我看到了美与善、悲与欢，幸与不幸，也看到了痛苦与磨难，看到了无奈、挣扎和彷徨，看到了人间真情，也看到了虚情假意。此外，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我还看到了这个社会，对女性的苛刻。“女人就一定要结婚生子”，“女人最大的失败就是没有一个儿女”，大批人用这些言论“绑架”所有女人，实在荒唐。在这个时代，结婚生子不应该是女性的必经轨迹，我们提倡每个女人都要注意呵护自己的健康，我们提倡优生优育，但也尊重每一个人的生活观念和方式。正如“不婚不育主义者”杨丽萍说：有些人的生命是为了传宗接代，有些是享受，有些是体验，有些是旁观。我是生命的旁观者，我来世上，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白云怎么飘，甘露怎么凝结。这个社会本应如此，应该更宽容，更温柔。在将来，我在迎接每一个新生命时，我会告诉他们：嘿，这是一个很好的世界，愿你一生尽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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