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尚有话说 曹雪芹《红楼梦》一部大书，虽是“自愧而成”，但对书中之裙钗却多抱有欣赏及同情的态度。作者于沧桑巨变之后细细记述“当日闺友闺情”，但对于她们的结局却表现出无力而伤悼，无奈而惋惜之情。所以“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乃是他对书中裙钗结局定论，真可谓“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李纨位属“薄命司”金陵十二钗正册，自然也是“薄命”之人。她过早守寡，为生活计又不断敛财，虽然内心有追求性灵的想往，现实中却把主要精力倾付在抚养独子贾兰身上，而她的结局是偏偏在最志得意满，得偿所愿之时“昏惨惨黄泉路近”。如此来看，她身上的悲剧性更加强烈，也更体现出“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绝望。 今日，王和尚讲细述李纨人生的悲剧内涵，作为李纨部分的结尾。 上篇链接如下： 王和尚读书：李纨为何活成了一出悲剧？  01.不幸的婚姻，李纨悲剧命运的早已注定 李纨的悲剧自从她嫁入贾府就已经注定。李纨出生在诗书之家，父亲李守中虽然对她管束教育甚严，但仍是家中之“掌上明珠”。 李纨所嫁之贾珠又是荣国府贾政之长子，他“十四岁进学”，足可承担家族振兴之望。原本佳偶天成的夫妇，却好景不长，贾珠很快病亡，留下李纨一个寡妻和一个幼子。这对李纨来说，真可谓当头一棒。 书中李纨命运判词的第一句即是“桃李春风结子完”，“桃李春风”何其春风得意，何其让人快慰，但是“三春景不长”，李纨刚生下儿子，贾珠就病亡，一个“完”字又何其沉痛，何其无奈。李纨短暂的春天转瞬即逝，留给她的是黑白色的世界，再没多少情趣。 第33回宝玉挨打，王夫人看到遍体鳞伤的宝玉，突然想起贾珠来，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王夫人之所以哭宝玉和贾珠，原因是“丢下我，叫我靠哪一个”？这话听在李纨耳中，也触动情肠“禁不住，也放声哭了”。 贾珠不仅仅是李纨的爱人，更是他的依靠，贾珠病亡，李纨的孤独无助可想而知。而从王夫人口中可知，贾珠不似宝玉顽劣，从不惹父母生气，以此也见贾珠确实是李纨之良婿。 贾珠死后，李纨变得心如槁木死灰“一概无闻无见”，但是从此孤独无靠给他留下太深刻的记忆。她曾因“没有一个膀臂”而伤感，对于丫鬟，她感叹所遇非人，以至于形单影只，独力照顾贾珠这一房。这其中的心酸与孤独，恐怕她在夜里感叹最多吧。 02.缺乏安全感，李纨非常吝啬，成为守财奴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好在贾母可怜她“寡妇失业”，在经济上对她多有照拂。按照王熙凤计算，她一年可有四五百两银子的收入，这在贾家众房中可谓鹤立鸡群。要知道，如探春之流，一个月才二两银子的月钱。相比之下，李纨的岁收入可谓是一笔巨款了。 但是即便如此，李纨在金钱上却显得特别吝啬。海棠诗社举办“芦雪庵”诗会，李纨要求宝玉等十余人每人上缴一两银子，自己却并未掏出分毫。按照诗社实际运行情况，一年花费也仅需三五十两，如此小小数目，李纨还要带领诗社成员找王熙凤讨要。如此吝啬，固然是为自己长远生活计，但作为诗社社长，作为宝玉探春等之长嫂，如此岂可有丝毫人情？ 可见，李纨对金钱是敏感而贪婪的，她死死看住自己的所有。甚至她还有觊觎贾府财政大权的可能。 在39回中，李纨乘醉在平儿腰间摩挲，原来是她摸到了平儿携带的钥匙。平儿是王熙凤的心腹，她所带的钥匙自然是王熙凤手中的财政大权。此事颇为可疑，或许在李纨潜意识中，她对于金钱是很贪婪的，也或许她本来就觊觎王熙凤手中掌管的大权。 此事颇可推论。