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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第404期】散文 | 宁夏作家李耀斌:想做一条小狗

 当代文摘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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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一条小狗

                      ——写在乐乐离去的日子里


作者:李耀斌(宁夏)

去年腊月,临近过年的时候了,我家添了一名新成员。

临近过年的这段时间,孩子天天赶集,他不落下每一个集,他要给他购买新年的礼物。

快过年了,孩子都有一颗过年的心。

这一天,孩子照例赶集去,回来的时候,他除了给自己买了一点年货外,还带着一个新伙伴——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瑟瑟发抖的小狗,他从别人的框子里花了三十五块钱买回来的一条瑟瑟发抖的小狗。他说小狗发抖得很厉害,在狗贩子手里会冻死的。儿子还说,他主要是想给奶奶找个伴儿。尽管我本性里并不怎么喜爱狗,但我从儿子买狗这件事里似乎看出了我的儿子性格里令我敬仰的东西,那就是怜悯、同情和爱,由此,我和他妈也都就默许了这个在年关逼近的深冬里由儿子领回家门的小家伙。

小狗的身材仅有一拃长,毛色白中带黄,大头,小耳朵,粗嘴巴,黑鼻子,两只眼睛也许是受冻的缘故吧,眼皮耷拉着,显得很没神。

凭我的直觉,这不是一条怎么赖的狗,但因为不喜爱狗,也就不怎么亲近它。

而儿子对它的宠爱就不一般了,一会儿把它抱在怀理,既是抚摸,又是亲嘴,一会儿又给它火腿肠吃,转眼,又把它搂在被窝里。结果,当晚,受冻的小狗,发抖的小狗,就把它吃下去的东西又原原本本的从嘴里放到了儿子的怀里。而儿子似乎一点也不生气。最后,还是我的母亲找了一个纸匣子,强迫着把小狗的住所由炕上转移到了地上。

母亲又给小狗吃了几片感冒药,两天后,小狗的精神便上来了,时不时的跑到你脚下,舔舔你的脚面、抓抓你的裤腿,用狗本性里的这些东西设法换取你的欢心。也由此,小狗的很多优点也逐日的出现在一家人的眼里——它想吃的时候,就尽情的给你撒几个欢,拉的时候也知道从门里出去,找一个人不易察觉的地方,而且随着它一天天长大,大小便也一天比一天送的远,进门才长了七八天,就已经知道到大门外面找地方了。我们一家人对小狗的喜爱和亲昵也随着小狗的成长和变化在逐日加深。


(老家/作者供图)

这个年,在我们家里,除了传统的团聚的乐趣以外,小狗还给我们带来了别一番乐趣。由此,在给小狗取名的时候,儿子就给它取了个“乐乐”。

一转眼,开学了,儿子去县城上学,妻子跟着给儿子做吃喝,陪儿子读书,我也去学校教我的学生,家里就只剩了七十多岁的母亲,还有这个小乐乐。

自三年前,父亲去世后,平常,家里就留着七十多岁的母亲一人。这三年来,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在孤独寂寞里给我看护着这个空荡荡的家。我七十多岁的母亲,她有儿女,而她在最需要儿女陪伴和照料的时候,儿女都不在她身边,都不能陪伴她、照料她,而她,仍然用她的无私的爱和留恋排挤着内心的孤独和寂寞,用她巨大的爱和关怀,温暖着一个日渐冷落和荒芜的家。每想起这些,我的心中就会产生巨大的内疚。而从今天开始,儿女必须要做却没有做到的好多事,就要由一条小狗代替来做。再想我的儿子,他想得多周全。我的内疚连同羞耻,便在一忽间一齐占据了我的情感和心灵。

我的学校在镇上,每逢周末,我要么上县城看儿子,要么回家看母亲,这样,隔三岔五的,就还能和母亲团聚一下。

因为今年有乐乐在她身边,母亲的精神显然比往年好多了,母亲说,乐乐是她的耳朵,是她的伴儿,是她的拐杖,有乐乐在,她就有事做,不孤恓,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从大门里出去,有乐乐跟着,她也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多心眼的母亲还给乐乐教会了“给爪爪”、“摇头头”、“打滚滚”等游戏,甚至在做饭的时候,母亲让乐乐找火柴、到外面去找一条火棍(灶膛里搅火的木条)等这些工作,乐乐也就能完成的好漂亮,母亲把一把柴火往灶膛里一塞,对着身边的乐乐说:“找火棍去!”乐乐出门去,一瞬的功夫,就会衔回一根小木条来。真是个灵性的小乐乐。每次我回家的时候,母亲就乐不可支的让乐乐给我表演,乐乐也乐此不疲的给我炫耀一番,一个空旷的家,便不时传出母亲和儿子愉悦的笑声,还有一条小狗欢快的叫。

也好像很忽然似的,乐乐就一尺多高了,母亲要我买一条铁绳,母亲就把乐乐栓在门滩上,母亲说,狗是看门的东西,门滩是它的位置。乐乐也似乎很懂母亲的意思,对它的“工作”也是“忠于职守”,整日由一条细铁绳拴着,忠实地在门滩上趴着,或者蹲着,有时候两眼闭着,但两只耳朵总是竖着。

自从乐乐在门滩上“上班”以后, 每次我回去,乐乐就在门滩上急急的给我撒欢,给我“给爪爪”、“摇头头”、“打滚滚”,把我母亲教会它的所有游戏从头至尾给我做一遍,一遍以后又重复一遍。有时候不注意,它两只前爪冷不丁伸到我的胸脯上,用舌头放肆地舔我的脸和鼻子,有时候我蹲着,不小心,它就从我背上爬上去,在我的头上乱蹭乱舔。为回报它,我就用两手掬起它的头,“拔”个“黄萝卜”(一种乡村游戏,大人用两手掬起孩子的头,从地上提起来),或者把它抱一下,或者解开它,领它到山野里撒一次欢。我知道,我对狗的喜爱和欢心在不经意间被乐乐设法讨取了,但主要原因,也许像母亲说的,乐乐是母亲的拐棍,乐乐是母亲精神的拐棍。

