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月明春江|种豆南园

 文乡枞阳 2020-09-05

出门向南,过一条长长的田埂,就到了一个园子,离家不远,大概也就两百米吧。园子周围的土坝上,密密地长满了柔韧的木槿,像是自然天成的篱笆墙,村庄里的鸡畜牲什么的很难进得去。园子里有一个叫小一斗的坂田,是我家田地的其中之一,大概四分亩多一点的样子,如果换算成现在面积的话,约在二百七八十平方米。
这个小一斗先前是水田,种稻子,早晚两季,每季毛稻也能打两个挑子,小三百斤稻。后来因为坂田屯不住水,三天两头地要给它放水,车水,麻烦,改成了旱地,种棉花,种油菜,插山芋,也都是好收成。再后来,要忙别的活路,家里大宗的冲里水田都承包给了种田大户,这南园小一斗因为地势偏,面积小,就一直荒在那儿,一丢七八年。

今年上春在家闲暇的时间比较多,一日偶然走进这园子,却见荒草满地,萧条杂乱,颓废不堪,心里顿生愧意,觉得对不住这块土地。种田的人对土地都有深深的爱恋情结,种庄稼的全部过程就是和土地的对话过程,彼此之间会有一种懂得,一种默契,一种相知。
在这块地上转着圈看了一会,我决定和她再续前缘。
说干就干。犁和耙都还在,可是没有牛了,没法翻地开沟,于是决定一切都靠自己的人力来。回家取出悬挂在脚屋房梁上的板锄,那板锄的锄口依然棱角尖利,仅仅只是上了一层浮锈。擦去锄柄上的灰尘,扛在肩上,复抽身再到园中,看那好几年前的地垄仍依稀可辨,于是信心满满地开始了我的劳动。
先锄去浮在地面的朽草。
因为这朽草的根仍然是活的,春天里哪怕一场很小的雨水,新发的草便蓬乱地窜出来,眨眼工夫就满了地,要想在地上种庄稼,这些草必须要全部除掉。


若是有牛的话,套上犁,一犁翻过来,将草埋进土底下,再用耙捺一遍,这些杂草就会腐烂消失,省力省时省事,可是没了牛,就只能靠一锄一锄地来。
歇久了没干农活,手皮子嫩了,握住锄头干了一上午,手心就又红又痛,还没有锄出多少地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手心火辣辣的痛得连筷子都捏不住,不觉哑然,什么时候手这样娇嫩起来了?
下午本想再去,手一摸到锄柄,像无数根针扎一样。还去什么去?歇了,不种了,不差那点豆子,许多年没种不也有豆子吃吗?
晚上一觉睡过来,早晨洗脸的时候,手不那么痛了,再摸摸锄头把子,种豆之心又活了过来,还是接着干。并不是缺那几颗豆子,主要是说出去的话要算话,已经兴师动众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半路歇火,连孩子也会笑话的。


于是又钻进南园,继续着我伟大的种豆工程。
渐渐的,庄稼把式的感觉又回来了,大板锄在手里灵活自如,仿佛理发师手里的剃刀,随着动听的沙沙轻响,杂草成片地倒在锄头口前,初夏的阳光一会儿就让这些草卷起了叶子,软软的,均匀地铺在身后的地垄上。
两天,外带一个早上,小园杂草除尽,地垄看上去一道一道的,垄沟也很清爽分明,不再被乱草模糊地掩盖。
地是整出来了,但种豆还是不行。过了两三天,再进南园,草芽又是青乎乎的满了地。
再锄一遍。
这一遍是将整个地挖开翻过来,一是松土,再就是根据种豆子的要求重新调整垄宽,比上次光除草更难些。足足挖了三天,挖开来的土块要敲碎,地垄要整平,地沟要开得恰好,不宽也不窄,不浅也不深。就着天晴,晒一两天,种豆子最适宜了。
难做的事情做好了,接下来就是用条锄在地垄上按一尺左右的行距株距,整齐地挖出一个个小浅坑,清水滴下去,每个小宕放进三四粒黄豆种子,草木灰和潮点的细土拌匀,抓一撮盖住豆种,就完成了播种。


