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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岙沙背头滩涂

 海燕文化工作室 2020-09-09


美文欣赏

薛岙沙背头滩涂

文|薛静雅 

近日来,我的几篇海滩拙作引发了薛岙同学群的一场回忆潮,尘封已久的往事都被大家如数家珍般一一述说出来,无不感怀激动。昨日又恰好在“看宁海”APP上看到一则新闻——《滩涂大作战,这个地方的渔民运动会引爆全场》,而这个滩涂正是老家薛岙门前的“沙背头”,老家亲人都纷纷转发这则新闻。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再次提起手中秃笔以求一吐为快。

薛岙,古称“砂碕”(曲折之沙岸的意思)。据《砂碕薛氏宗谱》记载,“薛世六,字景韬,刚毅果敢,不畏强侮,家资巨富,携仆数十人与兄世二自黄岩徙居本邑城中,常骑白马出城视察居宅,至砂碕,见山水之胜,土地肥沃,谓林氏曰:‘天以此地资我也。’遂卜宅居焉”。其后世代人才辈出。世六曾孙千二,“宋咸淳胄举,特恩授容州文学”,据此,薛氏始居砂碕,必定是在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2)。“万顷砂碕似砥平”(《薛氏宗祠》地名诗),以此得知,“砂碕”一名就是以地形地貌来命名的。南宋《嘉定赤城志》与明末《宁海县志》里所附的地图上所标地名都是“砂碕”,很晚才将地名改为“薛岙”的。



追溯八百多年,想象薛岙门前的那道海湾,横亘着万顷像磨刀石一样平整的砂碕,那是何其壮观!八百多年过去了,“万顷砂碕”何在?薛岙人世代叫下来的沙滩有两个,一个叫“沙背头”,在海湾东头,一个叫“上坛头”,在海湾西头。这两个沙滩都靠近港中心,完全不同于我们常见的岸边的沙滩,它们只有在每个月的十五前后几天才露出海面。这与古人笔下的景象差距实在太大,可能诗歌有夸张成分,也有可能细沙被水流带走,或淤泥覆盖,大沙滩也就退缩成两个水中央小沙滩了。历史久远,一切已经无法推知。

“看宁海”APP里的滩涂大战图片里,看到选手们都是蹲在海水里摸“瓜子蚶”的,不禁感到诧异,我小时候刨“瓜子蚶”时,整个沙背头都露出水面的,海水可以一直退到沙背头外,如今怎不见沙滩了?八年前,我曾写过一篇《薛岙门前落小海》,发表在《今日宁海》报上。90年代开始,沙背头滩涂承包给了个人,小老百姓就被禁止上沙背头,男女老少上下三村以浩荡队伍同赴沙背头刨蚶的壮观场面不再出现,我才写此文,专门怀念小时候沙背头刨瓜子蚶的美好时光。听说今年没有人承包沙背头,老百姓又可以自由下海刨瓜子蚶了,我也想重温一下,但看到他们浸泡在水里摸蚶的样子,就望而却步了。

我一边为镇里开展这场别开生面的运动会叫好,一边感叹着岁月流逝一去不返。儿时沙背头采贝捉虾等景象重又浮现于脑海——

……每逢春夏季节,天气晴好,赶上大水潮,海水渐退之时,薛岙村留守在家的男女老少大多会提着竹篮、携着一个小铁刨去下海。人们相约走出家门,在沿海公路上汇聚成一条人河,浩荡地涌向村东头的几个石码头。随着海水不断退去,下海的队伍不断延长。我们薛岙人下海起先不是散在滩面上的,从不同码头下的人,不一会儿就踩在同一条前人早已踩出来的海路上了。你假如站在岸上观望,会看到一条从马路绵延至海水退去的尽头长约一公里的人流,你定会感叹此景的壮观。人们最后踏上了一个靠近海港腹地、隆起于整个海滩的大沙滩,此沙滩俗称“沙背头”。沙滩上的沙子白而细腻,厚而松软,这里是各类贝壳的天堂,这里更是贫瘠的岁月里,薛岙村民春夏两季餐桌美味的主要出产地。人们分散在沙背头的各处,放下篮子,拿起铁刨,对着沙面,蹲身刨刮。刨下去一层,铁片被硬东西磕着,“咔咔”声不断,一只只喷吐着水的瓜子蚶被铁刨翻将了出来,有整个出来的,有半露身子的,满眼都是蚶。右手刨刮,左手捡拾,如此刨一层,捡一层,一直向下,向四周刨,刨到沙层越来越硬实,靠人力刨不下去了,再挪地方,重新刨。此时,起身的,蹲下的,还有边刨边说笑的,人浪声浪此起彼伏,整个沙滩早已成了一个热闹的集市。有几个姑娘小伙,趁此热闹,打情骂俏;有几群父母管束不了的顽童逐浪掀泥,打闹嬉戏。若赶上酷暑天,烈日炙烤着人的背部,汗水如雨淋般湿透棉布夏衫,人们不时地去擦额头上的汗,也把手上的泥沙擦上了脸,汗和着泥沙流入眼睛,辣辣的刺痛。可是大家全然不顾这些,仍在捡拾中享受着获得的满足,在交谈中享受着倾吐的愉悦,整个沙滩人气氤氲,人声鼎沸,蒸腾着略带咸腥味的欢快的气氛。……(以上内容摘自2011年本人拙作《薛岙门前落小海》)刨瓜子蚶景象在此不再详述,接下来说说沙背头的其他滩涂事。