母亲说,乐乐是条好狗,从不虛张声,晚上,村子里别的狗乱叫的时候,乐乐不叫,一旦乐乐放出声来,门外一定有动静。果然,有一次,我正在门滩上和乐乐玩,乐乐忽然丢开我,冲着门边墙很凶的狂叫,我跑去一看,邻居张婶正在我家门边墙下面铲草。而母亲在门边墙下面或其它看不见的地方忙活的时候,即使发出很大的响声,乐乐都能在门滩上悠闲地趴着,一声不响。母亲说,乐乐能识别家人和外人。

母亲很疼乐乐,平常做饭,从两碗到三碗、四碗,母亲一碗,剩下的都是乐乐的,因此,乐乐也就长得很快,一学期下来,乐乐两尺多高了。


曾读过谌容的《人到中年》,当时只是读着欢儿,并未深想,今天,很多“人到中年”的尴尬便让我尝到了,上有母亲,下有孩子,中有体弱多病的妻子,怎么让母亲愉快地活过她的晚年,让孩子无虑的读书、成长,让妻子用一个健康的身板支撑我,这些问题,总抽打着我的思绪,而我的能力决定我总愧对于一家老小,虽是养家糊口的小事,总让我时时显出捉襟见肘的尴尬来。这学期,我狠下心做了一个决定,给妻子在镇上找点零活,填补一下拮据的生存,让母亲去县城给孩子做饭。我想,跟孙子在一起,母亲是会快乐的。而母亲却不很同意我的这个决定,因为这种调整,意味着我的家在平常的日子里就得关闭起来,冷清起来。母亲说,一个家会荒了的。我看见母亲眼里转着泪花。但她也不得不顺从儿子,她说她身板还硬朗,能给孙子做饭。我知道母亲所说的荒,我甚至看见我的家和我的母亲的内心,正被一片巨大的荒芜所覆盖……我转过眼去,擦了眼泪。

开学初,儿子领着他奶奶进县城了,临走的时候,母亲安顿我:抽空回去,给家里放个火。

我和妻收拾家里,妻摸摸这、摸摸那,显出很留恋的样子,但这时候放着,只是荒废,所以,大大小小的家什还是全都送了亲戚。

大小家什送完以后,忽然想到乐乐,乐乐怎么办?

孩子的舅家没狗,妻说:“把乐乐给我妈吧。”“好吧,你妈我妈都是老人,今天的老人都需要一条狗来陪伴。”

出门,乐乐又是给我给爪爪、摇头头、打滚滚,爬上我的胸脯,舔我的脸,爬上我后背,乱蹭我的头。很灵性的乐乐,这次,它失算了,它狠心的主人正算计着,要把它送给别人。

夜里下过一场雨,那个早晨就显得格外的凉。

“你就趁凉上路吧。”妻说。

我解开乐乐拴在橛上的铁绳,拉着乐乐走。乐乐以为我带它去野外玩,一上路,它就跑得很快,我有点连不上,而且它总是上蹦下跳左闻右嗅的找乐,让我拉不住,路上碰到一个生人,它就挡在我前面,扑着咬,我想,它是在护卫我。

过了一条小河,再上一座小山,然后是左出右进弯弯曲曲的一条缠山小路,再下山,就到了孩子舅家。这条山路要三十多里。

乐乐一直跑得很快,一直在我的前面,可过了河,上山到一半儿的时候,乐乐渐渐慢慢下来,慢慢的,落在了我的后面。这时已十点多了,虽然夜里下过雨,但雨后的太阳仍是炎热,乐乐背着一身的狗毛,在炎热的阳光下有点力不从心了,它的口开始张开了,舌头也掉了下来,愈来愈长。我停下来,乐乐看我,我把它放在阴凉处,它顺势趴下。我看见乐乐大张着口,舌头长长的,快掉到地上了,汗滴从它舌上不时的向四处飞溅,它的浑身在剧烈的扇动。

刚歇一会儿,乐乐就起来,伸着长长的舌头看我。

多通人性的乐乐!

我虽然吃力,但这时候,我更疼乐乐,后半截山坡,基本上是我把它抱上去的。

就这样走走停停,下午一点时,终于到了。

我把乐乐拴在岳母的门上,我陪着它,它就趴着,我要进门去,它就疯狂地挣扎,而且,它也不认我的岳母,总对着她,一个劲的扑着咬。

狠一下心,我把乐乐甩在了别人家的门上。

往回走的时候,它急着挣扎、乱叫,想挣脱铁绳。我走得很远了,那种焦急的叫声,揪心的叫声,还时时的传进我的耳朵里。

几天以后,打电话问岳母,岳母说,乐乐还生,还咬她,给食的时候,仍要用长把铁锨展过去。

乐乐离去已经半月多了,这段日子,我常常想起,在我家长大的乐乐,陪伴过我母亲的乐乐,守护过我的家的乐乐……,尤其想到我的母亲,虽然换了一种环境,有孙子在身边夜夜陪着,但她毕竟是离开了自己的家,自己心中丢不掉的那个家,在别人的屋檐下过日子。想到这些,就更想她跟乐乐在家生存的那半年多的时光,母亲有欢乐,家也有热气。每每这样想的时候,我就又想,让我做一条小狗吧,让我陪着我的娘,守着我的家。

想做一条小狗,让娘不孤,让家,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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