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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章回:误诊以后(王以太)

 文化佳园 2020-09-08

   看到X光拍片单上写有“肺部阴影,诊断:肺CA”字样,特别是“肺CA”几个字,像钢刀剜心、银针点穴,我一下子懵了,恼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是这样呢?!我理解的”CA”,不就是用字母掩饰的癌吗?我渴望着医生能有别的解释。医生反复看过X光片和报告单,然后看看我,又瞧瞧病人一一我的老伴士兰,漫不经心的没轻没重的当面说:”有点问题,但不大,有办法。”搪塞几句过去,最后和我单独说:“是肺癌,要再检查确诊早治疗。”五雷轰顶!医生给了我重重一击,我彻底懵了。

    要确诊,去哪查呢?这里已是邳州最好的医院了,目标只有去徐州,首选徐州地区医院即现在的四院。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四院门诊部,希望在这里能改变命运。可惜重新拍摄的X光片和支气管镜检查,再次击碎了我们的幻想,一位老医生不无怜悯的告诉我:“必须手术,这可要花大钱了。先作准备吧,回来再办住院手续。”士兰也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虽然没告诉她,但我的凝重的表情是瞒不过人的。正在无助时,士兰忽然想起她的娘家三姨在徐州三院工作。找熟人,在一片黑暗中又似乎看到一丝光明,期盼着三院的熟人能给带来新生。三姨很热情、也很同情。一番折腾后,仍风雨依旧,未现彩虹。三姨的热情也驱散不了我们心中的乌云。原打算再做一次支气管镜的,三姨说:”别再花钱受罪了,干脆上南京鼓楼医院吧,那是权威医院。”我想也对,到南京再碰碰运气吧,那里条件好,水平高,就是动手术也要在那里医院做。

    去南京,谈何容易,花钱多是一方面,一个熟人也没有,两眼一摸黑,何况钱还没有着落。抖抖所有家底也只有200多块。日子再难再苦也得过,何况人命关天!设法筹钱!回来经过岳父母家时,他们关心的问病情如何,我竞一时语塞,哽咽的没有说出话来,喷涌的泪水替我作了明确的回答,我逃背似的落荒而去。他们家也没什么钱,我也不想损害男子汉的自尊。最后七拼八凑,弄了一千多块钱,决定远赴南京。

    港务局领导和同事知道了,专门请机务科王平同志陪我去南京,他是业务员,外面关系多,鼓楼医院有熟人。”河里无鱼市上看,”在火车上就遇到一位也是去鼓楼医院看同样病的干榆老年人,病情相似,看上去士兰比他要重得多。那位老人一路没事人似的说着话,我还安慰他们:”看你精神这么好,不会有什么的。”他儿子也说:”就是想去鼓楼医院确诊排除掉,也就安心了。”大家嘴里都不说”癌”字,但心里想的却都是“癌“字。

    第二天来到了鼓楼医院,医生祥细看了我带去的片子和报告后,很替我们着想,没叫再拍片子,直接做支气管镜检查,士兰做怕了,那时都是直管,插下去很痛苦,得强忍疼痛一点点的吞下去,管子底端有灯光能见病灶,可观察识别疾病。这次不仅观察,同时将病灶部分切下一点取出来,直接做活体检查,这是最有效、最权威的检查办法,能直接查出癌细胞。那时小医院是不会做这项检查的。

   “活检”就是在实验室做活体培养,一周后才能看到结果。出了医院,就近找了一家小旅店,准备住下等待。一问价格,正规单间太贵,住不起,俩人又不能住大间通铺,老板是个好心人,很同情我们的遭遇,体谅我们的困难,为了给我们省钱,便特殊安排我们住进了一个到夏天才用的洗澡间,当时天凉闲着,放上一张床就行了。安顿下来后,心里仍是不安,邳州、徐州都定了性,南京又能翻案吗?我一面向好的方面努力,但也不得不做坏的打算,既然来到了南京,就想让她在有生之年好好看看世界,陪她过几天安静的日子,我故作轻松的说:“这几天没事做,我们去游山玩水吧,你没来过南京,带你好好看看。”她也强颜作笑,一同出了小旅馆。过去出差我常来南京,比较熟悉,甚至到某地坐几路公交都知道。于是我们游玄武湖,上中山陵,看长江大桥,去雨花台时,我向她介绍说许多革命先烈年轻轻的就为革命在这里牺牲了,真可惜。又一语双关、意有所指的说:“人活百年也是活,早晚就那么回事。”虽然暗里想开导安慰她,把生死看淡些,减少对死亡的恐惧,但我自己已是语无论次了。精神是人的支柱,失去精神支柱,就没有了心力。一路上走走仃仃,磕磕拌拌,她一会说累了,一会说走不动了,累了就在路旁歇一会。我只好顺从其意,陪着让她尽量高兴点:“不着急,反正没什么事,慢慢走吧。”

