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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zhongwaiwenyi 尊重名家，力扶新人 
袁 奇 的 眼 睛 
文 | 张雅盈（陕西作家） 一
六一儿童节来临，袁奇作为出彩少年又将接受市领导接见，准确说是市领导要亲自给他颁发奖金和证书。 “何谓出彩少年”？出彩者，必有一技之长，且其他方面亦堪称佼佼者。袁奇之所以在众多入选者中胜出，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在市教育局这所唯一的直属学校里，他的文化课成绩永远毫无悬念的名列第一。不止文化课，还有长跑，演讲，歌唱，足球等，凡能与素质教育搭上的事儿，袁奇均有不俗表现；二是因为三年如一日，他和班上另外两名同学，一直照顾着残疾的同学小满。每天除了按时接送小满，袁奇还负责给小满补课。坐着轮椅，一俟感冒发烧就去不了学校的小满，因袁奇不厌其烦的一次次上门服务，竟也能在屡次的考试中名列前茅。另外，还有其他同学不知道的：和小满的父亲因病三年来瘫痪在床，家庭重担全部落在了小满母亲一个人身上。母亲要上班，腿脚不便的小满便尽一切可能，帮母亲干些家务。这一情形，自尊的小满本不想让任何同学知晓，但袁奇常来家补课，不可能瞒过这些。何况细心而敏感的小满观察到：谦逊而沉默的袁奇，一点也没有嘲笑看不起他的意
思，而且他每次来，总是一声不吭地帮他做这做那。
如何言“又”？是因为一年前，袁奇曾代表全市中小学生，参加了省上的诗词大赛，获得了第一后，又代表全省，参加了央视举办的全国少年组诗词赛，并有幸进入前三。载誉归来，教育系统朝野震动，市上主管教育的副市长还专门接见了他，跟在副市长后面，和蔼可亲的副秘书长叔叔，还替他将偏向一边的衣领正了正呢。
然而这次上台领这个奖，却怎么也不能让袁奇像过去那样，欣喜若狂心向往之。并非他对学校的事不积极，以前他可是什么事都一马当先哩。
那是什么原因呢？袁奇自己也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就说不清楚，不想也罢。可袁奇就是放不下，一定要想，一想心里就成了一团乱麻，甚至心还遭撕扯般，一阵一阵隐隐地疼。
是因为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还是因为残留在他脸上的疤痕？这个盘踞在他额头蚯蚓一样的伤疤，是那场车祸的产物。自被这个倒霉疤痕撞上，一向阳光自信的翩翩美少年袁奇，竟像短了精神般。遇见人，不由自主地低头不说，还总欲以手遮脸。
那场车祸，袁奇从来只字未提，别人偶尔说起，他也一言不发，最多眉头拧个小疙瘩，完全不似一个亲历者。
----那是三个月前的三月份，冬去春来的日子。全市教育信息化现场会隆重召开。三辆大巴载满了各地的与会代表，第一辆大巴上的客人，有主管教育的副市长，紧随其后的副秘书长，市教育局局长、主管副局长，各县市区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袁奇和同学肖雨晓作为小讲解员，被安排在第一辆参观车上。
大巴风驰电掣般向前行驶，车内播放着的有关全市信息化的宣传片已引起热议，市教育主管信息化的副局长忙不叠声地左右旋转着释疑答惑，局长也满面春风地给予补充说明。
这时，车不知不觉已进入山路。路边一条白花花的玉带是上次未曾消融的积雪，山路弯弯，下坡路陡而长，车速慢了下来。然而拐弯处，迎面一辆小车竟越过自己车道，直接冲至大巴车前。大巴司机奋力向一侧打了方向盘，小车侥幸走脱，大巴却历尽了磨难。为了使自己左至于不掉下山涯，右不至于不撞上峭壁，又不至于与面前的车相撞，大巴打摆子般左冲右突，一车人也被筛糠似的左右摇晃。袁奇觉得自己摔倒后，被一个阿姨紧紧抱在了怀里。车还是晃啊晃，“别怕，孩子！”阿姨在他耳边轻轻地重复着。最后，大巴司机拼了全力，将跌跌撞撞的车，滑入右侧数米深的乱石堆中。
车一阵哗哗啦啦的怪叫之后，侧翻在地。被连惊带碰又带吓的袁奇，一时竟懵懂得脑子一片空白。似乎又是阿姨将他往起扶，还急促地对他说：“孩子……快走！出去……跑……远点！”一位叔叔在帮阿姨，将他从打碎了的车窗向外举……向上倾斜着的车窗变得好高，锯齿状的窗玻璃透着凶残与无情，脚还未着地的袁奇的额头猛地一阵扎心地疼，血瞬间流了下来。
