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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文梁 | 打 浆(小说)

 当代文摘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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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zhongwaiwenyi

重名家,力扶新人

打   浆

文 | 邓文梁(湖 南)

链子闪着炯炯发亮的眼睛发动摩托车,望一眼五岭山脉下那一片矿区,就直奔了一个叫虎居的地方,他没有哭,没有闹,在虎居那一片片住宅小区里搞起了装修,专门打浆。

老板是萤山煤矿机电队的一名值班队长,见企业去产能,效益不好,持续亏损,就利用手头的资源,拉起山头,当起了装修老板。那些手下的电工、泥工,被他派起工来,个个服服贴贴。因为他实在太熟悉他们,包括他们的技术、个性和对票子的态度。每次发钱时,他们接钱的样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小狗“”见了钱,喜欢龇牙。“老鼠药”见了钱就咧嘴。“柱子”就别说了,见了钱就打喷嚏。因为老婆念着要把钱搜走。

做了老板,就得有老板的样子,说白了,就得有个提包的。这样走出去谈生意,特别是大一点的生意,别人才认。本来是值班队长,外号叫“刮板”的他,做了装修老板后,就改了名,叫“四海”,取生意兴隆通四海之意。

四海是在龙祥居餐馆呷饭时撞见链子的。链子在机电队什么也不是,就是一名溜子司机,每天上班按一按防爆开关,没有什么技术,也没有什么力气,遭人看不起。因此,上班就成了他的副业,搞摩托车出租才是他的主业。

他取下摩托车头盔,走进龙祥居餐馆,在黑压压的脑袋群里,一眼就认出了刮板,他大叫一声:“刮板——呷独食。”就朝刮板凑了过去,想蹭他的饭呷。刮板没抬头,一个劲扑哧呷饭。他呷的是猪头肉盒饭,正是链子最喜欢呷的盒饭。看着刮板呷得起劲,链子流了口水。因为这天,他冇跑到钱,呷饭成了问题。

刮板朝老板招了招手,“老板——再来一个猪脑壳盒饭。”老板望一眼刮板碗中的饭,满脸堆笑:“老板,是要两份?”刮板这才抬起头来,用手指着面前的链子说:“给他点的,”然后盯着链子的眼睛,压低声音,“记住,今后别叫我刮板,我现是老板了,改名叫四海,生意兴隆通四海的那个四海,懂吗?”刮板郑重其事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链子扯了一束“白火苗”,揩了嘴,便埋头呷饭。我的天,那劲头,刮板看了直啧嘴。刮板耐着性子,等链子呷完饭,便开了口:“我这——缺个打浆的,愿不愿来?”“打浆?”链子嘴角粘着饭粒,疑惑地问刮板。“对——打浆。就是大工师傅打好线,找平河沙、水泥,小工就往瓷砖上打好水泥浆,递给大工师傅抡橡皮锤贴瓷砖,轻松活,来钱快,比起开摩托车出租,风不吹,雨不打,日不晒……”

刮板就差直说,其实就是给自己“提包”,当小马仔,衬托老板形象了。链子涉世不深,楞头楞脑地问:“刮板,这是真的?”“我操你妈,这是假的。”四海生气了,“叫你叫老板,怎么教不变?”

链子跟着四海搞了几个星期的装修后,就对四海产生了敬意。平心而论,四海的长相属一般,却偏偏请了一名帅哥给自己提包,这就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四海的实力。让搞房子装修的业主给传开了,“四海老板的装修搞得好,赚了钱,都请小马仔了。”

在虎居那片住宅小区里,新楼一幢接一幢拔起而起,急于进城居住的城外人,对房屋装修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价钱不是太贵,老板不是太抠,就基本可以谈妥,关键要有两把巧嘴,一唱一合,相互照应。

对于装修队伍的资质,这些业主的脑壳里大多没有这概念。四海的电工,倒是比较过硬,强电弱电都能搞。泥工呢,就是从虎居附近的农民中拉夫凑数的。木工也没有固定的,急需之时就到处借。四海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这种乱中取胜的阵势。

四海告诉链子,谈生意时,一切都好说,一旦进了场,就由不得业主了,工钱少一点是障眼法,关键是要从材料进购中拿回扣、拿提成。链子眼看着四海如此这般操作,套住了七八名业主,十来套房子,定金如放水一般流进了他的腰包。

链子跟着四海“打浆”,到处晃,到处粘,四海也没亏待他,每个月给他开出的工资都是上班和跑摩托出租的倍数,链子拿到钱,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他不明白,以前那么红火的煤矿,怎么一下子就变得不行了,眼看着关的关,破的破,停的停,免强维持生产的售价上不去,生产成本与销售价格倒挂,能维持简单再生产就不错了。他想,要不是企业效益不好,自己也不会跟着刮板出来讨活,在单位上班毕尽正规,工作有时间性,生活有规律,给四海打工就不同了,深更半夜被他打电话安排去关业主家的水龙头开关,真是磨死人。

