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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婚情》(47):凌静找到亲生母亲

 文化佳园 2020-09-08


(作者:徐景洲)

早上凌静还没起床,父亲就打来电话,问能不能在她住处附近买到或者租到房子。凌静听得一头雾水,问:“爸你想来市里住,直接住我家就行了,要房子干什么?”

“不是我一个人。”    

“啊!”凌静惊叫一声,心里一下就明白了,父亲肯定再婚了。她没容父亲解释,就说:“房子有,前几天邱萍,她是我中学时的同学,管后勤,说局里有人调走了,让他们帮着把房子卖掉,价格很合适,让我给打听打听有没有人买。这房子就在我这楼的东边,二楼朝阳,很好的。”

“那就定下来吧,回头我把钱给你送去。”

“别管钱的事。先等一下,我问邱萍。”凌静放下电话,拨打邱萍。邱萍正在床上迷糊着,凌静说了两遍,她才听清是怎么一回事,说:“伯父能来市里住太好了。这样吧,你今天就来看房子办手续,我找人打扫一下。正巧局里处理一批家具,我们挑合适的买上一套,三天之后,保证能住人。”

凌静马上给父亲打电话:“爸,你一星期后,就可以搬来了。家里的东西拣使得着的,我让东风找人开车拉过来。”

“你这孩子,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搬去。”

“你能来我就高兴,反正不是坏事。”凌静内心深处,一直存着对父母的愧疚,能有机会照顾父亲的晚年,对她来说,是最大的欣慰。

“还是给你说清吧,我找了个老伴。”

“找老伴好啊。早就让你找了。你一个人,我就不放心,给你找保姆,你说不方便。又不和弟弟妹妹住一起,过七十岁的人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可不得了。”

“其实,我一直不想找的,也没打算找。自从你妈去世后,说亲的倒是不断,简直比我年轻时还吃香,现在社会上都很重视老人再婚问题。但我还是不想找,总觉得对不起你母亲。现在你妈走了四五年了,加上那么多人劝说,我自己呢,生活上越来越不方便,又不想连累孩子,就动了这个念头。有个伴,互相照顾照顾,对谁都是好事。”

“是啊,想通了就找,你要是找不到,我给你找。我是老年大学合唱团团长,条件合适的多的是。”

“我就是在老年大学里找到的。真是无巧不成书,如果不是因为这事和你有关,我还是下不了决心找老伴。”

“和我有关?”

“我找的这个老伴,是你亲妈!”

“我?我亲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爸,你没事吧?”

“你妈临走前,就想说这事,只是那时她说不出了。我呢,也想到最后告诉你,但现在,遇到这事,还是给你说了吧。”

“你说!”心头之谜就要揭开,凌静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头有些晕眩。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吧。你现在年龄都过五十了,该能接受这些事。我和你妈结婚三年多,没有小孩,很着急,以为生理上有毛病,不能生育。街道上有个军属,丈夫在新疆当兵,人长得很漂亮,你就像她。有个街道上的干部,有事没事就去找她,后来强占了她。她不敢说,等到怀孕要生了,才告诉街道领导。而这时,她的丈夫要回来探亲,而且要她随军。弄不好,这可是家破人亡的事。再说,破坏军婚可是大事。于是,一方面逮捕了那个街道干部,判了刑。保密工作做的好,没人知,布告上只说他破坏军婚,没人知道对方是谁。另一方面,悄悄生下孩子后,就让医生送了人。其实是送给了我们,不久,我们就把你送到乡下你奶奶家,想等她从军后,再把你接回来。暂时让你婶子喂养。你婶子那时生了儿子才半年,正好一起喂奶。”

“原来是这样?”凌静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何对自己一直很冷漠,很排斥。而这种冷漠和排斥,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而增长,有时达到匪夷所思的恐怖程度,在凌静的心灵深处,烙下难以抚平的伤痕。最令凌静心痛的,是高中毕业下放后,母亲似乎完成了对她的抚养义务,从此以后,在物资和精神上,极少过问她。而她在农村的四年中,从没在家过一个春节。让凌静刻骨铭心难以忘却的,是1978年的大年三十。知青们前两天都回县城的家里过年了,凌静本来并不想回家过年,可看着生产队分的猪肉粉丝白菜萝卜等等一大堆东西,无法处理,就动了回家的念头。于是从队里借来一辆平板车,把东西拉回家。那时天已阴得厉害,化了冻的泥路不好走,她一个人拉着车子,早上起身,到家时,已是中午11点半了。母亲看到她疲惫地拉着车子走进院门,脸色难看极了,好像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闯了进来,说话很难听:“怎么又想回来过节了?”说得凌静透心凉,真想放声大哭一场。这时天上飘起鹅毛大雪,凌静已没有力量拉车回去了,因为生产队离她家有四五十里路呢!可是母亲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当着她的面,摔锅砸板凳,还说这么多烂菜烂瓜的,怎么放。凌静痛苦到极点,强忍着眼泪,低着头,卸完东西,拉着空车回乡下。出门时,母亲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大年三十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凌静一路哭一路走,天黑好久了,才到生产队。偌大的知青点就剩凌静一个人,房子还四面透风,比平时更觉凄凉冷清。听着家家响起的鞭炮声,闻着飘散在空气中的年饭香味,饥肠辘辘的凌静却一点也不想吃,合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一想到这些,她就对母亲充满了怨恨,从那以后,春节再没回过家。