在海岸与沙滩之间隔着很宽的泥质滩涂,沙滩外侧海水退不下去,不远处就是深水海沟。当绝大部分人在沙背上刨瓜子蚶时,真正的落小海高手却是背着克篓(小口大腹的竹篓)躬着身子流连在泥涂上,或者背着克篓手执工具半身浸在沙滩外的海水里走来走去,走至海水没到胸口时,就又回身走向别处。他们在干什么?听我慢慢说来。

在海滩泥涂里,生活着许多小动物,有弹涂鱼、蛏子、蟹、虾蛄、望潮、江珧等等。钓弹涂鱼需要真本事,大家在电视上见得多了,故不在此赘述。望潮也可以钓,并且也需要本事,这大家就不一定知道了。母亲就是钓望潮高手,我经常听她念起钓望潮经。工具很简单,一根竹筷子,一条半尺长的棉纱绳,一个去了全部腿脚只留身子的沙蟹。将蟹身垂吊在筷子中间,然后手提筷子在泥涂上踏寻望潮洞。找望潮洞是一件经验活,普通人是发现不了的,只有“慧眼才能识洞”。经验足的人眼尖,老远就能发现望潮洞。将洞稍稍挖开一点,就能看到洞口四周的泥涂上布满像麻子大小的细孔,很像望潮脚上的一个个吸盘口,洞里蓄着像饭汤一般的水。再将洞挖得大一点,就会看到望潮的细腿在水里游动。这时候就把垂吊在筷子上的沙蟹慢慢放入洞中,尽量往里放,诱惑望潮来缠蟹身。等它牢牢缠住蟹身,棉绳开始绷紧时,就将筷子像钎子一般横搁在洞口。绳子越绷越紧,判断它已经完全上当时,就慢慢将筷子提起来,千万不能急躁。等望潮头露出洞口水面时,就赶紧伸手连带洞边的泥涂将它铲上来。如果动作稍微有点偏差,惊动了望潮,它就会倏地一下弃蟹而逃,临逃时射出它的武器——黑墨,将诱钓之人喷成黑脸包公!你想再次诱惑它出洞就不可能了,甚是刁滑。所以钓望潮绝对是一门技术活,不谙此“道”的人,休想钓上一只来。我外婆家在薛岙对岸的汶溪周村,上坛头沙滩的南面就是汶溪周人的滩涂,母亲从小就与这个滩涂打交道,钓望潮是她的看家本领。嫁到薛岙后,继续与滩涂打交道,仅仅是跨过海沟,到薛岙的上坛头或者沙背头滩涂上钓望潮了。听母亲说,她钓望潮很少失手。

