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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筹 | 14岁辍学进工厂的女孩们,如今过得怎么样?

 吕杨鹏 2020-09-07

2004年,这一年我十四岁,跟着姐姐到离家四十多公里的地方打工。

那是我第一次远离我出生的小村庄,内心紧张中又带有一丝兴奋。我们去的那个地方遍布轻纺织厂,不上学的孩子都进厂打工,有些孩子的年龄比我还小。姐姐所在的是一个做女性内衣的小厂,全厂十多个女工,几个男工。纺织厂的女工比较多,每次从厂房的窗口往下看,从每个工厂出来的几乎都是女孩子,在工业区的街上,也能看到好多女孩子。

我对这些女孩子一无所知,但我对我们厂的这十几位女工记忆深刻,即使过了十多年,有几位名字我已经忘记了,但她们的容颜、她们的神态我都还记得。


纺织厂女工(图自网络)

我们吃住都在厂里:住在四楼,工作在三楼,吃饭在一楼。从起床到睡觉,我们的活动空间几乎全在这栋楼里。

那时,我在村子里晒得黑黑的,一关进厂里几个月,我的皮肤便白了许多,厂里的阿珍靠在门栏上注视着我,嘴里咬着苹果对我说:“你这个年纪真好,脸颊都是白里透红,比我的苹果还好看。”

阿珍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姑娘,她身材丰满,脸上有星星斑点和痘痘,她尤其不喜欢自己的大屁股,但那是多数女工都会有的,因为那是常年累月坐在塑料凳子上埋头劳作的“职业病”——姐姐说她自己的屁股时常能坐出茧来。

阿珍和她的姐姐妹妹三个人一同在厂里做车工,给衣服包边、双针和拉牙,她们动作娴熟,是技术成熟的女工。她们都是很早辍学出来打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弟弟们还在上学。

打工的生活极度空虚难挨。我是个杂工,工作是给每个车位剪线头,我可以挪动位置,在车间的不同地方走动,也可以借口磨剪刀,到天台“放风”,呼吸新鲜空气,或者偷看不远处那所学校里逃课的学生,幻想和他们身份调换:我变成了那些穿着白色校服,背着斜挎包的学生。

而厂里其他人不行,她们整天在她们的工序里车直线、曲线,保证全神贯注,不然自己的手指头将会随着布料输送到车针下面去,之后针头将折断在指甲里。

阿华的大拇指头被针扎进去的时候,针头一下子就断了,她的指头一直在流血,我们到厕所给她拿来了很多纸巾止血。我知道很痛,但她还是保持着她惯常的笑容,带着两个小梨涡,被老板用摩托车载去诊所,取出针头、包扎完之后,还是回来继续干活。

这些疼痛在女工身上司空见惯。她们是计件工,没有底薪,只有从她们所做的每一沓布料里剪出悬挂着的标有数量的小纸条,用夹子夹紧,放进自己的小抽屉里,最后将那些小纸条交给老板算钱,像极了摘棉花的女工将摘下的棉花挑去称重换钱。她们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和速度,因为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家里的经济来源。


纺织厂女工(图自网络)

从离开学校到进入工厂,再到在“适当”的年龄结婚、再进入工厂,厂里面年龄最大的阿姆说,这是一个女人的命运。她就是站在这样的命运里,向大家分享她的人生经验。

厂里的女工们正值青春年华,纯真可爱,偏偏有几位被称为“老姑娘”,二十四岁的素华首当其冲。她很漂亮,非常文静,勤劳能干,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最贤惠的人。后来当有人形容我“贤惠”时,我便想到了她,也许是因为她已经被所有人当成榜样,教育了十四岁时的我。

素华做了将近十年的纺织女工,这一年她开始频繁被安排相亲,因为她在姑娘中足够“老”了。十几个人的车间,素华每一次的请假都牵动着所有姑娘的心,大家猜测着她的相亲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既希望她能找到如意郎君,又担心她结婚了就会离开这里。她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相亲之后确定了结婚对象,又迅速确定了结婚日期。虽然我们都得到了她的喜糖,但大家都知道,也许很快就不会再见面了。

果然,十多年过去了,我再没有见过她。也许她只不过是换了另外一个厂工作,也许就在隔壁厂,但我们都是产品工序里的螺丝钉,沿着固定的轨迹平行运动,和外界没有什么交集,当然也不会相遇。

素华结婚后,被催婚的对象变成了阿香、燕君、阿华。十四岁的我对婚姻有了第一印象:女人要在二十四岁之前结婚,不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我问妈妈几岁结的婚,妈妈说她晚婚,25岁才嫁给我爸,是因为没人要,所以才委曲求全。

