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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运|乡村纪事:红太阳瓜

 文化佳园 2020-09-08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我被流放到一个叫“猫窝”的生产队去种菜。菜园位于大运河的河滩里,离村子五六里之遥。远远看去,一座如痣的茅草棚卧于一片碧绿之中,运河水傍菜园缓缓而流,清澈如玉带。我可没兴致去欣赏田原风光,将行李扔在茅草棚里,就算安了家。与我同守菜园的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张,戴一副深度近视镜,蔫里巴唧的模样,原是教师,说起话来谨小慎微的。

   
张老师是个勤勉的人,我跟着他学到了许多种菜的技术。他还在菜园的废地边,种了种瓜,那瓜扁圆形,碗口大小,闲暇时,他用指甲极认真地在瓜上刻上字,如“忠”字、“云水怒”,“风雷激”等等,字为仿宋体,一笔一划,极见功夫。我笑他,沦落到如此境地,居然还有此闲情逸致;他笑笑,不作理会。张老师家在徐州,却不见家人来看望他,他也乐得逍遥,每晚喝闷酒,不胜酒力,动辄则醉;醉后倒头即睡,鼾声大起。
    夏夜,溜河风清凉如水,蛙声如鼓。我们往往起身绝早,趁露水,将黄瓜、豆角、茄子摘下,装上车,生产队长便派某队社员拉到集市上卖。日子流水般静静流淌,我暗自庆幸在那种年月里;竟能过上这样安逸的日子。秋天,瓜果相继了园,那种无名瓜也成熟了,于是,漫地里红彤彤像无数灯笼点燃了,煞是喜人。张老师刻下的那些字,随着瓜的长势,牢牢镶嵌在红彤彤的瓜上。字呈绿色,瓜为红色,绿红相映衬,别有情趣。村人都围过来看。不想红瓜惊动了大队,公社。一位公社领导别出心裁,将瓜全摘下,在公社礼堂里摆成“品”字形,引来了县里诸多领导竟相参观,这小小偏僻的公社一时大出风头。张老师依然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依然每酒必醉鼾声大起,依然种着那种无名的红瓜,并认真地刻写着极见功力的仿宋字。
    后来,张老师落实政策返回徐州;接着,我也重返杏坛,这段经历只好停泊日记里了。
    仲夏的一个晚上,我正坐在灯下耕耘稿纸,一阵“笃笃”敲门声传来。拉开门,一鹤发老者立于门外,仔瞧,是张老师。我紧紧拉住他,良久,不知从哪里说起。我们共同回忆起滩河种菜那一幕,那一段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回忆我们种的那种红彤彤的无名瓜,真是往事如烟啊。
    我们相约,几年后,都退休了,就在运河滩上承包一小块沙地,别的都不种,全种那种无名的红瓜。瓜上不再刻“云水怒”、“风雷激”了,刻上些现在时兴的话,如“888”、“恭喜发财”、“梦想成真”之类,一个瓜卖一百块,少一个子儿也别想拿走,保证走销。于是,相视大笑。
    近日读到上海青年作家李晓的一篇小说,名为《一种叫红太阳的瓜》,不知他写的那种“红太阳瓜”,是不是我和张老师种的那种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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