四海一次接了七八家业务,施工队伍却没多一个人,施工设备也是东挪西借,每天被业主电话往死里催,他不但不着急,反而乐哈哈,扎在龙祥居餐馆里,电话一响,就朝周围的人大声嚷,“你们看,业务又来了……”

萤山煤矿有个老头也在虎居小区买了房子,也在搞装修,常到龙祥居餐馆呷盒饭,对于四海和链子他们的事情十分关心,他见链子呷完饭,就递了一根烟给链子,笑咪咪地说,“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链子望一眼四海,接过烟,眯着眼睛吐起了烟圈。“小伙子在哪发财?”老头不失时机地问。链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老人,想了半天,才说:“干点打浆小工活。”老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问:“小伙子,你觉得给人当小马仔好,还是自己有单位,有工作岗位好?”链子立即警觉起来,掐灭烟头,看着老头眼角的煤疤子,突然想起来,这老头好象是萤山煤矿机关里头的一个什么角色,平日里喜欢跟黑汉子们打成一片,谈天说地,有点口才。“老人家,我也是没办法,企业效益不好,只好出来打浆,混口饭呷。”“挣点钱,改善生活,一点也没错,但是,我们矿山人,任何时候都不要看轻了自己……”老头对链子和四海说完,甩着膀子,将身子隐没在了那片尘土飞扬的建筑里。

仿佛是被老头的话给震醒了,说是打浆,链子其实一天也没有手持三角铲实操过打浆的活计,他干得更多的是另一种“打浆”——在龙祥居餐馆里按照四海的授意,给那些贪图小便宜的业主买单,跟业主们套近乎,谈业务,尽量以最低的工钱价钓住业主,骗其上当,然后与四海一道深入到建材大世界,跟建材老板结成攻守联盟,猛呷材料回扣……

每当干完一次这样的“打浆”,链子都隐隐感到不安,他真想干一回实实在在的打浆,将不参沙子的水泥发湿,用三角铲均匀地涂抹到瓷砖的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然后双手紧握瓷砖,递给大工师傅,看着大工师傅将瓷砖与水泥河沙粘在一起,用橡皮锤不住敲打瓷砖,发出嘭嘭的声响。

四海也意识到了,排在最前面那户业主的装修,实在拖得太久,原来承诺十五天搞完的泥工活,近两个月过去了,进度还不到一半。业主是从深圳打工回来的小伙子,等着新房结婚,催到上火时,在电话那头就大声直喊:“我老婆肚子都四个月了,我的四海大老板,做人做事得有底线。”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自己上。四海在机电队的强项是搞机械,维修溜子,尤其擅长处理刮板问题,所以有“刮板”的昵称。对于泥工活,他是无师自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成了大工之中的大工,对手下的泥工开始吆三喝四。

四海带着链子爬上虎居小区B区八栋三单元四楼,进入501房间,说干就干,四海当大工,链子当小工,水泥、河沙,铲子、灰桶一起飞舞,很快摆开了泥工师傅大战501房间之神速演义。四海拉好点线,蹲下身去,吸一口气,环顾偌大的客厅,对链子说:“今天我们得把这个大客厅给突击下来。”说着,四海的橡皮锤就在空中震响,对缝、镶边、调水平,他干得眼色超群,推进有方。

链子虽然没有干过泥工活,但平时也是见过一二,略懂三四的,加上四海的现场调教,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他紧跟在四海身后,把水泥、河沙配比得恰如其分,把水泥调合得如胶水一般乖巧,只等四海一声令下,便从墙边取出瓷砖,打上水泥浆,一把递上去。

一口气贴到第十七块,四海喘了一口气,望着满脸汗水的链子,意味深长地说:“小子,什么叫打浆,这才叫真正的打浆——打浆是实实在在的劳动,也是一种技能。”他弯腰清出河沙水泥中的粗粒,高喊一声,“打浆——”声音带着杀气,响彻山谷。

链子应声,手起铲落,打浆的手法呈现出行云流水的韵致,不一会,就将整块瓷砖打点得粘性十足。四海接过瓷砖,锤声铿锵,很快完成了第十八块瓷砖,全程浑然天成。

贴完整个客厅,天上已亮起星星。“四海老板,我们收工吧!”链子奋兴地催促四海。四海却不紧不慢点燃一支烟,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样吧,链子,我想好了,你还是叫我刮板吧……”“为什么?”“不为什么。”说着两人骑着摩托车便钻入了夜的深处。

作者风采简介

邓文梁,男,郴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鲁迅文学院,湘潭大学,已在省级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四十余万字。本刊特邀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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