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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莲花

 老魏的新视界 2020-09-08

蓝莲花

蓝莲花是一种奇异的花,花叶俊美,不枝不蔓,亭亭净植,乃圣洁之物。《圣经新约》中称其“出淤泥而不染”,象征着安静肃穆,绝尘纯净。蓝莲花也是佛国泰国的国花。许巍的《蓝莲花》唱遍大江南北——“如此的清澈高远,是永不凋零的蓝莲花”。沉浸在《蓝莲花》淡淡忧伤的旋律中,总觉有一人,清清渺渺,疾缓有韵,从画面中徐徐走来。

她,瓜子脸,丹凤眼,孤峰独秀的鼻,中等个儿,纤秀的身材,小巧的嘴常抿着,温柔中透着坚毅。面容洁净,微卷的短发,时尚利落。说话不紧不慢,庄敬清和,像酒精擦过的女人,是清流女子中的清流。想起她,就会想起江南多情的雨巷,古典的油纸伞和优雅的旗袍。她是我多年以前的邻居,对她的好感,源于她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清洁。黎明即起,撩起门帘,拿起拖把,里里外外拖,过道、上楼梯、下楼梯,一丝不苟,纤尘不染。几年下来,楼梯被她拖成了镜子。她的家不大,一室一厅,却收拾得窗明几净,里卧阳台呈佛龛,庄敬肃宁,与起居并无割裂之感,隐隐透着禅意清气,袅绕盘旋,晕染着一日三餐的俗常恒定。桌上一砚一笔,几摞草宣纸,是诵经后的功课。见过她写的字,如田埂的新韭,初春的勾月,簇新,生动。一撇一捺的墨香间,夹着袅袅清奇,又含着宜室宜家的本真。

那年,我一脚踝手术,行动不便,带着三岁的儿子,每天囚鸟般禁于室内,不得外出。儿子被困极了,就会用小拳头,把门擂得砰砰作响。“妈妈我要出去!妈妈我要出去!”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心情被孩子闹腾得糟透了,拄着双拐,拉过来冲着孩子屁股就是几巴掌,儿子哇哇大哭起来,自己也忍不住暗泣。下岗失业,又遭遇病痛,心里的隐忧不知诉与谁听。隔壁邻居净尘姐姐听见了,敲门进来,看我如此模样,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抱过孩子极力抚慰。等我和儿子平息下来,嘱咐我好生休息,就带孩子去她家玩。儿子起初怯生,又抵不过多日的禁锢,便随她去了,进门后却好久不见回来。我因打扰了邻居而自责不已,怕孩子久了影响她,就去叫儿子,儿子却躲在净尘姐姐家的卧室,拿着小哥哥的玩具,怎么哄也不出来。净尘姐姐笑着说:“娃很乖的,别客气,好好休息吧,我陪孩子玩会儿”。我只好满怀歉意和感激地回家了。中午还没到,她端了热气腾腾的饭敲门进来,说儿子在她那儿吃饭,不用我担心,让我趁热把饭吃了。那一刻,心里腾起一股温热,也真切地体会到了那句“远亲不如近邻”的暖意。吃完饭去领儿子,儿子才不情愿地回了家。以后每天,只要听到净尘姐姐家开门的声音,儿子都要嚷嚷着出门,而隔壁的净尘姐姐,总要过来坐会儿,和我聊聊天,然后带儿子去她家玩上一阵。那段日子,因为净尘姐姐,儿子有了一处乐园,我郁闷的心也有了安妥的归宿。

一日不知怎了,身子不敢动,一动就头晕目眩。儿子吓哭了,擂着门哭喊:“阿姨,救救我妈妈!”净尘姐姐听到儿子的哭声,在门口急得教儿子搬过小凳,踩在上面开门,进得门来见我面无血色,动弹不得,赶紧下楼传呼了老公,又跑去诊所叫来了医生,医生给我量了血压,输了液,净尘姐姐才舒了口气。那些日子,因体弱多病,还要带不到三岁的儿子,日子过得恓惶无助,却因为净尘姐姐丰厚的爱意,而倍感人间温情。生性粗疏的儿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唤她干妈,有心里话不愿和我说,就找干妈聊。总是听到她给我电话“特儿过来看我了,谢谢哦”,我才知道这孩子去看她了。

夏日到了,天燥热难耐,净尘姐姐家的门敞着,我也开了门透透风,儿子总是趁我不备,偷偷溜进她家,过去领儿子,儿子哭着不回,她总是把儿子藏在身后,让儿子玩一会儿再回。客厅的桌上,摊着财会方面的书和试卷。她要迎考,参加一年一度的全国财会人员资格证的考试。人到中年,再翻课本备考,的确是对毅力和智力的再挑战。每次路过,总见她伏在案头,专注地做题,瘦削的背影,紧抿的嘴唇,透着那么一股执着和坚毅。天道酬勤,那个秋季,净尘姐姐顺利通过了考试,我打心眼里为她开心。