作者淑君在比邻的工作照

如今我三十岁了,虽然十四岁时的我断定自己会在二十四岁之前成为新娘,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短暂地失学后,我又获得机会重新回到学校读书。毕业之后,我在广州市黄埔区永和经济开发区一家以服务工人为使命的民间公益机构——广州市黄埔区比邻公益服务中心(以下简称“比邻”)工作,如今也有四年了。

我会从事服务工友的工作,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而是自然的选择。不仅仅是出于自己打工的经历,更因为目睹了身边其他人的生活状态,让我对工人的困境有了更深的体会。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的同学中便有人辍学出去打工,直到小学毕业,班级里一百多个学生只剩下三十多个。我的姐姐也是14岁便辍学出去打工,直到现在她依然是工厂女工。我身边的人都是最底层的打工者,如果我有能力,我希望能为ta们做点什么。

对我来说,结婚已不是头等大事,年龄也不是问题,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希望让我的童年伙伴,我的姐妹们,和生活在社区的广大工友,都能拥有良好的生活条件,走出既定的“命运”,看到人生的无限可能。

为了这个宏大的目标,我会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作者淑君在比邻的工作照

比邻是一家为外来打工朋友服务的公益机构,于2014年在黄埔区民政局注册成立。比邻希望通过建设社区学堂、公益图书室,以及开展社区文化活动,丰富工友业余生活,提升工友个人能力,改善工友生存发展状况。

2016年,我们在广州的工业区开了一家公益图书馆。从此,每个夜晚和周末,都有很多工友们来到图书馆,阅读他们喜欢的书籍。


社区图书馆,墙上是工友们共同的回忆

除了阅读,工友们还有很多精神文化需求,我们依托图书馆,相继开展了社区电影、户外徒步、音乐班、瑜伽班等活动。于是,忙碌了一天的工友们,可以来到图书馆,看一场电影,学一节音乐课,参加瑜伽班,或者周末去附近的山上爬爬山,让疲惫的身心得到片刻的放松。

2018年,随着在社区扎根的深入,我们观察到很多工友有职业培训的需求,所以我们开设了办公软件班、电工电子班、摄影班等职业培训课程,许多学员在这里学习了新的技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工友参与办公软件培训


16岁时受工伤的曾智群大姐在学习电脑操作

四年来,我们的图书从开始的几百册,到现在的上千册,每一册都是募捐而来,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我们,并为我们提供帮助。

四年来,图书馆累计外借图书9000多册——那是工业区里9000多颗渴望阅读的心。


社区儿童参与阅读活动

四年来,1200多名工友参加了我们的徒步活动,附近的大小山林都留下了我们的脚印,那是我们在这座城市生活、欢笑过的痕迹。

四年来,我们帮助近100个家庭做积分入学的咨询和资料填写,孩子能够在城市上学,是这近100个家庭留在城市的希望。

四年来,我们办了十几场大大小小的晚会,工友们在舞台上展示才艺,绽放自我,尽管他们大多数都是第一次上台,第一次拿起话筒,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故事。

……

除此之外,比邻这个空间的存在也依赖于工友们的共同付出。比如清辉经常带大家到山上接山泉水回来,因为到山上接水便宜,一桶才一块五;在户外开展流动书摊需要交通工具,扬大哥提供三轮车,洪哥骑着去,泉哥不会骑便推着去,到人多的地方摆书摊,给大家免费借;天哥和桂芬在书摊上开始了第一次公开给孩子们读绘本故事的活动;晚秋、丽姐和坤哥第一次上台做晚会主持人……

大家喜欢来比邻,用工友们的话说,“这个地方让人放松”,而且“可以互相学习”。比邻既是服务工友们的公益机构,也是工友们一同建立的大家庭,大家需要比邻,比邻也需要大家。


比邻的女工小组活动

我们和社区的工友们在这里相识、互助,共同学习知识、参与活动、建设家园。流水线让人变成机械,而有温度的社区让我们看到真实的“人”,我们的命运在此相交,迸发出更多的可能。

因此,比邻的存续对我们也至关重要。

在今年的腾讯99公益日,我们发起“守护工友的精神家园”筹款项目:


你所献出的每一份爱心,都会用于机构建设,从而为工友提供更好的服务。草根机构运作不易,但我们希望让这个平台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支持更多的人找到生活方向,帮助更多的孩子不用延续辍学的命运,守护工友的精神家园。

让我们微小的力量汇聚成河,关注到更多被社会忽略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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