“收下你之后的第二年,生了你妹妹。说实话,你母亲当时想把你留在乡下,不要你了。我说什么也不答应。你知道,我是从部队复员的,对军队有感情,再说,你是无辜的,和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争来争去,最后还是接纳了你。当然,你妈在感情上,就不像对你的妹妹和弟弟,你呢,上小学时才从乡下接回来,对你妈缺少亲情感,脾气又很倔强,这样一来,母女关系就很紧张了。你妈虽然对你缺少血缘上的亲情,但还是辛辛苦苦把你抚养长大,她这一辈子过得也不容易。你看,刚过六十多岁,就去世了。”父亲说到这儿,哽咽起来。

“是的,爸,虽然我也觉得妈妈对我不是太疼,但从没想过不是亲妈。”听了父亲的叙述,凌静全身发抖,泪流满面,那耻辱的出身让她如五雷轰顶,几乎站立不住,但与父亲的通话,却出奇的平静,“再说,我是老大,你长年不在家,她工作上也不顺,一个人带几个孩子,实在太不易了。现在想想,对我已经很好了。如果当初不要我,我只能在农村长大,现在真不敢想会是怎么样呢!我永远都感激她。”凌静说着流下泪来,突然之间,对母亲所有的怨恨都消失了,而且还为没能好好孝顺母亲而愧疚。试想,如果自己抱养一个别人的孩子,而自己又生了好几个孩子,能像亲生的一样对待吗?

“你能这样理解就好了。这些都过去了,你如今生活得很好,就行了。现在再来说你的亲生母亲吧。她到新疆的部队后,进了部队的被服厂,还当了厂长,先后生了三个孩子。他丈夫后来当了团长,从部队转业时,你亲妈非要回原籍不行,她心里想的就是要找到你,看到你。可是上哪儿找?又不敢问人家,只是想,只要坚持找,总会打听到的。否则,她一辈子心里都不安。她老伴是前年去世的。儿子都在外地工作,一个人闲着无聊,就进了老年大学学书法。你知道我喜欢书法,我不仅是老年大学副校长,还是书法班的辅导老师,她就跟我学书法。我看着她,总觉得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所以,也就有种特别的亲近感。因为学书法,接触多,家长里短说多了,就说起你的事。我一听,再对时间,天,不是你是谁啊!但我没敢说,直到现在也没敢说。再后来,有人看我们相处不错,就给我们牵线搭桥,我们也确实合得来,就同意了。但是,你几个弟妹知道后,都不高兴,认为丢了他们的面子,很长时间不和我来往。本来一开始就想告诉你的,后来想想,还是等领了结婚证再说吧,怕你为难。今天我们领了结婚证,才决定把这事告诉你。”

“啊!”凌静一直屏住呼吸听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不知是喜还是悲。

“所以,我想,还是离开这个小县城吧,人言可畏。你亲妈也愿意。我还有一个私心,就是住在你附近,让你亲妈能够天天看到你。我想,等到适当的机会,让你们认亲吧,这也是天定的因缘,错不过就一定会遇到。”父亲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爸,你说认亲就认亲,你说不认就不认,你说什么时候认就什么时候认。反正,不管她是不是我的亲妈,只要对你好,只要你认她为老伴,我就会当母亲对待。说实话,我也怨恨过妈,嫌她对我不好,可是反过来想想,我能有今天,还不是她给的吗?再说了,我又对她报答了什么?生母不如养母,所以,我会对你们更好的,尽我做女儿的一片心吧。”

“你就是懂事,和你亲妈一样的性情。见了你就知了。”

“好,就这样定了,等你们来了,我给你们摆喜宴。”

“可别张扬,这把年纪的人了,就是为了生活上有个照应,平时有个人陪着聊聊天,哪能当真事办呢。”

“我知道,你放心。”

放下电话,凌静用被蒙上头,嚎啕大哭一场,又傻笑了一通,想,人生如戏,而自己这台戏,未免太复杂太戏剧性,好在先苦后甜,结局不错。

突然之间,非常想念老父亲。

父亲所在的县,隶属于凌静居住的东方市,两地相距二百多里。母亲还在时,因为不认这个女婿,凌静就极少回家,逢年过节,大都是寄了钱和礼物去。自从母亲去世后,只要有时间,凌静每个月都回去看望看望老父亲,每次都带上大包小包吃的用的。有时忙了,两三个月去一次,她会让人把东西捎去,三两天打电话问候一下。虽然父亲长期不在家生活,但凌静对父亲的感情却很深,而且很敬重他,也可以说,是她一生中最敬佩的人。

父亲这一生,也是坎坷不平。他是临解放前大学毕业的,整个班都加入了国民党部队,他当了文书。不久,随所在部队起义参加了解放军。解放后复员回到老家县城,当了文化馆馆长,经人介绍,和当镇妇联主任的母亲结了婚。虽然一生如此不幸,但父亲却活得很乐观,无论到哪儿,都是乐天派,他的精神支柱,就是爱好书法。自从凌静上了中学住校后,父亲就经常用毛笔给她写信,遒劲有力的字体,连老师都赞不绝口。凌静拿它当字帖,因此自己也写得一手好字。下放时,父亲给她的信更多,凌静总是反复读来读去,对于她来说,那真是漫漫航程上的灯塔。在凌静心里,父亲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最优秀的男人。她常对史东风说:“你要是有我爸十分之一的才华就很优秀了。”

现在父亲要住在自己附近了,每天都可以看到父亲,都可以和父亲聊上几句了,还有,那个始终对她难以忘怀的、心中隐忍了彻骨之痛的亲生母亲,不仅爱着自己,也爱着自己最敬爱的父亲,而且也要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了,她,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她还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丈夫,还有一个优秀的女儿,作为一个女人,一生如此,又复何求?凌静想,应该好好活着,为了这些爱自己的亲人们,为了好好地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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