大巴冒起了浓烟。袁奇突然想起，车里还有和他一起解说的搭档肖雨晓。----他一个男孩子，怎么能自己先逃命呢！刚走了几步的袁奇转过身，踉跄着向车走去。
车门被打开！副市长出来了，其他几个人出来了，方雨晓呢？看见了！一位叔叔正将肖雨晓半抱着走至窗口，方才帮阿姨推举他的那位叔叔，将已满脸是血的阿姨往窗上扶，头已至窗口的阿姨一回头，一定是看见了肖雨晓，只见她转过身，扭身向后退了一步，并伸手一把拉住了肖雨晓。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见她对推她的叔叔笑了笑，被血洇红的脸上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然而这时，意外发生了。一个肥胖的，长着大脑袋的男人，拼命挤向窗口。他不但粗暴地将阿姨拨拉至一边，还将正帮阿姨的那位叔叔挤得一趔趄。更可怕的是，因急于逃命，他那胖大的身躯，将刚从窗口伸出头，正在向外爬着的有雨晓，挤得掉落在窗外。
肖雨晓头先着地，掉了下来，下面恰是一块嶙峋的巨石……
袁奇认得，这位肥头大耳，抢先逃命的大男人，正是跟随副市长前来的那位副秘书长，副市长跟前的红人，跟屁虫。他本和副市长在前面一起坐着，车刚停他欲搀扶市长先走，不料车并未停稳，侧翻的车又向一旁冲出几米，秘书长被甩向了别处。
只见这位爬出车窗的副秘书长，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转身去救助帮扶后面的人，而是快步走至一旁，自顾低头擦拭自己手上的血……
这场车祸，两死十一伤。救袁奇的阿姨死了，她是县上一位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车祸导致她脖颈静脉断裂，以至满脸血喷。另外一名是男性，仍是县区主管教育的副县长。
肖雨晓头部受伤，做了两次手术，最终成了植物人。
二
这天，袁奇给班主任方文君老师说自己不想上台，方老师判断这一定是那场车祸留给他的后遗症，便耐心地开导他。方老师总那么和风细雨，侃侃而谈，谁也辩她不过。她当班主任时，没有谁能说得过她，如今她又关注起了心理学，二级证已顺利考过。如此一位老师在侧，袁奇本应重拾自信，顾虑一扫而光，但他却依然顾虑重重，忧心忡忡。没有人知道，他这一份苦涩酸楚的心思，是来自他那可怜的同学肖雨
晓。
颁奖的日子来临了。这天，烈日炎炎，彩旗飘飘。为扩大影响，市上的剧场剧院，演播室演艺厅统统被闲置，专门在市中心广场搭建了诺大的平台，为的是让前来观看的群众都能身临其境地参与，也能给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以耳濡目染。
一整套按部就班的程序完成后，进入了颁奖环节。袁奇最终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领奖台上。
此次活动是由市政府牵头，市文明办和市教育局共同参与，于是前台就坐的领导就有：主管教育的副市长、市政府秘书长、市文明办主任及市教育局局长。
四个出彩少年中，袁奇排在第一，颁奖人理所当然地应是副市长，副秘书长颁第二位，剩余两个由市文明办主任和市教育局局长各一个。
按说这本是小事一桩，又是铁板钉钉毫无噱头的事，值不得这般啰嗦。可事件就在这看似稀松平常，毫无任何征兆中发生了。经过是这样的：
颁完奖后，教育局长觉得，孩子们难得与市上领上见上一面，便提议让市领导和出彩的少年照个合影，市上领导听后满面笑容地答应了。按说合个影仍乃小事一桩，合便合呗，这般饶舌作甚？然而事情就发生在合影时。具体细节又是这样的：
合影时副市长居中，两边是两个出彩少年，后依次领导少年排开，这本亦无什么可说，可事件就在副秘书长身上发生了。 秘书长不知是对明眸皓齿的袁奇出于怜爱，还是以前和袁奇接触过几次觉得面熟，总之，合影时他竟将胳膊轻轻搭在了袁奇肩上。袁奇偏了下头，先是看到了一只带有深深疤痕的手，如他额头上蜿蜒的蚯蚓般的疤痕一样，再抬头一看，左下颏那颗大耳肥头赫然入目……
颁奖时已被袁奇认出的秘书长，此时并不知他身边的少年，内心早已变作了一座随时可能喷涌火山。
只见秘书长的手刚在袁奇肩上放定，程式化的笑容刚刚浮上嘴角，手上钻心的疼痛使他忍不住张大嘴巴”啊”了起来。 这”啊”带着哨音，长久响亮的在广场上久久回荡……
