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桃子青又红 文/杨世扬 夏日。阳光刺眼,夺目。 桃子又红了,诱人。说真的,好像很长时间里,对它没有特殊的情感,甚至从心底里来说,还有更多的拒绝。 那年夏天的故事,又浮上心头—— 小时候,在我家的后门,有一个很大的园子,园子用一堵围墙高高地围起来,大概一个大人的身高。底部50公分是石头垒起来的,上面部分是红砖砌成。外面粉刷着糙糙的砺灰,有些地方露出红红的砖头。有这样的围墙的家庭,在当时来说,算是富裕人家了。 看不清围墙里有些什么,只看得到有一棵桃树倚着围墙,探出些许树梢。粉色的桃花早已经凋谢,结出青青的桃子。经历了昼来夜往、日晒雨淋、风拂露润,桃子从青青瘦瘦的模样,日渐膨胀,一点点的泛白,继而露出一点点羞涩的红晕。在墙头摇曳生姿,招摇过市。 我和小伙伴们禁不住诱惑,搬来石块,垒得高高的,然后踩在上面,悄悄爬上墙头,摘了两三个桃子,便飞也似地躲起来,洗干净,藏着啃起来。像猪八戒吃人参果,囫囵吞枣,不知其味。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发烧。而且持续了整整一个夏天…… 母亲几乎是放弃了田地里的生活,背着我,穿梭于医院和家里。母亲脸色凝重,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颓丧过。我伏在母亲的背上,晕晕乎乎的,感觉母亲的发梢、脊背上都淌着汗水,也从来没有听过母亲哼过一声。去了医院,打点滴;回到家,躺在床上。那个夏天,阳光总是白惨惨的,明晃晃的。我熏的是医院里福尔马林的气味,呼吸的是家里的味道,与六月阳光的味道便绝缘了。 隐隐的,从窗外传来大人的一些交谈声。原来种着桃子的那一家人,为了防偷,在桃子即将成熟的时候,喷洒了农药。有些人表示同情,暗暗地谴责,这心是坏,桃子快熟了,还打药水,害了小人…… 终于还是住进了城关医院。父亲还要忙着家里的农活。弟弟和妹妹交给了奶奶。住院那段时间,每天就在病房里躺着,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葡萄糖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地顺着皮管流入身体的血管,窗外的太阳明晃晃的,窗外的云朵白惨惨的。只有医院砖墙上那一片绿油油的爬山虎,在阳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点,在风中荡漾着碧绿的“水波”……每天能去的地方只有那条长长的长廊,幽幽的,有人被搀扶着,有人挂着点滴,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最煎熬的是骨刺。记忆里,无影灯下,我躺在手术室里,医生举着长长的针管,刺进我的椎骨,也不知是打了麻药还是未打麻药,总之是那种锥心的痛。感觉椎骨中的骨髓,汩汩地流向针管。 在病房里,在梦里,只有依偎在母亲身旁闻到的气息,才好像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小孩的事就是一个家庭最大的事。 那一场大病,好像很久都没有让我缓过来。原本在村里的一帮小伙伴中,我还是摔跤高手,但是那以后浑身好像没有了力气;原本一路狂奔的我,好像再也没有了奔跑的劲儿…… 突然有一天,父亲火急火燎地出现在病房门口,跟母亲低声说,爷爷好像不行了,正送来抢救。转身父亲和母亲一起出去了。 我从病床上爬起来,站在病房门口,长长的走廊,尽头处,幽暗幽暗的,几束光线斜斜地拉长…… 望着爷爷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哐”的被关上了。门上的帘子轻微的晃动了一下,终于也静穆不动。 “阿爸,昨天还在地里帮大阿哥削地!夜里肚皮痛……”姑姑带着哭腔说。 “日头多少猛!”好像是小叔叔的声音。 接着,廊道又静静的。只有轻微的啜泣声,嘤嘤的…… 那时候太小,能想起的跟爷爷在一起的往事好像甚少,只有在爷爷的麻将桌旁绕来绕去。爷爷总会给我们一些小钱,打发我们去小店买玩的,买吃的…… 很久很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只看到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跟父亲说了几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接下来又是一阵更响亮的哭声…… 天光依旧很暗,只有几缕光线透过厚厚的云层斜斜地射向大地,我站在房间里。父亲和他的姊妹们把爷爷运回了家。母亲回到房间,眼圈红红的,低声不语。房间里的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 没过几天,医生突然就宣布我病愈,可以出院了。母亲很欣喜地整理衣服、洗刷用品……这时,马路两旁的梧桐叶开始卷起身子,微微泛黄…… 等我出院回家的时候,正是爷爷出殡的日子。吹奏的音乐悠长、嘹亮,流露着无限的哀伤。烛火舔着凝重的空气,香火绕着沉重的灵堂,帷幔扶着远去的灵魂……凄厉的哭声一层一层地叠加。送丧队伍出去后,大人们没有让我们小孩子加入,只让我们在家里乖乖地待着。渐渐地,哭声远去,哀乐远去…… 大姑姑心直口快,虽然没有当着我的面说,但是她的那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爷爷是替我去的。 父亲经常说,阿爸,真的苦,一日福也没有享过。临去的前一天,当头六月,还帮我们家在地里除草,要是当时医疗技术好一点,有现在这么好,就可以抢救回来了。每每说了这句话,父亲就会陷入沉思。 现在每次去爷爷的坟头,祭拜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日头惨白的夏天。 杨世扬,宁海县作家协会会员,高级教师。 □编辑:叶寒 □图片:野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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