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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孤岛一样的老宅子，两间旧房子，宅子边有一棵大伞一样的杏花树，杏花树下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一个歪着头的小男孩，泪眼茫茫望远方，脸上如杏花带雨，她就是我们村年轻时的老歪娘和年少的老歪。 老歪娘是我们村一个命运多舛的传奇人物，谁也不知她的名与姓，她有一个儿子叫老歪，有点智障，头始终歪在一边，所以人人叫她“老歪娘”，听老一辈人说她18岁时，因为家里穷，被爹娘两块大洋卖给我们吕村四户外姓人姓寇，姓寇的四个弟兄人丁不旺，死的死伤的伤，到老歪娘进门就剩俩光棍，弟俩都是马贼，老大把她娶进门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叫小正，一个叫小歪，一年后，男人被另一帮马贼打死，一个智力正常的儿子小正也发热病死，因为这个原因，全村人说她命硬，妨死了家人，被叔伯又以两块大洋卖给一个姓陈的马贼，留下儿子小歪由叔伯抚养，结果她的命还真硬，在陈家过一年后生下女儿杏花，姓陈的马贼也死了，抚养小歪的叔伯也死了，她放心不下智障的儿子小歪，把杏花留给了姓陈家的婆婆，又转回我们村抚养儿子小歪，从此，二十多岁的小歪娘再也没嫁人，姓寇的高宅子上就剩她孤儿寡母，和一棵孤零零的杏花树。 每到杏花飘零时，年轻的小歪娘带着小歪在杏花树下，眼泪随着杏花无声落下，那是她在想念她的女儿杏花了。 在我的记忆中，那已是四十年前，小歪成了老歪，小歪娘已经老去，始终弯着腰，不再是杏花树下那个杏花带雨的小歪娘了，成了出了名的强悍刁蛮，爱骂四邻的老歪娘了。她把那棵杏树和她智障的儿子老歪一样护着，当成她的命根子，村里人都说她把杏花树当成她女儿杏花了，所以才出现文章开头的画面。 那棵杏树不知栽了多少年，犹如一把大伞在她家宅子边撑着。树下有一个很宽敞的平地，从杏树开花时，杏花树下，就成为村里孩子们玩耍游戏的天堂，每天从白天到夜幕降临，除非爹娘喊叫吃饭和睡觉，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得回家，老歪娘像看贼一样看着孩子们说“谁要上树摘杏花，就剁谁的手爪子”。她在树上扎一个稻草人，每天用开水往上浇，说谁要偷她家东西，谁身上就会起水泡，吓得孩子们偷了她家杏花和杏，回家都摸摸身上是不是真的起水泡了。她家还喂养一个大白鹅，那只鹅，能看家护院，见到生人就会大叫，还会用嘴啄人，到了麦子黄了的时候，她的麦黄杏和麦子一样开始要熟了，馋嘴的孩子们不等杏熟透，就偷摘尝一尝，于是就引来老歪娘一顿臭骂：“你们这些有人养，没人管的小犊子，杏没熟就摘吃，怎么不酸死你们呢”…… 但是老歪娘她也有一个原则，就是杏熟了，自然风吹掉地上的杏，孩子们拾起来，她不会责骂，于是只要那几天刮风下雨，尤其是雨夜，等到风停雨住，天刚蒙蒙亮，被雨水淋洗过的杏，金黄诱人，被风吹掉一颗颗，和飘落的片片杏叶，镶嵌在雨后干净的泥地上，像一幅美丽的油画，孩子们都早早跑树下明目张胆地捡拾起来，在衣服上擦一下，急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这时老歪娘会笑骂道：“一个个馋嘴猴……” 那时我们家的成份也不好 ，每次我和哥姐出去玩娘都叮嘱我们，别惹事，别摘老歪娘的杏，别惹她骂，她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不厉害点，怕被人欺负日子也过不下去了。于是无论是树上的杏，还是地上风吹掉的杏，我们都只是看着其他孩子抢，从不敢动手，老歪娘却每次下都用竹竿打下几个最大最黄的杏，一半给她的憨儿子老歪，一半塞给我说：“拿去吃吧，就数你们家孩子老实听话”。因为我晚上经常帮老歪娘赶那只大白鹅回家上窝，她见到娘就夸：“你们家小三姐听话还勤快，是个好孩子” 一次我得了疟疾病，发热在家睡几天不想吃饭，也没出去玩，一个大清早，老歪娘用一个不太干净的毛巾，包一包东西，弯着腰来到我们家和娘说，看我好几天没到杏树下和孩子们玩，问其他孩子才知道我生病了。边说边慢慢解开毛巾，露出一个大鹅蛋和几个麦黄杏，喊我的小名：“小三姐，快起来让你娘给炒鹅蛋吃，还有黄杏开口味，吃好到杏树下玩，还帮我赶鹅呢！” 老歪娘再三推辞，最后还是感激收下，我望着老歪娘驼背的身影，突然有一个念头，她要是我奶奶该多好，那时我的爷爷奶奶在我出生前已经去世多年，看到别的孩子在挨爹娘打骂的时候有奶奶护着，真是一种幸福!结果当天我吃了娘炒的鹅蛋和老歪娘送的麦黄杏，病真的好了。 1986年，在我出去上卫校的那段时间，老歪娘病死，老歪也成了老孤儿，听娘说，老歪经常不吃不喝跑到他娘的坟头睡着。最后一次人们发现他时，他已经永远在他娘的坟头睡去…… 如今村里已经砍了那棵杏花树，扒了老房子，准备把宅子充公了，姓寇的老宅子变得孤零而寂静，再也没有孩子去嬉戏玩耍了，似乎那里不曾有人住过，也不曾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听到这个消息，我突然鼻子发酸，心里一阵悲凉，眼前又浮现那棵杏花树，杏花树下那个脸上如杏花带雨年轻的老歪娘，和树下雨后吹落满地的油画一样的麦黄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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