要知道，李纨系贾政之长媳，而王熙凤是贾赦之儿媳。在荣国府，贾政居住在正堂，而贾赦在贾府并无地位和权力。按照正常秩序，理应李纨掌握荣国府管家之权。 但是，王熙凤既有才能，有王夫人做靠山，又深得贾母的信任，再加上她家族势力的强大，故而能牢牢把握贾府管家之权。相比之下李纨就显得弱势了许多，即便弱势，焉知李纨心中无丝毫介意？ 李纨的守财和吝啬，被王熙凤看得通透。因此，当她率领宝玉探春等诗社成员，要求王熙凤批款时，王熙凤给李纨细细算了经济账，指出“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李纨）就不管了……你怕花钱……”。王熙凤“账也清楚，理也公道”，却激起了李纨的“绝地反击”，李纨不惜破口大骂来掩饰自己的窘迫。她为何气急败坏？原因就是王熙凤点出了她内心的秘密。 如此精打细算，斤斤计较之人，虽然聚敛了大量财富，但她的人品却落入了下乘，而她如此费尽心机，可笑之余又有些悲哀，如此缺乏安全感的李纨，岂不是一场悲剧？ 03.在光荣的顶点跌落，李纨陷入无尽黑暗 李纨失去了丈夫的护佑，攫取贾家经济大权又力不从心，只有费尽心机节衣缩食，积累财富来给你自己提供一点点安全感。 好在，她的独子贾兰颇可望成，这或许是李纨最后的希望了。李纨与儿子相依为命，却把儿子教育得自尊自重，且好学上进，这其中的辛苦就不言而喻了。 有趣的是，贾兰却极少对母亲李纨表露出亲昵之情，或许李纨对他督促甚严，也或许贾兰“天生的牛心古怪”。贾兰不像宝玉那样是全家的宠儿，有而不像贾环那样不成器，而从小就显得早熟而理性。 这固然是李纨全力教育的结果，但可想而知，李纨对儿子的教育有强烈的“目标性”，严厉代替了亲情，督责变成了常态，甚至成为了李纨反抗命运的一场“豪赌”，而赌注则是自己的青春和儿子的亲情。因此，全书贾兰并未流露多少少儿应有的活泼，故而显得殊不可爱。 幸运的是，李纨付出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贾兰最终在家族危难中担负起复兴的职责，扭转了贾家败落的命运。这真可让李纨老怀安慰，她的苦心教导获得了“佳子弟”的荣耀回馈。但是李纨的荣耀就像她结婚时的畅怀一样短暂，在她终于“苦尽甘来”时，却抵不了无常性命，这更现实李纨悲剧性的不可挽回。 李纨的判词中说“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唐朝寒山子有诗说“欲识生死譬，且将冰水比。水皆即成冰，冰消返成水”。李纨的命运就像“冰水”循环，生死相依，正当她对未来抱有憧憬之时，丈夫突然亡故；当她终于“熬”到荣耀来临时，却又撒手人寰。她的守节，她的平和德行，甚至她费尽心机辛劳一生的挣扎，对别人而言不过是一场笑谈罢了。 警幻仙姑所作的《红楼梦曲》，第12支就是李纨的专属曲目。她与贾珠的夫妻情深，不过是“镜里恩情”；她给儿子铺就的成才之路，也只是“梦里功名”，这一切不可持久，更不可依靠。她的青春都埋葬在愁苦与艰难之中，纵然最后“苦尽甘来”，终于披上了凤冠霞帔，终于得以扬眉吐气，却不知死期已到，只留下一个“虚名儿让后人钦敬”。 晚唐李商隐有诗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一刹那的耀眼光亮，能照耀李纨长久的寂寞与空虚么？这短暂的荣耀之后，陪伴她的却是深深的孤寂与黑暗。这就是李纨的悲剧，也是李纨的宿命，也是《红楼梦》全书的绝望与无奈所在。 悲夫！  头条新闻 不自矜 不自屈 不断读书 不崇古 不媚俗 不违初心 六不和尚 个人微信号 : tianxie1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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