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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灯火:芳邻几家对门居

 文化佳园 2020-09-08

(作者:李修运)

现在,我住在城市的鸽子笼一样的钢筋水泥丛林中,感到别扭。人是感情动物,得找个人说说话吧;进一步讲,人是群居的感情动物啊。文友周君说过,他的父亲来城里过三个月说什么不住下去啦,回老家了。儿子问他:“我的爹,媳妇待你怎么样?”父亲如实回答,“很好啊。”“孙子呢?”“孙子也乖。”儿子不解了,“那你为什么不在我们家过下去呀?”父亲嗫嚅着:

“找不到人拉呱。”

这让我怀念起老家来了。一个自然村落,往往就是由百家姓中的某一个姓氏繁衍生息而来的,往前几代数一数,大多没出过五服,所谓“亲讲近,房讲寸,一乍没有四指近”。也有的村庄“杂八姓”,大约是逃荒要饭拼凑比邻而居的吧;也或是瘟疫、饥荒和战争来袭,一个姓氏遭遇灭绝性的创伤,另一个姓氏在以后若干年人丁兴旺、骡马成行,于是形成了众姓氏并存的局面?不得而知。

我出生的那个村子,李、张、周、杲、陈五姓并存,大抵都相处得很默契,一天到晚哭哭喊喊、欢欢笑笑、驴吼马嘶,鸡鸣桑树颠,鸭鹅拨清波,母猫叫春上房檐,一派俗世欢乐景象。当然,牙跟嘴唇会相碰,锅碗瓢勺也唱交响曲,小小不言的都难免的。我父亲是个宽厚的人,母亲生就一副菩萨心肠,坚持一切都以忍让为主,哪有相处不好的道理?

记得有一年,我叔叔从巴山蜀水千里迢迢回家探亲。那是七十年代初,大家都穷,想弄一桌像样的饭菜很难。况且我的婶母是重庆市人,还未过门,我们不能给叔叔拆台呀;其时爷爷奶奶已经年迈。这可愁坏了母亲,真是青丝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是秋霜。母亲一夜辗转反侧,天亮,开柴扉院门,惊讶地发现,一片长长的猪肉挂在门框上,一只冠子通红的公鸡倒挂金钩在那里扑腾,一箢子八五面粉,半口袋新碾的米,以及许多碧绿的青菜萝卜。母亲一抬脚,又发现一小罐新酿好的麦酱蹲在墙角。母亲流泪了,她对父亲说,“记下这些,谁帮衬我们渡过难关的,将来加倍偿还。”

东邻居张三大爷要盖屋,地势不够。他在我们家门口转了三天,硬是没进门,因为实在难开口。第四天我父亲找到他,说:“三哥,亲巴望亲好,邻巴望邻强,你盖房我让你二尺如何呀,滴水在我这边?”张三大爷顺利盖屋娶了儿媳。他临终前对儿子说,“西院李家对我们有恩哪,不可忘记。”实行生产责任制的头几年,一般人家置办不起拖拉机,都是张三大爷的儿子虎头哥用拖拉机先给我们家耕地、耙地,然后才给自家耕作。有一年夏天突降暴雨,一场上都是摊开的粮食啊,母亲急得直哭。这时几个不相识的过路人和虎头哥冒雨把我们家粮食堆好、苫上塑料布。其时,我父亲在窑湾大堤修石护坡,我在遥远的县城补习,弟弟妹妹尚小。

西邻居杲姓家族在我们村是知识分子家族。老大工农兵大学毕业在省城工作,老二1977年考取师范在邻乡教书。老二经常给我一些练习本,并托人从省城给我弄来复习资料。那时他已经在《青春》和《雨花》上发表作品,我羡慕得不行,悄悄写点东西给他看。他看后,推心置腹地加以指点。他正色对我说,“你现在不能搞创作,你首要任务是考上学校,不可让父母失望啊。”现在想来,多亏他在我迷惘的时候指点迷津,才有了现在的饭碗。文学这个东西是不能养活自己的,当你生活的基本问题解决后,心便沉静了,笔下流淌着的感情才没有渣滓和功利;动人心魄的文学作品是思想的升华和现实的积淀啊。文学作品创作和赏析都是高层次的享受,有时候它又是小众的。

宅子的后面,住着一家人家,那是我小学同学周翠华的家。翠华和我同年,小我三个月。她初中考取卫校,毕业后在徐州一家大医院工作。我脑袋笨,一考试就紧张。周翠华经常来信鼓励我,我清楚记得她在一封信里这样写道:“磕巴哥,要坚定信心,你比我脑子好使,就是容易开小差,请你力改这个毛病吧,专注是成就一切的基础啊。我在云龙湖畔等候你。”后来我考取江南一所学校,周翠华来信说:“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前些日子,周翠华儿子结婚,我前往徐州喝喜酒,我开玩笑说,“表妹啊,邳州的一枝春插在了宜兴陶罐里喽!”她老公宜兴人,矿大老师。周翠华打了我一下,嗔骂道,“五十多了,依然没有个正形哟。”

那时候,农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多么纯洁、自然、朴实和令人怀念啊。

我住在现在的鸽子笼里,对门两口子姓什么我不知道;我想知道可人家不愿意搭理我呀。我打算过几年搬到农村去,置办一座小院,养两三只猫和一条狗,在院落中间摆个石桌子。邻居路过了招呼进来,下一盘棋,喝一壶茶;烟呢,放在石桌子上随便抽。邻居走时,我就央求道:“客官,讲个故事吧,不拘古代的还是当今的,也不管狐狸精还是高大上,讲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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