所有人都被吓着了。人们都双眼盯着副秘书长一一小个子的袁奇早被忽略。除了副市长将头转过来，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副秘书长，其余人包括文明办主任，教育局长早三步跨作两步奔至秘书长跟前。戴着眼镜的文明办主任，除了看到副秘书长张着一张O型大嘴，什么有价值的发现都没有，简直可以说一无所获。
还是市教育局长善于捕捉细节，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这位叫袁奇的少年，一只手死抠着秘书长带伤疤的手，伤疤的疤已被抠烂，一股鲜血正往外悄悄流淌，袁奇雪白的衬衫已被染红一片。
市教育局长多年练就的处事不惊的本领再次得以体现。只见他上前面带笑容地拥抱了少年袁奇，笑容可掬的脸紧挨着袁奇的脸，然而一双手却比钳子更有力地将袁奇的手从副秘书长的手上掰开。而后对大惑不解的众人，高了声道：“啊哟！这孩子肩膀受伤了，秘书长晕血吧？”边说边用手压了压袁奇血迹斑斑肩膀，又眼睛斜睨着副秘书长。
得到暗示的副秘书长，立即极快地将自己手上的血，在深蓝色的裤腿边一抹，附和道：“一辈子就这点出息，见血便晕，还忍不住吼叫。惭愧！惭愧！让各位受惊了！见笑了！”
市教育局长马上接嘴道：“哪里哪里，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明知孩子肩膀受伤，还让孩子来领这个奖。当然，也是孩子见领导心切，没有将患病的实情说出来。”
市教育局长边说边扫视了一眼跟在他后面的下属，末等下属们反应过来，两名机灵的主持人先行动起来，煞有介事地，犹如对待病人般，将袁奇一左一右地搀扶起来。紧跟其后的市教育局人立刻从二人手中，将袁奇嫁接了过去。
一件差点成为事件的事，被老辣的教育局长凭借智慧和手段，巧妙地不为人知地掩饰了过去。
但是，要是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凡事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至少秘书长这个当事人心知肚明，更何况即便众人相信市教育局长那牵强附会的解释，岂不仍是将到秘书长置于尴尬境地么？
人们甚至会怀疑副秘书长患有癫痫或其他病症，不然怎么会见一小片血就歇斯底里大呼小叫呢！这以后还怎么当领导？若要是主管卫生系统，遇到血淋淋抢救人的场面，还不自己先立死当场！
这才是让教育局长的愁肠百结的地方！
三
局长愁肠百结，下面的科长校长们敢置若罔闻无动于衷么？那简直是痴人作梦异想天开！何况当时局长还操着他惯有的尖细之声，作了这样一个假设（说这话时脸严肃得像刚下过雨）：“这次那个叫什么袁奇的同学是用手掐，把领导手掐烂了，若是持有一把刀呢？是不是领导就性命堪忧了？！领导性命堪忧，我们这帮人还有个活么？！”说完似觉用语欠妥，立马改口道，还有脸活么？！
正数落间，席间哪位似有开小差之嫌，又一位打盹假寐，数落立即变作直截了当，赤裸裸的开骂。虽不似泼妇骂街那般，口溅白沫手插腰，但语速之迅疾，言辞之锋利，逻辑之连贯，思维之缜密，没领教过的自然懵懂，领教过的早已两股颤颤。
局长之所以龙颜大怒，是有深层缘由的。因为他一年前退休年龄已到，如今属超期服役于是便有势利之徒，由原来的点头哈腰趋之若鹜，立马变作现在的形同陌路我行我素。
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后，全场鸦雀无声，只剩局长还在指点江山。立刻，就有了层层表态：一定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给领导一个交待。
会后，据消息灵通人士分析透露，局长之所以如此大发雷霆，还另有一层原因：之前，局长曾想去市人大或政协，做个副职，其次接任市职业技术学院院长，临退休弄个地市级。但因僧多肉少，人大政协的几个职位，均被县区的书记和市直权力部门的头头脑脑所占据，众所周知的分管教育的副市长的心腹一一市政府副秘书长一一都迟迟找不到去处。局长便只得死心踏地地等退休，却不料他这个局长的职位，也里里外外你争我抢，竞争激烈，搞得市领导头昏脑胀，眼花缭乱，用谁都似乎不妥，用谁都似乎要得罪另几方。这样，市领导便在长长的一年时间，将教育口的人事束之高阁，局长便也顺理成章地像被吊在了空中，上不去，下不来。
