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日报》2020年08月22日 B01版
李嘉球 太湖之滨的光福香雪铜坑有座山丘,远看就像一条偃卧蛰伏的苍龙,因此得名卧龙山;山体满目葱郁,民间俗称乌龙山。这里环境优美,曾是邓尉“梅花最深处”,宋朝高士顾凤隐居于此,建吟香阁。清初,又有一位文人隐居于此,筑卧龙山房,自号卧龙山人,此人就是葛芝。 葛芝(1618-约1687),初名云芝,字瑞五,号龙仙等,昆山人。祖父葛锡璠,官至河南按察司按察使,为官清廉有直声,治家严而有方,所交之人皆当世风节彪炳之士。葛家好藏书,父亲葛鼐所藏达三万卷,葛家曾选刻《史记》等名家典籍。葛芝自幼聪明,于书无所不窥,15岁补诸生,游太仓张溥之门,17岁娶张采之女。张溥、张采是复社魁首,声望负天下,而“二张皆亟称之”(《昆新两县续修合志》,简称《昆新合志》)。葛芝镞名砺行,工古文词,以文章擅名一时,“每一文出,人争以为高文典册……荐绅及当事皆折节与交”(徐枋《葛端五传》),他则夷然不屑。 明清交替,葛芝目睹亲人、朋友的生离死别,顺治二年(1645)愤然屏弃诸生,焚香危坐,潜心学术,闭户谢客。曾屡次到光福山中看梅访友,产生归隐山中之想。顺治十七年(1660)正月初八父亲病卒后,葛芝携妻张氏正式隐居光福,在太湖边铜坑卧龙山构筑一室,命名卧龙山房,自撰《卧龙山房记》,其中写道: 仆之居,盖在光福、玄墓之间……冈阜平衍,修然橫亘,如龙之舍,其蟠屈而偃卧其间,土人名之曰卧龙。民居其下者百家,负山而面湖,风帆之往来,水鸟之飞翔。向北而望,近在几席,山麓杂树群木,而树梅尤多,方春花开,始若积雪。仆与其地之农夫野老、荛童牧竖,飞鸟走兽,晨而游,夕而归也,以为兹山仆所有。而仆信为山中之人,因举以自命焉。 葛芝妻子“颇知玄学,能辟谷”(《昆新合志》),他“与其夫人同学道,偕隐之乐”(徐枋《葛端五传》),让同乡好友归庄“心甚羡之”。归庄在《观梅日记》中叙述说:“其居面骑龙山,四望皆梅花,在香雪丛中……庭中垒石为丘,前临小池,梅三五株,红白绿萼相间……后庭有白梅一株,花甚繁。”葛芝以著述、修仙为事,“独栖一室,竟日瞑坐,见者拟为神仙”(《昆新合志》),仅与一二相得之友往还,终老不复出,隐居光福25年之多,著有《卧龙山人集》14卷、《容膝居杂录》6卷等。 葛芝是个才华横溢的文人,曾遍游光福诸胜,作有《石嵝庵记》《游玄墓记》《泛湖记》《游小赤壁记》《游铜井记》以及许多诗歌。他在《石嵝庵记》中写道:“吴中山水之矣,或海外蓬莱、方丈之属过之,他州不能及也。”他曾设想“他日当构一亭于上,翼以小屋三楹,负一囊粟致之公,以为朝夕之膳,披败衲而默坐其中”,尽享山水之乐。在《游玄墓记》中称圣恩寺“庄严殊丽,洵吴中兰若第一”。另有《春日偶游玄墓》诗写道:“琼树珠阁上方明,缥缈云霞丹嶂生。白石斜冲宝马过,青葱遥映丽人行。天香度处栖惊鸥,尘尾闲时啼早鹦。忽听一声钟磬晚,琉璃桥畔暮烟平。”他登临铜井山远眺,但见“峰外有峰,峰之外复有峰焉,或青或碧,所谓峰者若千百峰也。峰外有湖,湖之外复有湖,互为输灌,乍放乍束,若明若灭,所谓湖者若千百湖也。踵之所至,目辄变易,群峰众水,皆若左右奔赴以效其胜,美哉观乎”(《游铜井记》)。 每年春天邓尉山里梅花盛开时节,葛芝穿行于梅林雪海丛中。《同友人槎山看梅》诗中写道:“晓起携双屐,寻山兴未穷。花枝横石角,帆影落墙东。鸟定绿烟里,人行玉树中。前村应不远,碧浪漾虚空。”《蟠螭探梅次俞无殊韵》诗中写道:“空山千万树,独尔托知深。幸得美人顾,敢怀迟暮心。微茫月在树,摇曳鹤归林。拟缚茅茨住,香风送梵音。”他曾作《邓尉看梅歌》长诗,面对漫山遍野、银海荡漾的邓尉梅花,不禁发出“如此风光绝代无,庾岭罗浮何足语”的惊叹! 葛芝也喜欢光福的湖,曾操一叶小舟,越东、西崦湖,至游湖游览,特作《泛湖记》。到西碛山太湖边的黄石牌——小赤壁探奇,特作《游小赤壁记》,“小赤壁亦滨湖,皆巨石卧水际,轻舟过之,略似乌犍之浴于水”。春天,他独自西崦泛月,“渔火初明微浪生,绿蓑青笠放舟行。风翻芦荻群鸥动,露满松杉一鹤横。碧沼华星通夜气,红楼古寺送钟声。归来小犬迎门吠,月到空庭欲二更”,如醉如痴,回到家里是深夜二更。夏天,他曾赶到当年唐伯虎绘画处熨斗柄纳凉,“落日五湖边,中流稳放船。鱼虾出细纲,酒盏照初筵。雨挟龙醒重,月围彩晕鲜。行歌挥手去,遥黛晚横烟”(《熨斗柄纳凉》)。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皓月如洗,他邀请隐居在青芝山里的俞无殊、李秋孙泛舟西崦,“沿回一棹历山扉,雨后秋光欲袭衣。碧水青天同湛湛,峰围树引故依依。水田晚照汀鸥白,钓艇初归银鲫肥。斫鲙持螯宁不好,钟岏曲议早知非”(《秋夜同无殊、秋孙泛舟西崦》)。 葛芝也喜欢邓尉山里的桂花。他在《游玄墓记》中写到,青芝山董份墓前,有“桂树数百株,芬芳沉郁,左右披拂,小憩石上,即相携游玄墓。路经桂香中,袭人衣裾,久之与之俱化”,当晚月光特别皎洁,“四山入座,苍翠献奇,桂风缭绕,扑人不绝,疑身在众香国中”。次日,葛芝“再游青芝坞,而桂再放,近坞之桂多受伤,不足观”,不免有点失望。而在《游小赤壁记》,素庵告诉他:“惊鱼涧古桂九株,剪伐所不及”,于是结伴同往,“古桂今年不再华,虬枝蟠干,犹足婆娑。居涧之民于桂稍护惜,譬之于刑,虽刻肌肤而无箝刖之患,故近涧之桂咸可玩。芳气袭人,不减初放时”。 据《昆新合志》记载,葛芝去世后,葬“在吴县马驾山洞庭坞”。马驾山,今称吾家山,附近没有洞庭坞,可能是铜井坞之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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