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夏日里是睡觉的最佳时刻,头天侵袭到半夜的余热方从房顶上慢慢散到半空中,到了终于可以安睡时,天也亮了。虽然可以视若无睹睡它个天昏地暗,但通常的情况是:一个完整的梦尚未做完,难耐的暑气又袭来了,揉揉惺忪睡眼,望望帐顶,很容易捉到半夜里溜近来的蚊子,圆鼓鼓的腹中装的是何物事,只消一想便忍不住生气。饭后,知了相继大叫,太阳亦渐如锅中探汤。这时候若山芋地不需拔草,辣椒畦又不要浇水,我就会在门前楝树下置一小竹床,垫上凉席,捧本《聊斋志异》躺到树荫下。读一段文字,就透过楝树的叶缝间望望那被叶片剪成种种形状的天空和白云,漫无边际地遐想一阵。白天在篇篇文字种种玄想中过去,傍晚随之来临。此时的地下,是一个驿动的世界,有一种叫做蝉的生命正负着重壳在地中行走,寻找光明的出口。四年的沉默方换回这脱颖而出的机会,还不知在蜕变的那一刻里,生命中会不会落进猝不及防的雨,令它功亏一匮。天黑之后,用手电筒照向树间,可以看到玉体粉翅的新蝉,静静地趴在蝉蜕旁,不由让观者心中升起一份感动和敬意。夜幕降临,风扇制造的风终不能与自然的风相比。书也是读不进去的 ,灯光下飞着几只苍蝇,夏天不全是美丽,这便是佐证。看得心烦意乱,不顾一切伸手活捉到一只飘飘然的苍蝇,恨恨地投到蛛网上,坐等网端的诸葛先生就很快爬过来,吐出丝把这龌龊之物团团裹起,直至成一个蛹状。净过手焚上蚊香,到外面走走吧。村东的麦场上,正热闹得很。乘凉的人们纷纷在扫得干干净净的场上铺好了草席,或躺或坐,女人们的笑声惊叫声感叹声随风传来,有人正在讲鬼。小孩子们则不顾大人的责骂满场疯跑,只有几个小女孩安静地盘腿而坐,在月光下用石子玩一种名叫“抓羊窝”的游戏。夜深了,蒸腾了一天的乡村在重重舒了口气后沉沉地睡去了。直到又一个早晨来临时,先前嫩嫩的蝉在一夜之间年未老色先衰成为成熟的蝉,蛛网下则吊着一只苍蝇的空皮,仿佛在向人们无声地展示着美丽和丑恶的故事。这时,善感的人便忍不住要感叹时间的倏忽易逝了,仿佛是时光的脚,将那新生的蝉从白走成了黑,仿佛是时光的手,将那丑恶的蝇一点点掏空,仿佛是时光的流,将那些难忘的乡村夏夜一个个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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