    没有事吗?那是慌话,我们肚子里装着天大的事。晚上静下来,痛苦、恐俱、和无助再次袭上心头,无可奈何的她又悄悄流出热淚,凄惨不舎的对着我喃喃的说:“大孩子才10几岁,小的才六七岁,三个孩子你怎么带他们,那怕能再过个七八年,等小的十多岁了,我也放点心了。”她突然啜泣起来,我忙替他擦眼泪,轻声安慰道:“没有这么严重,就打是这个病也有治好的,何况现在医学发达。”心里没底,安慰也无力。其实我的心里何偿不也是七上八下的乱跳,听她一哭,抑制不住的一股生死离别之情突然冒了出来,心头一热,由不待抱头失声痛哭起来----,寂静的小旅馆里,我们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一样,没人注意这脚落里的悲酸和哀痛,只有值班室里的灯还在无声的亮着。我俩相互慰籍着倦曲在窄小冰凉的洗澡间里,渡过了一生中最痛苦难熬的漫漫长夜。

    翌日,照例去街上消磨时间,以减轻心中的压抑和苦闷。闲遛中走进一家商场,许多时髦的衣服物品,摆满货架,琳琅满目,她突然看到一件蓝泥子中山装,非常漂亮,她要给我买,我执意不肯:“正是化钱的时候,哪有闲钱买衣服。”她不听:“你看你穿的裤子都上了补丁,衣袖口都有“穗子”了,在这大城市里,别叫人看不起。”我说:“不要紧的,咱还要什么讲究,能遮体挡寒就行了。”她也不说话,只叫营业员取过衣服来让我试,一试正合身,一问价,40元。我嫌太贵不买,她不由分说,钱在她手里,立即付了款。当时正是初春,乍暖还寒,我第一次穿上了崭新的泥子中山装,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只有我才知道这其中的深情和含意,但又不好说破,虽觉心里暖暖的,但也是酸酸的,五味杂陈,这是亲情的关怀,又像是人生作别的记念。回到旅馆,老板娘直夸漂亮,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我则什么也说不出来。

    又期盼、又难熬的一天终于到了,早饭后要去医院看结果。走在路上,一种莫名的恐惧再次袭来,像要进刑场那样的害怕,但仍故作坚强的走进门诊部,怯懦的来到医生面前,医生看着化验单子,我们侍立一旁,像犯人一样等待法官的宣判,大气也不敢出,目不转睛的瞅着医生脸上的表情和手中的化验单,那就是判决书,我们在等待法官的发落。良久,像一分钟,又像一年,医生终于抬起头来,例行公事的说:“你这没什么大病,不是那种坏东西,放心回去吧。”“啊?!”我不解的也是激动的说:“就是想到你这里住院手术的,真的没问题吗?为什么有这么多症状呢?”室内病人很多,医生也着急的说:“你是来检查确诊的,现在已排除不是这种孬病了。其它小毛病回到地方医院治疗就行了,你看这一位就有问题。”他指的就是在火车上相遇的干榆的那位老病人,只听医生对他儿子说:“己到晚期,不宜手术了,回去吧。”我又追问医生到底是什么病呢?”医生说:“就是一般炎症,回去对症治疗就好了。以前的片子模糊,属误诊。”误诊?!多新鲜,邳州、徐州看的都是误诊,真不可思议。现在想起来也不奇怪,当时就凭着那一张模模糊糊的X光片,只能隔皮猜瓜,无经验的医生很容易误诊!哪像现在动辄肠镜、胃镜、彩超、C丅、慈共震,应有尽有,反复检查,有时还能出现误诊,何况几十年前那样简陋的条件,这是可以理解的。

    心终于放了下来, 庆幸难能可贵的属误珍,心惊肉跳的是虚惊。我们如釋重负的离开了医院,眉开眼笑的走进了小旅馆,绘声绘色的向老板讲着刚在医院发生的故事,由悯到喜的老板也为我们高兴。我们立即整理东西,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温馨的小旅馆,兴高彩烈的坐上了北上的火车,“却看妻子愁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到洛阳。”跨过滚滚长江,趣看群群江豚,远眺青青麦苗,欣听隆隆轮声。此时更想起了家中的孩子,他们还熬熬待哺,他们正望眼欲穿----我们狠不得一步到家,可惜那时没有高铁,只有绿皮列车把我们一站又一站的往家送-----终于回到了邳州,“久别”重逢的家乡,感到格外亲切。下了车,空气清新,阳光明媚,春天真的来了,“近乡情更怯,”在经过一片油菜地的时候,特地在菜花地旁的沟边坐着休息了一会,整理一下情绪,悠闲的观赏着天上的云卷云舒,贪婪的吸吮着地里菜花的清香。回家,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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