五月的天气不是太热,空气里湿漉漉的,两三天豆瓣就拱出了地面,子叶随即发出来,一天一个样子。旬日之内,黄豆开枝散叶,郁郁葱葱的绿色把南园这块荒了多年的土地,妆饰得格外鲜亮青翠。
看着自己的劳动让南园又恢复了生机,一园的豆苗长势喜人,不仅给荒园创造了美,还孕育着收获的希望,自然是满心欣悦。
早晚徜徉南园,一地的新绿特别养眼,一地的蓬勃旺盛又特别养心。俯下身子,闻到了豆米的清香,炒黄豆的焦香,豆腐的淡香,清晨的豆浆在锅里沸腾的甜香……
一场雨,豆子越发茂盛;一场雨,豆子愈加葱茏。


有时候,趁着下雨,撑一把伞走进南园,看那雨珠在绿叶上舞蹈,听那雨声在园中奏乐,四顾雨幕迷茫,顿觉尘世虚渺,脱俗超然,伫立在雨丝下的南园豆地,似乎自己也成了豆地里一株水灵灵的豆禾。
六月藏掖在一场接一场的雨水里悄悄来临,却因为一场又一场的雨,让人们忽略了六月的到来,依然深陷在梅雨的圈子里,晕头转向。
雨水也忘了收歇,天像破了一样,漏下的除了水还是水。
一连二十多天,雨下得不知疲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门前大湖里天连着水,水连着天,湖面像烧开的锅在向四周漫溢,漫过河湾,漫过冲田,竟然逼近了我的南园。
我心里一直存有侥幸,就是我的南园不会有事,眼看着几十天辛勤挥汗劳作才长成的庄稼,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损失哪怕是一株一叶。


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还是来了。当湖水窜进南园出水沟的时候,我就知道南园这一园青乌乌高过膝的黄豆,是注定要在开花之前泡汤的了,无法挽救。原因是南园周围的坝埂是无法加高的,就是能够加高的话,坝身也像筛子,水是挡不住的。
一夜过来,豆地里水平了地沟。
汛情越来越严重,许多生产粮食的大圩漫了顶,昨日稻海漾碧波,今朝一片汪洋都不见。
我的南园,我的豆地,我的一园黄豆,在我眼睁睁的痛惜和无奈里,消失在骤起的泽国。某一天的早晨我站在门里向外看,白波茫茫,只有南园周围的木槿,还看得到一点墨绿的梢头,在水波里轻微地颤抖。
看到眼前的南园,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呼天抢地。期待中的青豆米,炒黄豆,白玉一样的豆腐,沸腾的豆浆,尽数悉付汪洋。更糟心的是这大水无情地掠走了我那么多汗水,却没有给我留下一丝咸味。

前前后后算起来,种豆南园直到南园灭顶有一个多月的时日,这一个多月的雄心勃勃,夙兴夜寐,不畏辛苦,不知疲倦,换来的只是一个并不美丽的泡影,懊恼和遗憾自是有口难言。
大的损失或者还不会有这样的挠心,“斧砍不痛,针戳大痛”所指的也就是这样的心态。殊不知,事非经过不知难,哪怕是亲力挣一文钱,亲力种一棵庄稼,用汗水浸泡过的日子就会深切难忘,用汗水换来的收获才会珍贵无比。所以,当汗水遇上天灾,苦痛只能哑口。
庆幸的是今天我的种豆南园也只是一时之兴,并不是为稻粱谋。衣食无忧的日子里,劳作已经和我渐行渐远,就像这次种豆被水淹没了一样,谁又能知晓后来的事情呢?但是不辍劳作,却应该永远是庄稼人的本色。
这样想着,等南园大水退去,好不好再种一季荞麦?

来源:文乡枞阳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