后来搬了家,虽然离净尘姐姐远了,可联系一直未断。有了烦恼,电话里给她说说,她温言软语地宽解,用她习得的佛理,教我放下烦恼,有一颗欢喜心。她笃信佛教,多年来礼佛诵经,广行善事。每月从不多的工资里拿两百元转给佛教协会放生,让一些刀俎下的小生灵重获新生。家人朋友有事,总是不遗余力帮忙。她下岗在家的那段时间,她的家就是大家的托儿所,朋友的孩子,亲戚的孩子,齐集她家,总见她的家热闹非凡。后来我去了一家报社上班,那时工作忙,经常加班,我也只能把孩子托放她那儿,她总是将孩子照顾得乐不思蜀。第二年父亲遽然离世,自己的生活也一团乱麻,她知道我的苦楚与心酸,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我,和我一起坐在少年宫外的花坛旁,等待参加英语比赛的儿子。和她在一起,我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情绪失控,抬头仰望天上的云,想天问,问人间的愁苦,何处是尽头?远在云端的亲人,何时才相逢?就那样仰着头,不让泪水留下来,可脸上早已成了决堤的河。净尘姐姐一边给我递纸巾,一边抚着我的背,无声地安慰我苍凉的心。周末又陪我和儿子爬山,逛公园……心里的皱褶被时间和净尘姐姐的陪伴一点点熨平。我的净尘姐姐,从来不是我生活的看客,总是在我身处泥泞时第一时间出现,第一个伸出援手搀扶我陪伴我,她就像夏日的清风,冬日的暖阳那样宜人宜心。

她不仅帮身边的人,素不相识的人也无私相助。儿子上高中时,班上一同学患白血病要做骨髓移植,费用告急。儿子发朋友圈求助,静尘姐姐看到后第一时间电话询问,确认信息后,立马打了两千元,还发动身边的朋友积极捐助。报纸报道有一烫伤的农村小孩在医院无钱医治等待救助,静尘姐姐和她的朋友带了钱赶去医院看望……她打工的工资并不高,生活上节俭从事,却能这样倾囊救助他人,慈悲为怀,广植佛田,此情此举,可敬可叹。世间富足者不计其数,可又有几人能如此急他人所急,送伞于人风雨之中?

长时间没再见净尘姐姐了,心里莫名牵挂。一日外出办完事,买了水果,在她上班的单位楼下,给她打了电话,电话里的净尘姐姐突然哽咽,说在医院,断断续续告知我她所在的医院和自己的病情,我一蒙,遂大骇,继而泪奔——是癌。急忙打车去了她所住的医院,彼此相见,泪如泉涌。握着她颤抖的手,指间传过一阵凉意,我拥抱了她,除了给她一个宣泄的怀抱,我还能做什么呢?净尘姐姐瘦弱的身躯在我怀里不停抽搐,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是误症?我们再到别的医院看看,这还不是最终诊断,我极力否认眼前的事实。很快,净尘姐姐静下来,擦干了眼泪,轻声说:“其实并不是怕死,我是佛教徒,生死早已勘破,诸行无常,生死在命。主要是担心年迈的父母,哥哥走得早,我再先走,让两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怎忍心?”见我为她担心,反劝我别难过,要爱惜身体,不要太劳累,身体若有不适,要及时上医院检查……

随后净尘姐姐做了手术,紧接着就是化疗,化疗后的她脸色蜡白,说话气短。看见她难受的样,担心得无以复加。坐在她的病床前,和她聊点家长里短,祈愿时光不老,我的净尘姐姐能在这坎坷的尘世,陪我久一点,再久一点。没她,我会孤单无倚,没她,我心里的幽凄向谁诉说?病房外的夕阳,将一团晕黄打在净尘姐姐身上,光影里的她有种淡淡的诗意,那诗意里,有宋词的婉约和忧伤,也有佛的禅意和清辉。

治疗期间,净尘姐姐被医生力荐一种进口药,费用极高,吃了几疗程,不但病情没得到有效控制,还恶化到不能起坐,说话都虚弱无力的地步。去另一专科医院复诊,结果让人吃惊——用错药了!又找专家复诊,同样的答复。对这种只顾院方和本人利益,无视患者生命的行径,亲友的第一反应就是诉诸法院,起诉医生和院方。可静尘姐姐平静地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极力劝阻亲友。她的宽恕和平静使院方和医生心生愧疚,意识到了错误和责任,主动提出了赔偿,一场医患纠纷平和地解决了。一颗菩提心,可视众生为父母,视恶行为度她。恕道就是佛道。净尘姐姐如是说。人生八苦,她都视为平常虚空,平静接纳。

一日她忽然来电,说是听儿子说我想出书,她说她的赔偿款下来让我先用,我感动得无以言表。我的净尘姐姐,我怎能动用您的救命钱呢,那不过是我随口说的一句无心话而已。教师节那天晚上,她独自一人来到我上课的地方,悄悄放下自己亲手做的小甜饼和辣酱,和我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她是趁家人不备偷偷出门的,她可是医生一再嘱咐出门必须要家人陪同的啊,望着她下楼的背影,我的眼眶湿润了。


后续的治疗仍在进行,费用可想而知。我几次提到网络的大病筹款“滴水筹”,想让她通过这种方式筹点款,减轻一下目前经济上的压力,她和家人都极力拒绝。“为什么不呢?”我不解地问。“不想给大家添麻烦,还有好多比我困难的人呢。”我沉默无语,心头掠过一种无力感。她一直都在帮别人,却在身处困境时拒绝求助他人。对于患此大病,她总是说,神通不抵业力,唯善行可消解。她是虔诚的佛门弟子,身在悬崖,心有所依。她有她的佛理引导行事,我的疑问她不会多解。我只是想到了蓝莲花,这种开在雪山之巅,冰清玉洁、凌霜傲雪,有着古韵佛意的蓝莲花,这就是我眼前的净尘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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