近日，听说市领导刚刚痛下决心，准备动人，过去传来传去，变来变去的那拨人，最后一个都没有入围，最终市领导的决定是：市政府副秘书长一一跟随分管教育副市长的那位一一任教育局长。秘书长之所以近期在教育系统的会上频频亮相，实质是为这一步走向做铺垫。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竟接二连三出事。先是三个月前的车祸，后又是这次的掐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这个局长，对组织心怀不满，从中作梗呢！
调查在进行。袁奇任谁问都眉头紧皱，一言不发，整个一闷葫芦。
上面催得实在没有办法，校长支招说：就说这个袁奇有间歇性癫痫病吧。班主任方文君老师不同意，她仔细观察过袁奇，认为一定有什么隐情，只是这个孩子现在还不愿意说，也许有什么人和事刺激了他。校长说，一个孩子家，纵然有什么隐情，也不至于和市上领导有瓜葛。方老师想也是，于是左思右想，但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期间，袁奇有几天没有来上课，问家人，说去了学校，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方文君老师更加确定，袁奇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和家人！
这期间，她所钟爱的心理学发挥了作用。她将当时与袁奇接触过的人一一包括其他四名出彩少年，包括主持人，包括市领导一一向袁奇一一提及，并将他们的照片有意无意地放在袁奇的眼前。
方文君老师注意到：当秘书长的照片放至袁奇面前时，尽管袁奇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但眼神和情绪，都掩饰不住发生着极大的变化。虽然从网上下载的秘书长的照片，打印出来并不甚清晰，
问题的症结找到了。方文君老师耐心细致，润物细无声的思想工作也随之展开。
孩子毕竟是孩子，很快，方文君老师便了解到，那场车祸中袁奇所看到的令人震惊的细节。意外地，方文君老师还掌握了另外一个惊天秘密：
就是这个秘书长，近年频繁出入小满家中。一一小满家父亲瘫痪自己残疾，是厂里有名的困难户，然而小满的母亲，却曾是该厂远近闻名的厂花。包抓该厂扶贫工作的秘书长，第一眼便垂涎小满母亲的姿色。小满发现后，为保护母亲，捍卫父亲，便呆在家中不去上学。袁奇去补课，知道了原委，尤其当他看到侵犯小满家庭的，竟是这个肥头肥脑，手上带疤的男人时，袁奇想到了已成植物人的同学肖雨晓，便也不再去学校，两个孩子于是商量着实施一个可怕的计划……
事不宜迟，方文君老师连夜将这一情况汇报给校长，二人又马不停蹄地去见局长。
局长听完，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教育系统，乃传道授业教化人之地，岂能容蝇营狗苟之徒！但凡事得讲证据，车祸中孩子所见，已成过往，难以为凭。这样吧，让孩子们把他们两处所见，写成作文，就从他们天真无邪的双眼下笔吧，童言无忌嘛！写完我们可以推荐给市上领导和组织部门看看。不过，我得把辞职报告一并拿上，不然，会有人误解，以为我坐着这个位子不想下来，在诬陷别人哩。
方文君老师晚上回家，将此事对在组织部工作的老公说了。老公对事件没有评说什么，只对教育局长评价道：你们局长，还真是每遇大事有静气！方文君老师听后也忍不住附和道：对呀，用孩子的眼睛，局长就是高！
作 者 风 采 简 介 
★★张雅盈，女，1966年生于蒲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现任咸阳教育电视台台长。出版小说集《一地落叶》、散文集《庭前看花》、诗集《叶落无痕》、杂文集《云卷云舒》、长篇小说《狼奔》，作品多次获奖，诗歌入选《大学语文》，散文录入清华大学课外阅读光盘。本刊特邀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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