母亲年轻时候长得很漂亮,明眸皓齿,肤白唇红,身量苗条,属于天生丽质的女人。这样一个美女跋涉在滩涂上钓望潮,身上沾满海泥,脸被骄阳晒得通红,一般人定会产生怜惜之情。但在孩子们眼里,望潮钓满克篓回到家的母亲是最最漂亮的了。如今想起来,我依然对母亲佩服不已,她是真正的渔家姑娘,是大海的女儿,健康美丽勤劳能干,把四个儿女养得结结实实。母亲到家后就将克篓里的望潮倒进大水桶,还有几只紧紧地吸在克篓内壁上,我就使劲抓它出来,结果它又吸住我的手不放,那我就继续与它玩。扒着水桶边或抚着克篓玩母亲钓的望潮也是孩提时最快乐的事。桶里的望潮很不安分,妖妖娆娆地扭动着八爪,一不留神它就会爬出水桶,我们就负责边玩边看守。母亲洗好澡后就将望潮放在汤镬里汆熟,留下一部分自己吃,其余的就放在圆篮子里,让孩子们挈到草坛水坑弄弄口的地摊上叫卖,每一次都有可观的收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泥涂中钓来的望潮是真正的望潮,头小,腿脚细长,无论红烧还是爆炒,吃起来味道特别鲜香。薛岙人最懂得吃海鲜,所以我们只要将篮子在地摊上一放,立马就有人围上来买。叔叔婶婶们这边买这边相互说:“这是妙仙嫂钓的啦!”

  

薛岙蒋家骆家坑有许多躬身流连在滩涂上的钓望潮高手,母亲只是其中一员。那么“身背克篓手执工具半身浸在沙滩外的海水里走来走去”的人,又是在干什么呢?你们一定没听说过“叉虾网”这种捕捞工具,这是最原始最简易的网,比拗罾网还要简单。两根两米多长的竹竿交叉固定,可以合拢也可以叉开。在叉口留得大的一头绑上一张三边的粗绳细眼网,在叉口两端安装两个橡胶垫或塑料泡沫,像是给叉子穿了一双鞋。大叉口上端安装一段竹横档,当叉开网作业时,竹横档就起到支撑固定住叉口的作用,将网收起来不用时,竹横档就可以拿下来。用叉虾网捕捞小海鲜往往是男人的工作。他们一手把住小叉口两端的竹竿,一手把着横档,将网口深入水中,一只叉口上的“鞋子”抵住滩涂,然后推着“叉虾网”走动起来。在齐胸的水中走一趟,再转身往浅处走,海水齐腰时,就将网提起来,这好像拿着扫帚将海底滩涂上的各种小海鲜扫至网内。网被提上海面时,网内就会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小海鲜,瓜子蚶、毛蚶、虾当、沙虾、辣螺、蛤蜊,还有小鱼等等。

沙背头上刨瓜子蚶的,最多就是满满一篮瓜子蚶,间杂一些毛蚶,而叉虾的人却可以收获满满一克篓比蚶更有价值的海鲜。有时候叉虾的还能遇见角螺群,记得邻居一位大男孩就有如此“艳遇”。那天他下海回家,只见他除了肩扛“叉虾网”、身背大克篓外,脖子上还挂着两个裤腿,裤管被塞满东西,很沉的样子。这时才发觉他只穿着短裤衩呢。孩子们对他脖子上挂的东西感到好奇,都围着他问。他就对小孩们以及在一边旁观的大人们,兴奋地讲起了他的海上奇遇。他起先想叉完最后一网回家。在推进“叉虾网”时,网突然受阻无法前行,他一开始以为碰到养蛎石柱或者石头堆了,就想绕开去,结果感到这堆石头有松动现象,出于好奇,就憋上气,来了一个“透水拱”(短暂潜水),这一透,简直把他乐坏了。原来不是石头堆,而是遇上了角螺大族群。那时克篓已满,那么多角螺怎么带回家呢?他灵机一动,就脱下长裤,给裤脚打上结,将大大小小的角螺装进裤腿。然后就有了上面一幕。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但凡说起那次“艳遇”,仍不减当年的快乐。

摄影| 潘吉


   

还有许多许多沙背头故事,如踏虾蛄、摸石蟹、挑蛎肉、拔江珧等等乐事,也有脚丫在海泥里挤进蠕动着的细长的海蜈蚣,蛎壳割破脚血流不止等惊悚事,就不在此一一详述了。

薛岙的沙背头滩涂曾经带给了世代渔民捕捞之趣,沙背头出产的海鲜曾经改善过艰难匮乏的生活。薛岙渔民都与沙背头有着深厚的感情,因此“看宁海”APP一晒出那则新闻,薛岙人就纷纷转发,并有同学建议我写沙背头的故事。城里长大的葛学长微信留言说:“船离我们太远,海边的故事真的有一船……”只可惜我才疏学浅,功力有限,无法痛快淋漓地给大家讲述那一船“海的故事”,愧为“沙背头”养大的女儿啊!


□编辑:木子叶寒

□ 图文:潘洁 静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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